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二七章 子午谷,这是又一个华容道啊——
时值深秋,长安与汉中之间,那条赫赫有名的子午谷。此刻,趁着阳平关的混乱,曹操与张方、张琪瑛、张玉兰,程武、程延,还有少量亲兵,不足千人的五斗米教鬼卒已是从这里秘密撤离。这里距离长安城最近,又是昔日曹操秘密挺进汉中时特地拓宽过的道路,避开了那七百里秦岭,无疑…是最优的一条逃跑路线。为此,曹操还特地故布疑阵,安排了四个“假曹操”从其他四条路线撤离,且特地被发现,就是为了迷惑蜀军,迷惑刘备与法正。只是,正直秋季,子午谷中长出了许多植被,形成了一个个茂密的丛林,东川特有的湿气,也让此间行走极为困难,哪怕许多五斗米教鬼卒原本就生活在这川蜀,却也不可避免的因为湿气皮肤溃烂,瘙痒无比。而相比这个,更困难的是在这林莽与山涧中行走。尽管这已经是最短的道路,可一座座山中的小道,根本看不到尽头,甚至在舆图中,明明十几里的路,实际上却宛若一道道天堑。即便是再度通过这子午谷的曹操,此刻也不由得筋疲力尽,回想当初…来时的那条子午谷,带着昂扬斗志,率领大军赶赴这汉中战场时的豪迈与不羁,此刻已是彻底的无影无踪。心情,不可避免的陷入乌云密布——“不想秋季植被茂盛…竟为我军的撤离平添了这许多困难!”张方用镰刀隔开面前的丛草,不由得抱怨道。“如此冒着丛草行军,怕赶至长安,至少也得月余…”他的身后,一干鬼卒“呼哧、呼哧”的喘着大气,潮湿、闷热的天气,让他们恨不得将身上湿重的衣甲摔在地上,可林莽中突如其来的蛇虫,却又让他们不得不将身子捂的结结实实。而走这条路…曹操却是经过深思熟虑的。“报——”“大王,张大祭酒——”一名殿后的鬼卒匆匆赶来,忙不迭的向曹操与张方禀报,“果如大王所料,蜀军悉数被骗到那山洞中,发现受骗后,刘备震怒…也是如大王预测的一般,因为只有褒斜道没有人看到大王的踪迹…故而那刘备被成功迷惑,派出的追兵悉数往褒斜道去追,目前为止…子午谷口一切正常,没有发现任何追兵!”总算…艰难的赶路,苦涩的逃亡,糟糕的心情,在这诸般不利的境况下,曹操迎来了这子午谷中第一条好消息。张方连忙拱手朝向曹操,“还是大王神机妙算,料事如神…那大耳贼简直是被大王耍的团团转!”曹操那干枯的面颊上总算是露出了些许笑意,“论攻心、藏心,他刘备二十年前算不过孤,现在他一样算不过孤!还有那贾诩贾文和,呵呵…相识二十余载,这老家伙是个什么样的东西孤会不知道么明哲保身,顺势而为…也好,孤利用他道给那刘备假消息,也算是孤留给这贾文和最后的一份离别之礼——”高明!既掩护了自己的行踪,又遗计陷害贾诩…这一箭双雕委实高明!而随着曹操的话,众人都被曹操这番精湛的图谋折服。很难想象,一个如此崩盘局面下的魏王,他…依旧能用自己的算计去一箭双雕的算计他的“敌人”!若是不论现如今的处境、局势,此番谋算委实值得人钦佩啊!可惜…这也只能是在…不论局势的前提下的钦佩。现如今的局势,已是无法扭转,终究…这般精妙的算计还是来的太晚了。“可惜…”曹操也在感叹,“可惜孤现在也只能做到如此…哼,若是我与那大耳贼位置替换,他必逃不出孤的手掌——”在曹操最后的感慨过后…众人再度踏上归途,子午谷的道依旧是艰涩难行,但至少…是有希望的!回到关中,回到长安,然后重整旗鼓,逆风翻盘…诸如这样的故事,曹操这辈子经历过许多次,他也不是第一次一无所有,哪怕是这把年纪,他一样顶得住,他也还能站的起来。可往往希望破碎,或是信念崩塌只需要一个瞬间…“报…”一名鬼卒匆匆跑来,他的表情有些惊悚与惶恐,语气更是磕绊,“长…长…长…长…”他张开嘴,却支支吾吾半天只吟出一个“长”字。曹操则是直接将自己的水袋抛给这鬼卒,然后说。“喝口水再说,孤还活着呢,天塌不下来——”这鬼卒哪里敢喝水…张方见状,大声呵斥道:“大王让你喝酒你就喝!这差事怎么当的一句话都磕绊到这般地步,大惊小怪的,成什么样子”“咕咚”一声,鬼卒只能张嘴吞了一小口水。随着这口水穿喉而过,惊悚与紧张的情绪登时收敛了一丢丢,但他语气依旧磕绊,他说道:“长…长…长安城丢了,飞鸽传信来,关…关羽已经袭取了长安城,夏侯…夏侯大将军已经被迫退往潼关!”也就是这一道声音传出。包括曹操,包括张方,包括张琪瑛、张玉兰,程武、程延…他们所有人,这一刻眼睛都瞪大了。然后…离奇的是,这一条噩耗之下,他们中竟是没有任何声音,就好像时间静止了一般。事实上…所有人的心情早已是悸动不已、汹涌波澜…可神色上却仿佛呆住了,呆若木鸡…又或者说是不知所措!这…才是真正意义上的绝望啊!终于,二十息的时间过去…还是张方的一声惊呼打破了此间的宁静。“大王…大王…”而伴随着这声音,曹操整个人已经是双手捂着额头,一下子晕了过去。“长安长安…丢了丢了”哪怕是晕厥前,他的口中还喃喃吟着这样细微的文字…这位大魏的主宰者,魏武霸业的奠基人,这一刻他恨不得…永远晕厥过去,再也不要醒来——……阳平关,尽管这里距离汉中及近,可刘备尚没有动身汉中的打算。或者说,在他看来,有比动身汉中更重要的事儿。就比如…现在…贾诩坐在一个胡凳上,双手已是被反绑,周围兵甲林立,刘备坐在主位上,与法正等人一道审问贾诩。“让曹操调集大军秘密潜入汉中与我决战,这个计策是贾先生为曹操谋画的吧”面对刘备的质问。贾诩很是坦然,如实回道:“是!”但他随即又补上一句,“若是没有老夫这条计策,刘皇叔如何能有三十万降卒如何能有如今的一统之势老夫这是为刘皇叔节约时间哪!”随着贾诩的回答。刘备接着问,“那,派遣程昱往蛮中,联合蛮人入侵成都,这计策想必也是贾先生的杰作了”“是!”贾诩依旧淡定的回复,但同样的,他有恃无恐的补充道:“但刘皇叔是只知其一,不知其二,那蛮族公主抵达成都探查虚实,献计派五斗米教徒暗中谋刺于她的也是老夫,若无这一计蛮族怎么会与皇叔勠力同心,携手抗敌怕也就不会有今天的盛况!”别说…刘备的两个问题,贾诩均是用完美的答案应对。这使得刘备有一种一拳砸在棉花上的感觉,也使得他,因为中了曹操的计而愤怒的心情,一下子和缓了不少。“那么这次呢你交出的舆图,其上的逃跑路线是一条死路,这条路上我也没有发现曹操,这你要如何解释”随着刘备这一问…原本坐着的贾诩缓缓站起身来,他示意儿子贾穆搀扶住他,然后一边缓慢踱步向前,一边轻轻的说,“老夫本是好心要助皇叔擒住那曹操,也算是为我自己献上一份投名状,可没曾想,终究是曹操啊,他比老夫想象中的要奸诈许多,这一次…反倒是老夫被他给算计了!不过想想也是,若是这么容易就擒住那曹操,那刘皇叔何必半生飘零呢曹操终是一个可敬、又可怕的对手啊…”说到这儿,贾诩一边摇头,一边苦笑。也正是这一番话让刘备的心情一下子释然了…贾诩说的对呀!他刘备半辈子被曹操击败过多少次贾诩也不是神仙…与曹操博弈,聪明反被聪明误,也是无可厚非。而从贾诩如今的神色、举止、行为,乃至于方才的应答上看,贾诩归汉的心思,刘备还是信得过的。当即,刘备也不再责问贾诩,而是直接下令。“来人,为贾先生松绑!”随着那捆绑着的绳索松开,刘备上前一步拉住贾诩的手,解释道:“贾先生,放走了曹操,总归备是要向将士们交代些什么的贾先生切莫见怪…”“无妨,无妨…”贾诩倒也表现的大度、洒脱。这时,刘备身侧的法正问道:“分别有兵士窥探到祁山道、陈仓道、傥斜道、子午谷逃去,主公以为这也是那曹贼的算计,故而特地派兵从并未有兵士窥探到的褒斜道去追贾先生以为如何”这个…贾诩的眼珠子微微转动,然后摇了摇头,“老夫可说不准!”“贾先生但说无妨…”刘备一本正经的问:“贾先生在曹操身边许久,纵是被他算计了一次,但也不妨继续猜测一番,他会选择哪一条路线逃亡”“老夫还是那句话…说不准!”贾诩的回答一如既往,却是特地补上一句,“不过,老夫倒是觉得,曹操逃得一定不会是褒斜道…”这…被贾诩这么一说,刘备的眼瞳刹那间凝起…他下意识的吟道:“虚、实…”“没错!”贾诩试着分析道:“曹操何其奸诈他既连老夫我都信不过,那自然…会布出一个更大的迷雾、疑团,所以…逃跑的路线必定不会是皇叔笃定的那条道,而是祁山道、陈仓道、傥斜道、子午谷中的一个…”听得这话…刘备立时会意,他当即展现出雷厉风行的一面,直接吩咐,“孝直,你即刻派人飞鸽传书于云长…让他在长安城多番留意这些出口!万不能放走了曹操!”“长安”贾诩尤不知道,长安城如今的归属…堂下的赵云直接向他解释道:“贾先生还不知道吧,长安城已经被云长将军攻陷,是与汉中同时攻陷的,如今…整个关中已经彻底归汉了!”噢…贾诩轻叹一声,他像是经历了一个短暂的惊讶,然后就彻底释然了一般,他想起了长安的空虚,想起了关中的空虚,如果再结合攻下长安的是关羽关云长,好像整个战场…所有的谋算,全盘的布局,他一下子全都看懂了,甚至,他看的更深入、更透彻…看到了这总总谋算的背后,那支看不见的手,那个操纵这整个星罗棋盘的年轻人。也正是想到这里。“哈哈…”贾诩笑了,一边笑,一边继续向刘备说道,“长安…关云长将军,原来如此,原来如此…看来那位关家四郎已是谋算到如今…既如此,那皇叔还担忧什么”“此话何意”刘备被贾诩说懵了…啥意思啊贾诩却是浅浅一笑,“刘皇叔就稳坐这汉中城,静候那长安城的佳音吧,那位关云旗公子都算到了这一步了,怎么可能还会轻易的放走曹操皇叔现在当考虑的是如何备上上好的青梅酒了!静候与曹操再一次的青梅煮酒,续话前缘哪,啊…哈哈哈…”说着话,贾诩笑了…倒也是这么一番话,刘备与法正彼此互视,也像是霎时间会意了什么,察觉了什么。话可能有点不好听,但云旗那小子谋算至此,他刘备与法正是有些咸吃萝卜淡操心的味道…曹操逃遁他俩愁个什么劲儿啊退一万步说,云旗,已经到这一步了,他怎么可能放过曹操啊一想到这儿,“哈哈…”刘备与法正也会意般的笑了。一下子,那放走曹操的阴霾全都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成竹在胸——因为关麟!因为他这个关家四子!这小子,永远能够让人放心、安心!……子午谷中,一处湖畔旁。“大王喝水——”当原本昏迷的曹操总算醒来时,程武第一时间递来了水袋。曹操却顾不上喝,命悬一线的处境,也使得他没有半分心情去喝。他拨开水袋,然后顶着那额头处的痛感问道:“现在可还有法子能联络到夏侯元让”这…很重要!因为长安或许能丢,但夏侯惇一定不会弃他曹操于不顾,曹操这辈子最信任的就是夏侯惇,甚至这份信任尤要胜过好兄弟、好连襟夏侯渊。“能…”张方的回答,就像是曹操那黑暗世界里的一束光…他迅速的展开舆图,指着潼关的方向,“我们的飞鸽能送抵潼关,夏侯大将军就在那里!”“好…”曹操深重的吟出一声,然后吩咐道:“你飞鸽给元让,就说让他想办法接应我们…”提及此处…张方下意识的就去取笔纸。“等等…”曹操却宛若又想到了什么,或者说,局势使然,他变得更加谨慎与多疑,“为了预防这消息被截获,不要在信笺中提及孤身处这子午道中,只说让元让安排地点,孤会想办法寻到他…”这…张方沉吟了一下,然后将曹操的话娓娓在心头复述了一遍,紧接着,他迅速的取出笔纸。为了确保信笺的真实性,张方又主动朝向曹操。“敢借大王的印绶一用…”“不用印绶!”曹操身上哪里还留着魏王的玺印,他冷静且一丝不苟的说,“你就用‘肉票将军’这个称呼,元让便知道,这是孤写给他的信——”肉票将军是因为昔日吕布攻濮阳时,时任曹营第一战将的夏侯惇竟被吕布安排的刺客给绑架了,沦为肉票。当然,这件事儿知道的人不多,即便是知道,也没有人敢用这件事儿去调侃夏侯惇。唯独曹操,因为他们彼此间关系太好了,故而…唯有他二人吃酒时,曹操会以“肉票将军”这个称号去与夏侯惇玩笑。这是兄弟间的默契…一看便能认出——当然,这只是一个小插曲。随着张方应声而去…无疑,此时此刻的夏侯惇,已经成为曹操与这支魏军队伍…唯一的能逃出生天的砝码与希望!子午谷,这是又一个华容道啊——……“离开潼关”“怎么可能”“现在的局势,若我们离开潼关,那谁去接应我大哥我大哥如何从那关羽与这些叛逆的包围中逃出”潼关城头,隔着老远就听到了夏侯惇那咆哮似的语调。这声音惊起了一片在林中的雀。站在夏侯惇身前的是李藐,就在刚刚,他提及现在的局势潼关不可守,一旦关羽收缴了雍凉诸军,矛头转向潼关时,那…无论是夏侯惇,还是这里驻守的魏军,将是毁灭性的打击!可夏侯惇哪里肯离开…他知道他这里的局势危机!可他更清楚,他的大哥曹操…如今更是险象环生,特别是…那阳平关告破,大哥曹操逃遁生死未仆的消息传来,夏侯惇已是难以遏制的担忧与惊怖。“义父…”李藐那最粗重的嗓音喊出,饱含着沧桑之色,“大王要救,可义父也不能枉死在这潼关哪!”听得李藐的话,夏侯惇挺直了胸膛,一副骇然无畏的模样,“若是再见不到我大哥,我这一个瞎子活着又有何用我是死不足惜,可我大哥…大魏需要他!天下不可无他——”这…李藐看似深重的沉吟,实则心头却是在窃喜。他心头暗自嘀咕:『果然,曹操与夏侯惇的情谊…是不会让他们放弃彼此,呵呵,如此就好办了!』心念于此,李藐眸光骤然睁大,他做出一副突然想到了主意的既视感,然后继续劝道:“义父,我有一计,既可保全义父与这些魏军守将的性命,又可让大王转危为安,逃离险地——”“是何计”夏侯惇迫不及待的问。李藐眨了眨眼睛,他没有立刻回答,而是拍了拍手,然后吟出一声。“过来吧…”这时从身后的兵士中,一个身材魁梧、面容刚毅的青年校尉走了出来,是关兴…而此刻,李藐说那么一大堆话的目的,就是特地引荐他给夏侯惇的。“义父,我来向你引荐一下这位校尉!”“他,乃是我大魏飞球兵中最后存活下来的一个,名唤‘李秋’,而他也保存着…当初北邙山制造的那批飞球中的最后一个。”说到这儿,李藐的声音更添得一丝不苟,“派他去接应大王,然后乘坐飞球,可悄无声息的离开此间,将大王的安危,将大魏的社稷转危为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