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百零一章 玩笑

虽然会议上爱因斯坦和李谕都对普朗克进行了反驳,但大家私底下的交情还是不错的。次日,几人便叫上卢瑟福在一家饭馆共同进餐。

毫无疑问,餐厅里的菜还是浓浓的法餐风格,只是配了很多巧克力,尤其是在李谕上辈子时已经不多见的热巧克力饮品,——满满的卡路里。

爱因斯坦羡慕道:“如果每天都可以吃到比利时巧克力,我甚至愿意做一个比利时人。”

李谕笑道:“在中国有一位大文豪,曾经说过‘日啖荔枝三百颗,不辞长作岭南人’,爱因斯坦先生现在颇有这种感觉。”

爱因斯坦放下热巧克力说:“我已经彻底折服于你的文学修养了。”

李谕说:“就是随便背背。”

卢瑟福道:“听说当年法王路易十五经常让他的情妇蓬皮杜夫人喝热巧克力配奶油蘑菇汤,因为据传如此做会激发这位美人的晴欲。”

爱因斯坦听到这种宫廷秘闻立刻感兴趣了,问道:“效果怎么样?”

卢瑟福说:“很遗憾,除了日渐丰腴的身形,路易十五国王一无所获。”

爱因斯坦沮丧道:“太遗憾了!”

李谕说:“路易十五国王好像后来又爱上了另一位杜芭莉夫人。”

杜芭莉夫人当年是巴黎上流社会的风尘女子,挺有故事。

卢瑟福说:“我曾看过一本叫做《杜芭莉伯爵夫人逸事》的十八世纪畅销小说,书中就有杜芭莉夫人用特调巧克力让路易国王重振雄风的桥段。”

李谕叹为观止:“原来欧洲的宫廷也这么乱……哦,挺有意思的。”

李谕本来想说“乱得一塌糊涂”,生生止住。

爱因斯坦笑道:“不用不好意思!王室乱搞男女关系的事尽人皆知,随便说出来就是。”

“对的,”卢瑟福说,“他们甚至引以为傲,如果乱搞男女关系无法被别人发现,岂不太没趣味?用你们中国话说就是犹如穿着名贵衣服在晚上走路,别人看不到。”

李谕说:“锦衣夜行。”

卢瑟福不懂中文,“反正就是这么个意思。”

李谕突然想到:“卢瑟福先生,您的a粒子散射实验应当有结果了吧?”

卢瑟福点点头说:“我正准备论文,会在几个月后公开发布。”

普朗克讶道:“为什么没有听你在索尔维会议上提及此事。”

卢瑟福说:“因为这也是一个很有颠覆性的成果。”

李谕笑道:“您是害怕两场地震一起到来,大家会接受不了。”

“可以这么理解,”卢瑟福说,“经过两年的实验,我已经得到了非常完整的数据,虽然统计起来比较麻烦,不过结果已经非常清晰,那就是原子之中,原子核只占极小体积。”

李谕心知肚明,但普朗克和爱因斯坦都没有听过这件事。

爱因斯坦问道:“有多小?”

卢瑟福说:“经过计算,原子核的直径大约是原子直径的万分之一量级,原子核的体积则只相当于原子体积的万亿分之一左右。”

普朗克颇为惊讶:“如此悬殊!这是一种什么奇怪结构?”

卢瑟福说:“更神奇的是,原子核虽然如此小,却占据了原子的绝大部分质量。”

普朗克脑子里已经想出了会是什么情景:“似乎很像太阳系。”

卢瑟福说:“我就是准备以这样的名字来命名。原子的结构真的很像太阳系,在极为浩渺庞大的空间里,只有几个小小的质量体。”

普朗克说:“你在卡文迪许实验室的导师汤姆逊教授,曾经提出过一种葡萄干布丁模型。”

卢瑟福说:“汤姆逊教授的论文我仔细研究过,不过与爱因斯坦先生的光电效应必须采纳量子论解释一样,如果想要解释a粒子的散射实验,只能如此假设。”

李谕说:“日本东京帝国大学一位叫做长冈半太郎的物理学教授,也提出过一种土星环结构。”

卢瑟福说:“我看过长冈教授的论文,的确给了我一定启发。”

其实提出类似结构假说的人还有一些,爱因斯坦读大学期间关系很不好的那位韦伯教授,就提出过类似结构。

但切切实实在实验上论证出来的,是卢瑟福。

普朗克说:“真是一个令人振奋的结果!我想这将是一项足以问鼎诺贝尔奖的成果。”

卢瑟福叹道:“可惜还有一些无法解决的问题。”

李谕说:“您指的是稳定性问题?如果原子核像太阳,电子像地球、火星一样绕着它旋转,就会形成电场,而电场会辐射电磁波。电磁波有能量,也就是电子会损失能量,从而靠近原子核。”

“是这样的,”卢瑟福说,“我计算了一下过程,竟然只有千分之一秒不到,那就说明原子不复存在。”

也就是提到过的原子稳定性问题,二十世纪初四大物理学难题之一。

卢瑟福的核式模型从一问世就难以站稳脚跟的原因就在这。

但他的a粒子散射实验在物理学史上绝对是顶级的十大最美实验之一,因为它最大的意义在于揭示了原子内部的空旷,为后来的理论发展铺平道路。

卢瑟福的行星模型,只是附加的一个猜想,而且这个模型提出不到一年,就被他的一个学生无情打破。

——那名学生的名字叫做玻尔。

几人聊天间,索尔维与能斯特也来到了这家店。

“原来你们在这品尝手工巧克力。”索尔维说。

普朗克说:“索尔维先生也喜欢甜食?”

“巧克力几乎是我每天的必需品,这是世界上最美味的东西,”索尔维又问道,“我可以坐下吗?”

“当然可以。”普朗克说。

索尔维很熟练地招呼侍者:“你们的巧克力华夫饼多上几盘。”

爱因斯坦是今天东家,他其实没多少钱,比利时的巧克力又贵的要死,可他不好意思不让侍者上巧克力华夫饼,只好说:“看来您是这家店的常客。”

索尔维说:“是的。等你们离开时,我会送给你们几位每人一份巧克力礼盒,虽然礼盒很像意大利象征爱情的亲吻巧克力,不过口味要更加浓郁。”

十九世纪末出现的意大利亲吻巧克力,是最早的巧克力与爱情最早的羁绊。

当然了,都是商家搞出来的噱头,爱情本身不需要任何东西去装帧。

索尔维又说道:“再让你们尝一尝比利时的啤酒,绝对会让你们爱上这里。”

严格意义上讲,此时的欧洲啤酒是不能上正式宴会台面的,但随便吃点饭,没多少讲究。

爱因斯坦说:“索尔维先生提到爱情,让我想到了巴黎那桩关于人造钻石的新闻。”

现在钻石的价格相当之高,索尔维毕竟是个商人,惊讶说:“钻石?人造?!”

爱因斯坦说:“获得1906年诺贝尔化学奖的莫瓦桑先生,据传生前得到了合成钻石的工艺。很多珠宝商想要重金买下,不过莫瓦桑先生却一直秘而不宣。”

对了,1906年最有可能获得诺贝尔化学奖的还有门捷列夫,可惜门捷列夫少了一票。

第二年,门捷列夫与莫瓦桑相继离世。

莫瓦桑比门捷列夫小了足足十八岁,可以算英年早逝。他的死与他获得诺奖的成就息息相关——氟的制备。

氟的发现堪称一段非常悲壮的化学史,氟的一些化合物有极强毒性,为了分离它,死了好多化学家。

莫瓦桑自己都中过几次毒,他的死很可能与制备氟单质的实验有关。

爱因斯坦继续说:“莫瓦桑先生死后,这些珠宝商才从他的遗孀那里购买到研究手稿。珠宝商们希望借此制造出钻石,可无一例外都失败了。”

索尔维问道:“手稿莫非是假的?”

爱因斯坦摇摇头:“手稿不可能有假。”

索尔维问道:“那是什么原因?”

爱因斯坦说:“后来珠宝商找到了莫瓦桑先生当年的助手,才发现一切都是个误会。原来当年助手在经历一次又一次的失败后,认为制备人造钻石是痴心妄想,不可能成功,从理论上就是错的。但莫瓦桑先生并不这么认为,坚信自己的实验方案不可能有错。助手不想再重复试验,于是偷偷把一颗很小的钻石放进了反应容器中。”

索尔维颓然道:“原来一切都是玩笑。”

爱因斯坦说:“当时媒体言之凿凿,并没有核实真伪就发布消息,也怪不得那些珠宝商。”

索尔维道:“我就说,人造金银或者钻石根本不可能实现,炼金术师只是中世纪的愚昧代表。”

李谕突然悠悠道:“人造黄金几乎无法做到,但人造钻石并非不可实现。”

索尔维的兴致再次点燃:“真的吗?”

李谕说:“钻石与石墨本身就是同素异形体,只不过是不同结构的碳原子排列罢了。如果能够制造超高温高压的环境,石墨就可以转变为钻石。”

索尔维问道:“仅仅如此就可以?”

李谕说:“想要制造超高温高压条件并不容易,具体还有许多细节。”

索尔维最终还是摇了摇头:“太困难的话就不如直接去买。”

人造钻石半个世纪以后才会问世,现有条件根本无法做到。

几人品尝了一些巧克力华夫饼后,索尔维又问道:“爱因斯坦先生,李谕先生,我在会场上提到了关于时间和空间起始与未来的问题,能斯特告诉我,只有你们可以回答。”

爱因斯坦说:“时间可以进行变换,一切与速度有关。但时间的起始问题,我无法回答,可我隐隐中觉得时间存在起点。”

索尔维又问道:“如果真的有开始,时间不就是有限的?”

李谕说:“宇宙都是有限的,时间当然也可以有限。”

“宇宙也是有限?”索尔维问。

“当然,”李谕说,“接近一百年前,奥伯斯就提出了一个佯谬,若宇宙是稳恒态且无限的,则晚上应该是光亮而不是黑暗。”

索尔维说:“那不就没有了夜晚?”

李谕说:“如果宇宙无限大,有无限多星星,那么它们的光线哪怕再微弱,其积分也足够照亮夜空。”

索尔维有物理底子,听明白了李谕的话:“也就是说,既然夜晚是黑的,就说明宇宙不是无限?”

李谕点了点头:“是这样。”

爱因斯坦说:“基于现有的理论,我认为宇宙应该是静态的,但是无边的。”

李谕说:“相反,我认为宇宙是动态的。”

爱因斯坦说:“不可能!”

李谕道:“要不要再打一个赌?”

爱因斯坦笑道:“你怎么就像一个赌徒,这么爱打赌。”

李谕说:“敢不敢?”

“有什么不敢!”爱因斯坦说,“如果我赢了,你得赔我10法郎!”

李谕说:“一言为定。”

爱因斯坦直到发表广义相对论时,仍旧相信宇宙是静态的,甚至在他的广义相对论方程中添加了一个神秘的“宇宙项”。

这个宇宙项此后的故事发展非常神秘莫测。

一开始,爱因斯坦似乎是对的;

后来发现是错的,爱因斯坦自己承认提出宇宙项是他“一生中最不可原谅的错误”;

但再往后发展,物理学家又发现似乎爱因斯坦还是对的。

不过那时候的天体物理学也经历了很多重大发展,总之后面还有很多故事。

普朗克是个比较严肃的人,对这两个年轻人笑道:“你们有点像中世纪的预言家。”

爱因斯坦说:“预言家都是女巫,要拿水晶球。”

索尔维又问:“两位预言家,可否再回答一下宇宙为何有限的问题,它又是从何而来?”

爱因斯坦笑道:“太像哲学问题了。”

索尔维说:“我听闻德国人与中国人都擅长哲学领域。”

爱因斯坦摊摊手:“东方的哲学家,李,你来回答吧。”

李谕说:“我想这个回答仍旧隐藏在量子之中。”

“可你们不是说,量子非常微小?”索尔维问。

李谕说:“我认为,真空并非真空,而是非常喧嚣的。”

卢瑟福说:“你的话连我都认为有一些深奥了,真空怎么会是喧嚣的?”

李谕说:“我想真空中无时无刻不存在量子涨落,或许宇宙的诞生就是一个不起眼的偶然。”

爱因斯坦笑道:“你一定是比利时啤酒喝多了!”

李谕知道没法继续讲下去了,顺着他说:“假说而已嘛。”

爱因斯坦给他又倒了一杯酒:“以后我一定要在你饮酒后多与你打赌,并且增加赌注,简直稳赚不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