第1879章 达士如弦直,小人似钩曲(1)

小曹王向来眼高手低,虽也懂饵兵莫食、佯北勿从、葭苇需避,又岂会虚心兼听、谨慎区分、灵活应用?可以预见:林陌好不容易聚起的精兵强将被他一股脑拖进林阡设定的死地散架。取之尽锱铢,用之如泥沙,说的就是他。

“段大人?想做什么!”感觉到危机套叠的同时,木华黎见战狼在病中竟似糊涂、提携湛卢剑不顾一切就往外冲、眼看是要放弃这两日的龟缩自保战略……赶紧相拦,凭他武功,就算战狼没受伤也阻得了。

“先生勿拦!君剑和封寒,一个是曹王之子,一个是曹王臂膀……”战狼焦灼不能自控,“万不容失。”

“你是曹王长城。”木华黎语重心长,“更不能失。”

“我若不去解救,则林陌岌岌可危,汝等亦唇亡齿寒。”战狼脸色惨白,目光炯炯却眼圈通红。木华黎一怔沉默,是啊,陈旭太毒辣,教人救也不是,不救也不是,但救必中宋军下怀,不救或还能柳暗花明……

“疯狗,想送死你自己去,本王可没这……”惹祸精夔王在围观者中振臂高挥,丑态毕露,话音未落就被战狼一巴掌掀翻在地。完全没反应过来的他,满眼冒金星连仙卿扶也站不好,满嘴都是鲜血却无意识擦,只因一切太快也太难以置信……半刻后,猛一惊醒,刚想发难,却因为见过战狼杀惊鲵时的狠绝,而只能流泪打碎牙和着血一起往下吞。

“若非曹王不允,你早碎成万段。”在众人错愕的目光中,战狼冷笑,睥睨王权,转头对木华黎继续,“先生,为今之计,我率精锐去救,正好也吸引林阡视线。你照原定计划,仍有可能突围去林陌身边。”

“倒也是个主意。”木华黎点头,“放心,你的其余兵马,我一概照顾妥当。”

木华黎明知莫如此刻是想围点打援、用小曹王这诱饵把战狼从老神山里钓出去,

明知战狼伤势严重根本不可能凭一人之力逆势,

明知夔王说送死说得八成没错,

却不再拦战狼离开。

拦什么,拦一次和拦无数次有区别?与其浪费时间,不如保全大多数。

头脑清醒的木华黎,知道临阵易策可行——那就由战狼对林阡正中下怀、自投罗网,才好使其余的金蒙联军金蝉脱壳、避实击虚!

当下兵分两路。战狼既出师向东,木华黎便整军朝西。

士卒衔枚,马匹束口。卷甲逃难,倍道闯关。

  

“陈军师,为何这般笃定,战狼一定会救小曹王?如他那般目空一切,不可一世……”吟儿问,战狼对完颜君剑的不尊重态度无需细作告诉她,那是完全摆在脸上的。

战狼会不惜一切代价救人吗?吟儿当然希望答案是“会”。陈军师的策略需要小曹王愚蠢掉陷阱、更需要战狼明知不可为而为之。

“一定会。评判一个人要看他最自然的反应。”陈旭回答,“战狼多数情况下鄙视、反感小曹王,但危难关头总会保他、救他。一个人在越不自知的情况下说什么做什么,越说明他不是第一次这样说这样做。”吟儿一愣,瞅见军师脸上好像写着:我虽然不说,可什么都懂。

“所以战狼在某些事情上也是刀子嘴豆腐心。”林阡领悟,转头看见吟儿脸红得跟猴儿屁股一样,奇问,“吟儿你怎么了?”

陈旭和吟儿四目相对片刻,忽然想起了适才的事,尴尬忍笑,摇扇掩饰:“更何况,遇险的不止小曹王,还有曹王那么多骁将?”

  

到正午时分,天都没亮得起来。老神山全境上空,滚滚黑云呼啸奔腾;偶尔一道闪电划过,便开启了无限循环交流。

木华黎屏气凝息耳听八方,难得一次心里没底:这天气,适合逃亡但,更适合亡……

“战狼将小曹王和封寒救出,但筋疲力尽、不敌莫如、正被追杀,金军于狼沟山中流窜。”玄脉的情报要想追到移动中的木华黎就更慢。

“暂时还能流窜、还算自由……但是,迟早会把他堵进‘锻炉谷’。”木华黎不用看地图也知道狼沟山里的麦城何在。心想,情报延迟这么久,指不定他最怕的事已经发生——当然了,慢一点总比没有好;玄脉虽遭变,定能随机应变、逢凶化吉,蒙谍对金宋依然有优势。

不经意间,却看到前路茫茫烟尘中,佝偻着几个摇摇欲倒的黑色人影,为首的那个远远望见他,就当先扑通一声跪倒在地:“军师!”

“依仁台……”鲲鹏一惊,分辨出那是蒙谍玄脉首领,日前他们常常一起合作,自然轮廓深刻……可是,“你怎么会在这?”

依仁台一直和木华黎保持联络,当然知道木华黎在这,可他自己不该擅离职守,除非……

“军师,玄脉被徐辕追杀,已经,散得差不多了……”依仁台泣诉说,徐辕本意应该只是想调慢玄脉,没想到一通百顺——可能是因为林阡说过,要玄黄皆碎,祭转魄英灵……“只有一些厉害的老间谍,鹰隼藏得深、饲养方式与众不同,方能在徐辕眼皮底下残喘……”

“这才过去多久?!”苏赫巴鲁难掩震惊,玄脉刚刚才遇险,连调整的机会都没,这么快就奄奄一息?

“虚、实皆被林匪围死。”木华黎叹了口气,“玄脉逃过来的有多少?没关系,还有气,就不算散。”

然而,无论将来能否再聚,玄脉都需暂时蛰伏,那也就是和金宋一样要摸黑打,优势全无。现阶段木华黎还能接纳玄脉败兵一起撤,然而从情报、从实力,都愈发腾不出手去顾战狼……

    

“军师,前面又有宋军。”侦察兵向北拓路,不多时又遇险阻。

“先休整片刻。侦察二队,接替探虚实。驻军首领、人数、分布,速来回禀。”“是。”成吉思汗的侦察兵从来都是绝对服从。

“可惜,太可惜。仅仅一步之遥。”木华黎眺望北峰。如果小曹王没多此一举、刹不住“势如破竹”涌入东南狼沟山,而是停在彼处稍敛兵锋、虚实并济对西南接应,那么封寒很可能为林陌打出了一个漂亮的破釜沉舟。

“林陌挑的路,每个关节,都与军师您不谋而合。”依仁台在地图上从天子岭开始往南圈,大部分都与木华黎从老神山往北勾画的重合。这些地段,不求易守、但求易攻,只要能神速裹挟着木华黎来去,就可确保他们最终随封寒突围去天子岭。先会师、再寻出路;若能会师、必有出路。

“此人果然深谙兵法。虽然北峰可能占不了多久、多稳,类似的细节看上去并不完美,但军事上只有指挥虽拙但求速胜,没见过为了追求巧妙而旷日持久的。”苏赫巴鲁虽然怯懦,却是个深谋远虑之人。

“而且,他还比我下定决心快。”木华黎笑,“这抢先于我的行动,倒有种‘我在何处,你投奔何处’的王者之风。”

然而陈旭也不是省油的灯,且不说狼沟山摆满了诱引小曹王的肥肉、小曹王的南下终会因为莫如示虚而偏航,木华黎的北进线路也遭拦挡——北峰和木华黎此刻的立足地之间,横亘着的原是……

“禀报军师,是红袄寨郝定在此屯军。”陈旭摆了这么一颗棋,意味着,北峰确实变数无穷,但你们想去北峰,别指望。

“郝定……”纵使山川沟壑都装在心,怎敌他郝定一夫当关就变了地形?一步之遥,两面都达不到!木华黎一边为这三方行棋的旗鼓相当而痛快,一边为了林阡麾下没一个弱兵而叹气。

“可是,此人,不是应该在盛世,帮王冢虎善后?”苏赫巴鲁奇问。

“陈旭的障眼藏兵、以牙还牙罢了。”木华黎摇了摇头,气定神闲还开玩笑,“我竟感觉被追杀。”

“林阡那样的人,想找个旁人代郝定守盛世,不是件很轻易的事么?”鲲鹏回忆林阡对自己倾囊相授,不知怎的,总是念念不忘。

一时受阻,侦察三队又去别处寻路,欲依木华黎所说,倾尽所能绕开郝定硬茬。其余将士苦中作乐,原想唱些乡歌相互鼓劲,却发现此情此境不能出声……心情繁复,忍无可忍,鲲鹏在地上轻轻敲打节奏。

木华黎原本闭目养神,忽然耳朵一动,仔细打量他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