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三二章 关羽:孟德兄,许久不见了——
火油罐子的阀门被关兴关小。飞球徐徐下降的速度愈发的快了。所有这藤筐中的人,包括关兴,包括曹操,也包括张卫、程武等人,他们的心情也同样的激动了起来。惟独这激动的原因有些不同。无疑,曹操是最兴奋的那个。“哈哈哈哈…哈哈哈哈…”他放声的大笑。尽管地面上只能看到火把点亮,尚看不清楚是谁人领兵但料想,夏侯惇已经在这里。而在那愈发多的火把的照映下,曹操仿佛已经看到了魏武霸业重铸的那一刻。他…还有这么多的拥簇,还有这么多的子弟,还有北境四州为基,他还是足以挽狂澜于既倒,扶大魏于将倾。“哈哈哈…哈哈…”或许是因为劫后余生,或许是难掩内心中的激动,曹操的笑声自打浮现起,就再也没有停下。降落的地方是一处平地,因为要确保安全,只有外围的兵卒点着火把,围了一圈,这降落的中间倒是一个兵卒也没有。而距离地面只有十几米的时候,关兴微微提高了阀门,让飞球再度升高一些,缓缓的,飞球在风轮的转动下,朝那预定的降落地点行去,眼看着就要自那里飘过。说时迟,那时快,瞅准机会,关兴毫不犹豫的从藤筐中抛出一个铁锚。铁锚系着揽绳,缆绳足足有数十丈长,哐当一声…缆绳落地,在飞球的飘动之下,铁锚在地上被拖行。铁锚之上有着锋利的倒钩,被拖行之后,不可避免的与地面上的石块摩擦碰撞,将泥土抛开。这样的动作没有持续太久,很快,铁锚便勾住了那土壤下布满的岩石,生生卡在了两处岩石之间。关兴兴奋的转动与铁盘相连的绞盘,紧接着,飞球迅速下降。三十丈,二十丈,十丈,五丈,一丈…因为这次下降的速度太快,“嗖”的一下子,劲风强烈,曹操与众人不由得把头埋低…直到最后一丈时,速度方才放缓,只听得微微的“咚”的一声,飞球已经落地。关兴也顾不得挺好飞球,原本笑容可掬的他,立时露出凶相,压低声音道:“总算到了…”说话间,一翻身,便当先从藤筐中跳了下来。曹操与张卫等人见状,也没有任何怀疑,以为是这名唤“李秋”的飞球兵先下去查探飞球的状况,之后,该是呼喊他们下这藤筐。只是…五息,十息,十五息,二十息。依旧没有任何声音,反倒是附近那原本围成一圈的火把渐渐的收拢了起来,越发的靠近。这时,曹操爽朗的声音响起,“诸位,该下去了,看看,都来迎接孤了,很是热烈与庄重啊——”说到这儿,曹操一马当先的翻身出了这藤筐。可就在他翻身出来的一刻,他的眼睛一阵恍惚,就像是整夜的寂暗突然见到这么明亮的火把,让他一时间有些不适应。这倒是无妨,但有一点,让他觉得有点儿不对劲儿了。恍惚间,他看到的是与火把颜色一样,那赤红如血颜色底服的兵士,这是象征着大汉“火德”的汉军装束,却不是象征着大魏“土”德的黄色底服的魏军。刹那间,一股巨大的疑云就笼罩在曹操的脑门上,让他恍惚之下一阵晕眩。——『不对!』曹操像是突然想明白了什么,他下意识的就要转身,就要再回到那藤筐内。就在这时,一道雄浑有力、沉稳内敛的声音在那迅速的围拢的火把中突然响起。——“孟德兄,许久不见了!”——“孟德兄,可还记得云梦泽那条泥泞小道的尽头,驻守华容道的关羽关云长!”这…刹那间,曹操的虎目瞪到最大,寻声望去,他清楚的看到…那火把之下,一个身长九尺,唇若涂脂,面如红枣的男人正骑跨在一匹赤红色的战马上,丹凤眼、卧蚕眉…唯独少了那两尺长的长髯,可哪怕如此,他威严依旧,沉稳依旧,甚至一如既往的霸气威猛,不可一世…这男人,曹操再熟悉不过,正是他魂牵梦绕,时常念起的关羽关云长!可…魂牵梦绕,时长念起是一回事儿,这种情况下的相见又是另一回事儿了。“关!云!长!”曹操几乎是咬牙切齿,一字一顿的吟出这三个字。也就在这三个字吟出的刹那,曹操的梦,突然就醒了;曹操的心,也刹那间就碎裂了…支离破碎,千疮百孔!他几乎是下意识的惊呼出声“原来…原来这里不是并州!”“孟德兄…”关羽再度开口,而与此同时,无数关家军士已经上前,将曹操与一干属下团团包围。关羽的声音还在继续,“这里的确不是并州,是距长安不远的五丈原哪!”听关羽这样说,曹操不由得闭上眼睛,他昂着头,吁出口气,然后喃喃吟道:“从今往后,这五丈原也要因你、我这番遇见而闻名于世了!”唏嘘、感慨、哀叹…一时间,总总情绪强加于曹操这位老者的心头,仿佛在关羽的面前,他已不再是那个高高在上、威仪棣棣的魏王,而是一个老态龙钟,希望破碎的老叟。可悲,可叹——这时…站在曹操不远处的关兴,踏步上前,面朝关羽一个单膝跪地,“不肖孩儿关兴父帅,终于…孩儿不辱使命!”也就是关兴的声音带给了曹操新一轮的震撼。李秋他不是叫李秋么他不是父兄都死于那北邙山的大火么呵呵,呵呵,他…生性多疑的他…竟是傻到连敌友都分不清楚,还有夏侯元让,他的眼睛瞎了,他的心也…也瞎了呀!也就是这一刻,他曹操彻底悟了,原来…他陷入了一张早已为他编织好的大网中。也就是这时,关羽的声音再度传出,“吾儿速速起身…”吩咐完儿子,关羽颇为自豪的向曹操介绍起关兴来,“为孟德兄介绍一下,这是我膝下二子关兴关安国,此前洛阳惊变,你那孙女曹婴,孙女婿马钧便是死在他的刀下!”这…刹那间,原本神色萧索的曹操,眼瞳骤然瞪大,那凝起的双眉,几乎都要擦出火花。他是愤怒于孙女、孙女婿的惨死…却更惊诧于关兴的身份!“关兴关安国”在吟出这个名字后,曹操的声调突然抬高,他怒目圆瞪,奋力嘶吼道:“他不是死在荆州了么”面对曹操的愤怒与咆哮,关羽只是淡淡的回应:“这次不是华容道!”“不急,孟德兄,我们慢慢聊——”……张辽最后一次登上那斗将场,前一夜,他没有饮酒,而是早早歇息,将自己的精气神修养到巅峰。他换上一件内衬,披上白银连环甲,取出魏军兵士们特地为他头盔取名的“猛虎啸天盔”,月牙戟因为碎裂了许多,他只剩下唯一的一个。可哪怕如此,当这月牙戟指向天穹时,那不灭的战意仿佛本能的、由衷的喧嚣而起。“呵呵…”张辽拍了拍铠甲上的灰尘,带上那“猛虎啸天盔”,他喃喃道:“今日,没有大魏的征东将军,只有并州雁门张文远,生于边陲,吾何惜死”“吭哧——”宝剑悬腰,战戟入手。张辽的双眸中带着冲天的战意,龙骧虎步的踏步而出…在他的预想中,几日的酒醉,他手下的兵卒应该都降过了。可意外的是,当大门推开,门外…尤是有一列列军士,列阵等待。“雁门蔡毅,参见张将军——”“武州崔平,参见张将军——”“晋阳刘方,拜见征东将军——”“西河林木,拜见征东将军——”“上郡石磊,誓死追随将军——”“上党李源,愿意与将军同生死——”……一个、两个;一百个,两百个…目之所及足足有五百并州男儿就站在那儿,军阵严整,列阵以待,这是并州狼骑的英姿!“啪嗒…”“啪嗒…”“啪嗒…”这些人在拜见过张辽后,齐齐单膝跪地,就好像是等待着他们将军的发号施令。这时,一名亲卫牵着张辽的灰影战马走来,这亲卫的眼中满是炙热的光,“东武阳李丰,今日愿与将军一道…便是战死沙场,也绝不再让将军受那关家四子的羞辱!”随着他的话…“得得得”…灰影战马也发出一声嘶鸣。仿佛,就连战马也回忆起与张辽并肩而战的光景…负问天,跨灰影,威震逍遥津——这一道道无比霸道的传言仿佛笼罩在天穹!问天,是张辽月牙戟的名字!灰影,正是那匹击溃东吴后军,差一点助张辽生擒孙权的战马。这一刻,往昔的荣光…仿佛刹那间,都普照回来了。是啊…今日的张辽再不用受那关麟的羞辱,在他的默许下,他的兵士大多降了,便是这酸枣县飞球漫天、炼狱火海,那又有何惧除了眼前这些同袍外,张辽已经没有什么可以失去的了。只是…他疑惑,他茫然,他不解…“你们…”“你们为何不降”“明知是飞蛾扑火,可你们为何要跟着我一起寻死”张辽的眼眶红了,握戟的手都在发抖。“将军…”那牵马的踏步出列,眼中裹挟着的是死一般的斗志,“边陲之地,胡虏寇边,十室九空,在那里长大的北疆男儿,从不惧死,唯在乎的是家儿老小如何活下去!”“我等留下的,是因为并无家小,我们都是孤家寡人,并无牵挂…愿随将军死战!可…”说到这儿,这兵士顿了一下,像是经过了一个短暂的沉吟,他方才继续开口,“可将军要知道,那些出城投降的兵士也是为了将军啊,只有他们降了,只有他们不在这城内,将军才不用再受制于人,再受那敌人之辱…”说到这儿…“战——”“战——”“战——”五百人仰天直呼。他们喊的是“战”,而非那屈辱的“斗将”,他们宁可在一轮冲刺中死在这战场,也好过眼睁睁看着他们将军的耻辱与无奈。而他们这一阵齐呼,引得风云变色,似乎有十万狼骑在怒吼一般。“将军上马!”将士们再度齐呼。张辽翻身上马,那猛虎啸天盔被劲风拍打发出轻轻的“咚”的声音,他看着手下这仅存的五百并州同袍,他满是热泪的吟道:“并州狼骑,出战汉军兵卒,今日若死,也当葬回雁门,再睹那汉人踏平东胡三族…为那万万千千边陲子弟报仇雪恨的一日!”张辽觉得这一日,他活着是看不到了…但,死了…哪怕大魏亡了,可还有刘备,还有关羽,还有…关云旗!那横扫边陲,恢复西域的日子,终会来临。“杀——”这时,将士长啸…他们一个个举起锋矛,挎上佩刀,跃上战马,他们仿佛背负着十万并州狼骑的斗志与激昂,雄赳赳气昂昂的踏出这酸枣县敞开着的大门。曾经,张辽效忠过丁原,效忠过董卓,效忠过吕布,效忠过曹操…可今时今刻,他的慨慷之勇只想效忠于他自己,效忠于他的故乡,完成属于他自己最后的归宿。那支纵横天下,那支曾在逍遥津封神的并州狼骑…他们还在!他们又回来了。秋风猎猎,旌旗迎风而展,裹挟着漫天风沙与肃杀之气回荡在这中原大地。张辽当先出列,大喝道:“雁门张文远在此,关家子还不派兵列阵,与我决一死战么”“并州狼骑在此!速来与我等决一死战!”“并州狼骑在此!速来与我等决一死战!”五百山西大汉持戈怒啸…那只有边陲才有的杀伐之气,彻底展现在众人的面前。那种疯狂、癫狂、歇斯底里的神情,那种不屈、求死、明志交融在一起…他们振臂狂啸,声浪震天。这时的关麟也走出军帐,他没有想到,绝境下的张辽…绝境下的那寥寥并州兵卒,还能迸发出如此强大的气场与斗志。一将在前,五百死士在后,他们主动叫阵…这种场面太过震撼,根本无法用言语来形容。“踏…”“踏…”关麟踏步登上战车,披风因为劲风而吹拂,看着那张辽的神色,关麟不由得摇头感慨:“是我错了,张辽还是那个逍遥津时的张辽,他不会认输,也不会服软,更不会因为意志瓦解而投降…”而这时候的关麟,他才意识到,全力以赴…才是他能给与张辽最大的尊重。或许每个时代、每个乱世,总有那么一些人值得敬畏,无疑,雁门守国门,白狼斩蹋顿,逍遥津破十万的张辽张文远,还有他身后的这么一干并州狼骑,就在此列。“来,与我决一死战——”张辽的月牙戟划出银光,那咆哮一般的声音再度传来。也就在这时,他大啸一声,“杀——”然后,以他为先,五百并州狼骑紧随冲刺,他们齐刷刷的向前,朝关麟席卷——关麟挥动令旗,“凌统、甘宁何在”“末将在!”“若张辽与并州狼骑杀至五百步,则你二人为将,携千余重甲兵前去阻挡!”“诺——”“姜维、关银屏、周仓、王甫、廖化何在”“末将在!”“待弩箭之后,各领本部杀往前方!”“诺!”“贺齐、蒋钦何在”“末将在!”“即刻,放连弩——”“诺…”随着关麟的吩咐,整个汉军瞬间齐动…那一列列的步兵迅速让开,留出位置给后面的弩手。“听我号令,上弩——”贺齐与蒋钦已经在吩咐…关麟这时候是眯着眼的,他看着那张辽冲刺而来的模样,料想当年的白狼山与逍遥津时也是这般模样。有那么一瞬间,他其实是想喊停贺齐与蒋钦的,他想多吩咐一句。『要活的!』可终究,这句话他没有说出口。战场上对敌人的仁慈就是对自己的残忍,何况…对付张辽这样一员虎将,“要活的”这三个字实在是太过屈辱了。“杀!”张辽马快已是就要杀至,他双脚猛磕战马灰影的马腹,提着月牙戟当先杀来。从九天俯瞰,就宛若一道银光快速的掠过大地,朝着茫茫大军,朝着那严阵以待的连弩军阵冲去。“射——”蒋钦一声号令。顿时,密密麻麻的弩矢呼啸射出,如暴雨,如惊雷,如蝗虫过境,直接朝这五百无畏勇猛的并州狼骑射去。“轰…”张辽月牙戟挥舞…银光斩天而下,劈碎了一连排的弩矢,他的面目狰狞,忍着手臂的酸痛纵马驰骋。“嗡——”“嗖嗖——”一根又一根的弩矢射穿了并州狼骑的胸膛,狼骑无畏,可面对这般对的弩矢,他们的生命还是太过渺小。雁门蔡毅死了,武州崔平死了,晋阳刘方死了也死了…五百人等冲到敌阵时,已经只剩下寥寥不足十个。而这时…姜维、关银屏、周仓、王甫,第一阵的汉将已经迎上张辽的月牙戟…张辽不敢恋战…更不敢用月牙戟与对方的兵器“角力…这时,又几个熟悉的面孔冲到张辽的身边。是西河林木,是上郡石磊…还有六、七个张辽叫不上名字的。“将军继续向前,我等掩护将军——”说话间,这些人已经与姜维、关银屏、周仓、王甫、廖化战于一处。然而后面还有甘宁与凌统,还有蒋钦与贺齐…这四个曾经逍遥津一战被张辽砍成重伤的将领,今时今刻,却是宛若四个门神与张辽战于于此…“锵啷啷啷——”各种长柄兵器齐齐招呼向张辽…而身后,那寥寥并州狼骑哪里是姜维、关银屏的对手,很快解决了那边,他们也一起杀回。到得最后…姜维、关银屏、周仓、王甫、甘宁、凌统、蒋钦、贺齐…他们九人将张辽团团围住。乃至于…张辽的马儿会影吃了一枪,已是倒地…唯独坠马的张辽,他用月牙戟强撑着站起。面对九名汉将,九匹战马,他笑了,他环望周遭,他那五百并州兄弟已经全死了…他再无任何牵挂了。这时,彻底释怀的他,开始大笑,尽管是最狼狈的身形,却放出最狠的话。“哈哈哈哈…”“九个是么”“你们知道逍遥津时,多少东吴名将被我追杀”张辽甚至一一念出了他们的名字:“吕蒙、陈武、甘宁、凌统、潘璋、宋谦、徐盛、丁奉、蒋钦、贺齐…十个,整整十个!今日你们比起来,还少一个呀!啊…来呀…来呀——”这一刻,张辽的目光凶戾无比,身体的抖动间已是甩出了无数血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