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祝威见流江

两人快马加鞭,连夜赶路,沿着浪仓江逆流而上,天快亮的时候到了栖云山下。祝威还好,妙真几乎是从马上滚落下来的,他从来没骑过这么久的马,感觉五脏六腑都要颠碎了,屁股火辣辣地疼。在地上趴了约摸有五分钟,这才慢慢恢复了点知觉,祝威虽说仗着一身功夫,一路夹着马背,没有妙真这般狼狈,却也是累得不轻。二人见天还没亮,栓好马,也顾不得满地都是碎石,原地躺下睡着了,水中一战的疲惫,加上一路的颠簸,二人没说话就睡了过去。再醒来时已是天光大亮了,鸟鸣和偶尔路过人的脚步声惊醒了祝威,他下意识握紧龙鳞刀,睁眼看看周围,没什么危险,这才缓了缓心神,站了起来。转身一看,妙真不见了,马还拴在不远处的树上。祝威一阵恼火,这贼终究是贼!一有机会还不遛走?祝威又生气,又觉得自己蠢,怎么就发善心信了这妖言惑众的妖道。

当务之急是搬救兵回去收服那水下的怪兽,最起码妙真给他提供了蒋俊这号人物。看来现在要靠自己了。祝威紧了紧身上的包袱,走过去牵马。

“你上哪去啊?怎么不等我?”一个又尖又哑的声音在身后响起。祝威心里一喜,是妙真。

“我牵马到江边喝点水。”祝威脑子转了一下,连忙说。

“哦,我刚去打听了蒋俊的住处,离这儿不远,就在上游的栖云渡,赶紧走吧,免得去晚了又扑空。这些渔民天天早出晚归,不好遇见啊。”妙真说着过来解自己的马。

“妙真,谢谢啊。”祝威感觉心中有些惭愧。

“谢个啥,赶紧走吧,敬你叫你一声祝大侠,说句难听话,我要当年努努力,生个娃现在也不见得比你小呐。”妙真开了句不大不小的玩笑,却也是实话,他大祝威不少,按照那个年代结婚的年龄,生个孩子确实比祝威小不到哪里去。经历了昨天一天的事情,妙真被这个娃娃的一身正气和善良打动,暗下决心一定要帮他一把,虽然妙真武功没有祝威高强,但祝威到底是江湖阅历尚浅,要想趁祝威不备逃脱,根本不是难事,但妙真没有这样做。

“行行行,妙大爷,咱赶紧着吧。”祝威心里有愧,枉自揣测了妙真,这才服了个软,承了他这个玩笑。但自此二人好像更亲近了些。

二人牵着马沿江而上,不多时看到江边立着一块木牌,上面黑漆写着栖云渡。到了,渡口人来人往,好不热闹,有坐在渡口等着乘船渡江的路人,也有把箩筐扔下一边三五围在一起玩骰子等着收鱼的鱼贩子,有挑着担子在渡口给来往行人卖饭的,也有凉棚下支起几张桌子卖茶水的。

渡口是一个地方重要的客运和货运的集散地。自然也就成了各方势力必争的一块肥肉。栖云渡向西六里地就是都梁城,都梁城内的金沙帮就打算霸占栖云渡,吃渔民的保护费。都梁城外栖云山后山有一帮水匪,不劫百姓,专劫官车、官船,也打着栖云渡的主意,打算独占栖云渡,方便往来,也打算独霸水面打渔的营生。栖云渡自己的渔民也组成了一股势力,与水匪和帮会对抗,誓死保护着渔民在江面上打渔自由,被当地人称为渔帮。这里不时发生械斗,有人受伤甚至死亡,官府也管不了,有时是金沙帮跟水匪打,有时候是金沙帮和渔帮打,有时候又是水匪跟渔帮打,总之谁也不让步。这渔帮带头的就是蒋俊,他们磕头的三个兄弟,老大是蒋俊,不到三十岁的年纪,人称翻江龙,功夫了得,水性最好;老二卢江,二十五六岁,人送外号水阎王,小时候练过功夫,有两下子,但要论真能耐,还得说在水里,都说跟卢江打斗,只要进了水,就没有能活命的,他的名号也是这么传来的;老三顾童顺,二十三岁,人送外号江蝎子,水性好,善配各种毒药,又使得一手好暗器。两人坐在茶棚里,这时没什么人,跟茶掌柜攀谈了起来,问起蒋俊,茶掌柜拉开了话匣子。要是没有蒋俊几人带头,这栖云渡恐怕早就被水匪、黑帮占了去,老百姓不知要多花多少冤枉钱,渔民不知要受他们多少盘剥。

看来蒋俊等人在当地很有威信,也确实有些本事。祝威心中高兴,这几人侠义心肠,一定会出手相助。而且能帮上忙的还不止蒋俊一人,他的两位盟弟也是水中的高手,有他们相助,那湖里的巨怪何愁收服不了呢。两人正在和茶掌柜攀谈,突然不远处渡口一阵吵嚷,好像有人争执。祝威转头望去,只见一个瘦小的男子伏在地上,身下好像护着些什么,周围几个人连踢带打,口中咒骂着。

“该死的贼,偷东西,拿来!”

“拿来!打死你!”

“交出来!不知死的东西!”

一番踢打,那人惨叫着,但始终没把身下护着的东西交出来,也没有求饶认错。祝威觉得蹊跷,这就要上去。正在这时,突然从要靠岸的一艘渔船上蹿上岸一人,身长六尺左右,扎着头巾束住头发,赤裸上身,一条麻布裤子湿透了还流着水,赤脚,一双草鞋用绳子系在腰间,浑身黝黑,一看就是常年暴晒所致。一身的肌肉,线条分明,很是健硕,瘦长脸,小眼睛,高鼻梁,两道剑眉,四方阔口,普通渔民模样,但眉宇间多了些杀气。此人跳上岸直奔人群,三两把就拉开了正在围殴的人。

“住手!”这人一边拉扯一边喊。众人看了一眼来人也都停了手。

“二哥。”

“二哥好。”

“二哥。”

众人纷纷向来人问好。

“这就是水阎王卢江。”茶掌柜看着那边,急忙给祝威介绍,语气里带着自豪。

“哦,难怪都叫二哥。”祝威和妙真走入了人群,远远看着卢江。

“怎么回事?为什么打人?”卢江一边扶起地上被打的人,一边问。

“二哥,他偷我们东西。”

“我没偷!”

“你偷了,你手上拿着的就是我们的东西。”

“不,这是我娘的遗物,你们才是小偷。”

卢江听得一头雾水。

“都闭嘴,一个一个来,你先说!”卢江大喊一声,人群恢复了安静,他让被打的人先说。

“二哥,我是许三,我爹是许东,去年跟金沙帮械斗被打死了,还是您和大哥三哥出钱给安葬的您还记得吗?”

“对,我记得,我也认得你。你怎么会偷人东西呢?”

“我没偷人东西,我爹死后,我娘一病不起,没多久也去世了,临走前给了我这个包袱,里面有我娘的两件首饰,还有我爹祖传的一个青瓷碗。我娘留下话,两件首饰给我妹子日后出嫁当陪送,青瓷碗留给我,家里就这么点值钱的东西了,我发送了我娘回到家里收拾东西就发现包袱不见了,我到处找,也没有,想是被人偷去了。这好几个月过去了,今天我上渡口卖鱼,看到他们几个在耍钱,边上就放着这个包袱,我上前跟他们理论,他们不给我,还赶我走,我这才趁他们不备拿来的。”许三被打的浑身是伤,委屈的一把鼻涕一把眼泪。

“二哥,他胡说,这是前半个月我们三个在渡口跟人玩骰子,那小子没钱还赖账,经不住我们几个讨要拿来顶账的。”其中一个瘦高的汉子没等许三说完就大声打断了他。

“就是,千真万确,我们几个和旁的几个朋友都能作证,朱大哥半月前就在渡口这玩骰子,这是赢那杜家二小子的。”旁边一个胖大的汉子也跟着附和。

“都别吵了,许三,你说这东西是你的可有凭证?”卢江制止了几人争吵。

“有!二哥,那青瓷碗是我家祖传之物,碗底有许家印记,是我祖爷爷当年跟随朝廷打仗,官府赐给我家的,我爹说原本有一套八件,后来分家就剩了这一件给了我爹,这碗底还有一圈金线是朝廷官制才能做上的手艺。两件首饰,一件是我娘出嫁,外婆家陪嫁的一只金手镯,手镯内圈刻着许孙氏,我娘去世前这手镯一直戴在我娘手上,邻居大娘婶子都知道,另一件是我出生,爹给娘打的一对耳环。”卢江听完从包袱里取出瓷碗,翻过来一看,碗底果然有两个印,一个印御赐,一个印长生营许。碗底靠中间的位置一圈金线,很是精美。又取出那个金手镯,内里确实刻着许孙氏。看来这包袱确实是许家遗物。

“你们还有什么说的?这东西确是许家的遗物。你等强抢他人财物还打人,要不要我带你们官府去一趟啊?”卢江把包袱包好重新交到许三手里。

“二哥,我们冤枉啊!这的确是杜家老二耍钱输给我们的,大家都能作证啊。”那瘦高的汉子心有不甘,还在争辩。

“我大哥三令五申,不让你们在渡口耍钱,你等置若罔闻,尤其是你朱达昌,屡次三番聚众赌博,好吃懒做,靠这赌钱害了多少人家?那杜老二是什么人你会不清楚?一贯好吃懒做,游手好闲。他哪里会有这些金首饰、御赐碗?再说,他欠你们多少赌债?用这么贵重的东西抵帐?你有没有脑子?”卢江义正言辞,几个赌钱的大汉像是泄了气的皮球低着头听卢江训斥。几十岁的人被个二十几岁的小伙子训得无地自容,可见卢江在当地威信甚高。

“你们身上的钱都拿出来!”卢江大喝一声,几人不由打了个哆嗦,颤颤巍巍从口袋里掏出钱来,都是些散碎银子和铜钱,卢江点了一下,几人身上一共二两多银子。卢江拿出一两,又从自己腰间摸出一块碎银子交给许三。

“许三兄弟,他们也不是大恶之人,一时糊涂,拿了这不义之财,这点银钱你拿着买药治伤。东西你拿回去,过两天我来看你。至于杜家老二怎么得的你家财物,我另找他算账。你看如何?”卢江公平果断,围观的人群爆发出叫好和鼓掌。许三拿回了自家财物,又得了医药费,还有卢江从中调解,自然没有意见。拿着东西回家了。卢江回身把几人身上搜出来剩下的钱往朱达昌身上一扔。

“朱达昌,你以后改名叫猪大肠吧!几十岁的人了一肚子大粪!这钱还给你们各自照顾家里生活,再让我知道你们赌钱害人,渔帮可不留你们!”几人急忙点头哈腰,从地上捡起钱。

“行了,船回来了,卸鱼吧。”一声令下,渡口的一帮渔民纷纷跳上踏板开始往岸上搬鱼。

眼见到这一切,祝威对卢江也心生佩服,心想老二尚且如此,那大哥蒋俊不更是人中领袖了。卢江安排完搬鱼,自顾自坐在渡口一个木桩上拿出烟袋抽了起来。祝威走上前抱拳拱手深施一礼。

“卢二哥,有理了。”卢江抬头看看眼前这人,一脸英气,年纪不大,身穿长袍,背后一个长条包袱,一看就知道是兵器,不由多了几分戒心。卢江没有还礼,他不觉得自己是江湖中人。

“你是谁?有事吗?”卢江没客气,对于栖云渡以外的人,卢江时刻保持警惕和清醒。

“卢二哥,借一步,咱们茶棚喝茶叙话吧。”祝威还是彬彬有礼。

“有话就这说,磨磨叽叽的跟个娘们儿一样,谁有功夫陪你喝茶。”卢江没了耐心。祝威碰了一鼻子灰,心里老大不乐意,脸上表情也开始有点不受控制了。妙真看着祝威碰了壁表情不好,生怕两人起了冲突,耽误了正事,连忙上前挡在祝威身前。

“无量寿佛。”妙真上前施礼。卢江看是个道士打扮的人,态度缓和了几分。

“道爷您好,不知您二位这是为何而来啊?”

“卢义士,我二人来此是因…”妙真将黑龙湖的事情讲给卢江,当然,省略了他欺骗村民敛财害人的事情。祝威没有拆穿他,甚至还有点佩服妙真,妙真的话里话外带着对卢江哥仨的景仰和崇拜,又从侠义正道出发有理有据地说明了为什么一定要请他三人出山帮忙。卢江被捧得云里雾里,到底还是年轻,比起妙真这种行走江湖的老油条还是缺了些城府。妙真一席话毕,卢江一拍大腿,站了起来。

“妙真道长,祝威兄弟,你们在此宽坐,我这就去找我大哥,我相信他一定愿意帮忙。到时候我们哥仨一起上黑龙湖灭了那畜生,给地方除害!”卢江磕了磕烟袋,把烧尽的烟灰磕出去,把烟袋别在腰间,大步流星朝外走去。

妙真洋洋自得,哼着小曲,自顾自坐回了茶棚,只等卢江说服蒋俊一并去黑龙湖了。祝威跟着坐回茶棚,看着妙真那一副小人得志的样子,真是欠打啊。正在二人你一句我一句闲聊的时候,一个小男孩跑了过来,也不客气,抓起放在祝威面前的茶碗大口喝了起来。茶掌柜抬头看见吓了一跳,急忙跑过来,一把拽住小孩,一边给祝威道歉。

“对不起这位大人,对不起,小孩子不懂事,冒犯您了,我这就给您换碗新的。”说着一手拽着孩子一手端起孩子喝过的茶碗就往一旁走。孩子非但没害怕,还咯咯咯地笑个不停。祝威也不恼,看着小男孩,居然有些亲切,眉梢眼角和自己小时候居然有几分相似。茶掌柜重新倒茶的时候,小孩又跑了过来,站在祝威身后使劲拽他背后装兵器的包袱。

“这是啥呀,这是啥呀?”小孩边拽边问,完全没有一丝认生和害怕。

“这可是杀人的兵器,你别动。”祝威一把把孩子从背后拖进怀里,吓唬他。可孩子并没有一丝害怕,坐在他怀里跟他玩了起来。

“我可不害怕,我爹也有,他砍柴杀猪可厉害啦!”孩子说。

“哦,你爹这么厉害呀,那你叫什么名字呀?几岁啦?你爹肯定没告诉你吧?”祝威故意逗他。

“你胡说,我爹跟我说了,我姓彭,我爹也姓彭,我叫流江,大名彭流江。我今年五岁啦!”小孩有点不高兴。

“哦,你叫彭流江呀!我叫祝威!”祝威一边拍着孩子的背,一边说。

“祝威?哈哈,你的名字只有两个字,我的有三个,我比你厉害。”妙真在旁看着,这不就一大一小俩孩子嘛。摇摇头,自顾自喝茶去了。茶掌柜重新给祝威添上茶,祝威把茶碗递给小孩。

“喏,喝吧,是玩渴了吧?喝完早点回家去。”小孩也不客气,抱起茶碗咕咚咕咚喝了大半碗,然后把茶碗递给祝威。

“你也喝,喝完我们就是好朋友啦,我跟爹娘说给你做肉吃。”祝威好笑,结果茶碗喝了一点放回了桌上,小孩从他怀里挣脱爬到地下。

“你等着啊,我回去让我爹娘给你做肉吃。”说着头也不回跑走了。

“客官您别见怪,这是我们邻居彭大哥家的孩子,这孩子也是苦出身呐。听说自小没爹娘,被放在大木盆里顺江漂到了这里,山上法宏寺的住持方丈救下了孩子,起了个名字叫流江,交给彭家大哥大嫂抚养,彭家大哥大嫂没孩子,就拿这孩子当自己亲生的抚养,溺爱至极,这孩子倒也聪明伶俐不招人烦,成天就在这山上山下到处跑着玩,都是乡里乡亲的,彭家大哥大嫂也都是大好人,这谁家都给这孩子喂点吃的,喝口水喝,吃了喝了就又跑去玩了。养成个没大没小不知轻重的毛病,您大人不记小人过,可千万别跟孩子一般见识。”祝威听完茶掌柜说彭流江的身世,不由心中一阵酸楚,他也是自幼没了爹娘,跟同乡逃难又被卖给了人家,好在爹娘待自己如亲生一般。想到这祝威又思念起了爹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