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
(11)续
1941年2月12日法国布雷斯特
卡特琳娜一刻都没闲着,每一个重要的客人她都要满脸堆笑地去迎接,对男宾和女宾献上谄媚的甜言蜜语,亲自给他们安排座位,让侍者端上香槟和杜松子酒。她一直忙到七点,第一支舞蹈上来时,才有空回到她的小办公室。
她随手摘下滑落到腰际的披肩,点上一支烟,深深吸了一口,才坐进深红色天鹅绒的沙发。
马修从办公桌后面走出来,将一杯嵌了红樱桃的鸡尾酒递给卡特琳娜:“你的将军大人来了?”
“老东西捎话说今晚有紧急会议,来不了。”
“呵呵。”马修冷笑了一声。
“你盼望的海军军官们也没来几个,他们可能真有啥紧急的事。”
“沙恩号的人呢。”
“来了个副轮机长,坐5号桌,就是那个瘦子。”
卡特琳娜走到墙边,拉开深红色的窗帘,露出了一块巨大的玻璃。她的办公室位于三层,这面墙从外面看是一面巨大的镜子,映射着夜总会的灯红酒绿,凭空制造梦幻的色彩,但实际上却是居高临下观察大厅的窗口,从这里看下去,大厅里的各色人等都一览无余。
马修顺着卡特琳娜手指的方向看下去,是三个穿黑色西装的男子和一个陪酒女郎。
“左边那个,”卡特琳娜用手指在玻璃上点了一下,“穆勒上尉,另外两个不认识,他们都自称是拉罗什来的机械师,那两个可能真有一个是,今晚的酒水都是那个付账。”
“其他的呢?”
“诺,这个,”卡特琳娜努努嘴,指着另一个方向,“3号桌,巡洋舰‘征服’号的副舰长马克斯中校和‘奋进’号驱逐舰的舰长布劳恩中校。14号桌,鱼雷艇中队的队长和两个艇长,今晚就这么多。”
“格奈森瑙号的人今晚没来?”
“没来,平时也会来。”
“就这几个?你的生意堪忧嘛。”
“当官的德国佬可不象你们这些巴黎的贪官污吏们那么好逸恶劳没出息,”卡特琳娜白了马修一眼,“国都亡了还没个正形,夜夜笙歌。他们不给来这里,要娱乐得去军官俱乐部。所以德国佬每次来都要撒个慌,订座电话里说的也是化名,否则算是违反军纪。妈的,宪兵还隔三差五来查身份。”
“普通水兵就来不了你这里了吧,他们都去哪儿?”
“那当然啊,国家社会主义也要金币说话啊。水兵们没钱,就只能去那些肮脏的酒吧。军官们周末还会开车去南特和奥尔良去玩,妈的嫌老娘这里不够高档。”
“穆勒上尉是这样的?”
“常客。他每个月都去奥尔良,据说有时还会去巴黎的夜场鬼混。”
“副轮机长这点薪水,够他花吗?”
“据说他是个鳏夫,不用养家。手也不干净,收承包商的钱是常事。”
“舰长和轮机长们呢?”
“你说的是来这里混还是收黑钱?”
“都是。”
“也来,没他那么勤。黑钱都收吧,战争嘛,还不都是过一天是一天,和你们法国佬一样。”
“什么时候成了你们法国佬了,你这不还没嫁给德国老将军嘛。”
“我妈是意大利人。”
“那里的人更不靠谱。”
“反正你们男人都不是啥好东西!”
“我去给上尉先生上个酒,然后听听他们都聊些啥。”
“随你的便。”
卡特琳娜打量着马修,他已经换了一身酒保的装束,黑色燕尾服白色衬衣红色领结,头发也精心梳理过打了发蜡,嘴唇上粘了一撇小胡子。卡特琳娜用涂着红色蔻丹的手指摩挲着马修的脸庞:“当年你勾引我,就是这身装扮。”
马修抓过她的手,在唇边轻轻地吻了一下。
九点钟,夜总会的气氛达到了高潮。灯光渐渐暗下来,宾客们也不自觉地放低了谈笑的声音,大厅突然陷入了一种不知所措的沉寂,突然,随着一声清亮的小号,悠扬的乐声从黑暗中飘然而至,灯光渐渐亮起,一个爵士乐五人乐团缓缓登上舞台。乐曲的节奏悄然明快起来,宾客们都感到松了一口气。一曲奏罢,灯光大亮,响起阵阵掌声,乐手们向着宾客鞠躬致意,这时大家都看清楚了,除了钢琴乐手之外,其余四人都是黑人。
乐队又演奏起一首摇摆舞曲,《秋叶》,纽约棉花俱乐部的名曲,宾客开始三三两两地走下舞池翩翩起舞。马修看到5号桌穆勒身边的男子举手示意,就快步走了过去。
他俯下身:“有何吩咐,先生?”
男子指着桌上的酒单,又点了一支波尔多红酒。他的法语纯正而标准,略带着南法的口音,马修猜测这人真是一个法国人,而不是德国人。
他用铅笔在酒单上记下客人的指令,又殷勤地问是否要为他们换一套新的酒杯。这时他看见穆勒转过脸看了他一眼,马修趁机迅速地将这个中年副轮机长的脸庞扫视了一遍。
他迅速地将桌上的空酒瓶和酒杯收到盘子里,借着台灯的光,又将穆勒的侧脸仔细观察了一遍。收拾完桌子后,他朝他们欠了欠身,快步离开了。片刻之后,马修端着一瓶打开的酒和四个杯子上来,这次他站在了穆勒的对面,这样他能更从容地观察他的脸庞和身形。
“富勒酒庄1923年的红葡萄酒,那一年葡萄收成相当好,酒出奇的好,先生您真是行家。”他对着那个法国人恭维道,“这支酒是60%的梅洛、20%的赤霞珠和10%的黑皮诺混酿,酒体饱满,丹宁柔和,特别适合这样轻松的夜晚饮用。”他一边介绍,一边用眼角的余光瞟了一眼穆勒,见他微微地点了一下头,心想这个德国佬可能是懂法语的。
他给每一个酒杯都浅浅地倒了一点酒,看那个法国人端起酒杯,在鼻端轻轻闻了闻,抿了一小口,片刻之后满意地点了点头。
马修在脸上做出得到肯定后轻松的神情,给每个杯子都加了酒,“请慢用,先生们。”他欠了欠身,离开了5号桌,这时,他听见法国人用德语轻声对穆勒和另一个人复述他刚才对酒的介绍,看来另一个人也是德国人。
他快步走进调酒的吧台,见四下无人,迅速扯下一张酒水单,用铅笔草草勾勒出穆勒和另外两人的肖像,这没花半分钟的时间,他折起那张纸,塞进了燕尾服的口袋。
乐曲结束了,掌声又一次响起,有人吹起了口哨,大厅里弥漫着暧昧的轻松惬意,使人忘了门外的随时可能响起的枪声或爆炸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