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七章上岸

水上人家的春节忙忙碌碌,有着简单纯朴的快乐,把船停靠在有淡水的岸边,用柚子叶泡水,清洗船身去咸气,划出竹排去买年货,今年赚了钱,翁老爹舍得和别人合伙买了一头猪来杀。

年夜饭里有猪肉,年糕,番薯,鱼饭,还有肉包子,翁老爹买了红纸写了吉祥话贴在船头船尾,都是些“鱼虾大讯”“风调雨顺”这类的吉祥话。

翁老爹年轻时候在岸上上过几天学,写的字有模有样的,福伢子也会写几个字,他的字不怎么好看,但是别具一格,看得出和翁老爹系出一门。

梁轻也凑趣拿起笔写了个“接财纳福”,“年年有鱼”,梁轻的字练了这许多年,也还能看。

“你会写字?”福伢子一阵惊讶,梁轻迟疑的点点头,又摇摇手,伸出几个手指,意思是会的不多。

欧娘子也瞪大眼睛,这丫头会的也忒多了。这一带水域里的大小女子们,要说能叹歌斗歌的人一抓一把,但是会写字的可不多,连能听懂官话的人都少。

翁老爹看着梁轻默默不语,这丫头来历恐怕不凡。小小年纪受了那么重的外伤,而且都是剑气所伤,怕不是有什么了不得的仇家。

莫说她初来的时候姿容清丽,细皮嫩肉,就凭她手上带着的金镯子,也不似普通小门小户人家的孩子。会复杂的烹饪,还会写一笔好字,看行动举止也是有教养的,怕不是大户人家的私生女?或者被流放官员家的小姐?要么就是被海盗劫掠的有钱商贾家的女儿……

翁老爹摇摇头,可惜了是个哑的……

看了看自己儿子,又点了点头,也多亏是个哑的,不然哪里轮到他家福伢子啊!

风里来浪里去,翁老爹见的人和事多了,水上人不论出身。不管是平民百姓,亦或达官显贵,哪怕原本是江洋大盗、朝廷钦犯,相逢是缘,彼此也都不问前尘来历。

茫茫大江大海之中,能活着的就是天生水养之人,是受妈祖神保佑的。天高皇帝远,在这里自然界的生存法则就是至高法则。

除夕夜渔船都停在一起,船挨着船,拜过神,吃过年夜饭,开始即兴斗歌。用简单而又朴素的调子,随便唱一唱家长里短,捕了多少鱼,收了多少钱,生了几个娃,吃了什么饭,……都能随性而唱,从夜里唱到天亮,你唱几句,他和几句。

梁轻发现,有好几个女孩子都爱跟福伢子相互唱和,他的声音不似梁远的中音低沉,而是高亢清脆,静夜里能传出很远,但是更有少年感,难怪小姑娘们会喜欢了。

福伢子和那些女孩子们唱歌相合,却又频频望着梁轻。

梁轻仿佛没看到他一样,也不回应他的目光,淡淡的望着平静的海面,看似平静实则波涛暗涌的大海。九州已乱,一隅的宁静又能有多久呢?

疍家人的除夕斗歌,直唱到大年初一,太阳升起,渔民们一起走上岸边,手拉手向着太阳的方向唱咸水歌,这一场除夕歌会算是结束了。

过了年,选了吉日“行桩”,然后以干净海水浇了船头,烧香拜神。第一次出海之前,还有个“起头水”的小仪式,然后又是一年日复一日的劳作。

梁轻年后就接了一单大生意,那位总兵府惯来买烤秋刀鱼的小妾,因为喜欢吃梁轻做的秋刀鱼,过年的时候也买了鱼回去吃,并且推荐给了总兵,总兵大人尝了觉得味道很不错,于是元宵节的宴请,总兵府要请梁轻去做鱼。

梁轻盘算着这一趟给的钱足够填补上去岸上置业买店的缺口,做完这一单也是时候离开了。

梁轻提前几天跟总兵府的后厨说好了要用的调料和锅具。

元宵节前一天,梁轻准时入府,做一些准备工作。

这是梁轻第一次来瀛洲城,一座典型的水上城市,街道都是小河沟,竹排就是交通工具。总兵府很大,后角门进去,小厨房旁边有个小院子,临时划给梁轻居住,厨房总管是一个手脚麻利五大三粗的婆子,非常严厉的告诫梁轻和福伢子,“总兵府重地,不能乱走,千万不要出了这个院子。”

因为梁轻是个哑的,所以才让福伢子陪同过来。但是明显的戒备外人,梁轻早就发现府内三步一岗五步一哨,戒备森严,两人进门都经过了搜身,跟给南宫宸枫做饭的繁琐程度也差不多了。

梁轻转念一想,总兵也算是这里的土皇帝了,总兵府的高规格也算正常,就是不知要宴请的是个什么样的贵客?

梁轻预先炒制了一些需要用到的香辛调料,酱料,有的研成粉,有的切成碎,用柚子皮炒制了细盐,都用竹筒密封好,免得受了潮,还熬了高汤,做好了所有的准备。

最重要的食材,新鲜的鱼类,要等元宵节当天早上收网后才送来,为了保证食材的新鲜,翁老爹的渔船直接在瀛洲城最近的水域作业,捞上来的鱼第一时间能送到总兵府。

梁轻临睡前在厨房里烧了一大锅水,仔仔细细的给自己洗了三遍热水澡,寒冷的身体被热水包裹的感觉真是太美妙了。她已经有几个月没有洗过热水澡了,每天飘在水上,身上都是咸湿的海腥味,皮肤被晒得发红再变黑,也看不出脏,但是潮湿得不舒服,偶尔用淡水擦擦身体都是奢侈,在船上哪有这样好的浴桶啊!

梁轻泡着澡,直到水凉了再换一桶,如此快把自己泡秃了皮了,才浑身暖合起来,通体舒泰。怎么感觉头顶有人呢?

梁轻抬头看看房顶,仔细听了半天,似乎又没有什么,武功尽废,感知力自然也下降了,如果有贼其实她也发现不了。这样森严的总兵府不至于有贼人能进来吧?

洗完了澡,梁轻觉得自己的皮肤都要白了许多,浑身也轻快多了,少了那种粘腻的感觉。

终于可以睡床,睡在陆地上,脑袋不再忽忽悠悠的,整个人都踏实了许多。

一夜好眠,第二天早上新鲜的鱼终于送来了。

梁轻开始忙碌,该保鲜的保鲜,该腌制的腌制……

与梁轻的忙碌不同,梁远,现在应该叫做沐远,他正在和总兵大人相谈甚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