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5章 道君皇帝的真正心思

道君皇帝未穿道袍,而是盛装。

赵柽回京之后听说一件事,林灵素被斥归故里了。

大抵是征剿王庆之时,京畿遭遇罕见大水,道君皇帝令林灵素退水,结果他上城祈祷了三天三夜,大水却丝毫未动,下城后便遭到正在抗水劳役的民夫围打。

这时一向被奉为活神仙的林灵素却连普通人都不如,以前展示的种种法术使不出半点,被那些恨他入骨的徭役民夫追得落荒而逃,京城无人不知。

接着他又干了件蠢事,与道君皇帝说这水是太子得罪上天而起,须太子上城四方叩拜,才能退去。

林灵素乃是支持赵楷的人,此话是何居心可想而知。

道君皇帝之前见他被追打却全无法术,心中已对他起了疑心,但抱着试一试的态度,便让赵桓上城,谁知道赵桓只拜了一天,水竟然真的退了。

林灵素本来打算一箭双雕,赵桓倘若退不去水,那就是上天认为他有罪,不适合再当太子,正好可以给赵楷机会,反过来水若是退了,则证明他林灵素神通广大,算到了赵桓真能退水。

可谁知事与愿违,大水退去后太子一党的梁师成,与同样支持赵楷的蔡京竟然联合起来弹劾他,说是他得罪了上天,所以才出现暴水攻城,所以他如何祈祷也没退水。

他这下自己搬石头砸自己脚,百口莫辩,道君皇帝又见他使不出法术,大怒之下就给他赶走了。

赵柽心中明白,这是蔡京一党排除异己的手段,虽然蔡京和林灵素都支持赵楷,但两人其实是有仇的,蔡京正好借这个机会发难,将林灵素赶出了朝堂。

而道君皇帝在林灵素走后便有些警醒,自此少穿道袍。

赵柽看向太子赵桓,见他胖了不少,原本有些黑的皮肤也白净许多,只是脸色不大自然。

走过来时,赵桓神情复杂地瞅了一眼赵柽,显然知道了迁封秦王的事情。

参礼完毕后,众臣坐下,宦官宣谕,大抵是歌功颂德一类,功与德自然是道君皇帝的,至于赵柽只是在最后稍稍提了一句。

接着道君皇帝又说了几句话,然后起乐,大宴正式开始。

先是将酒上齐,没有外面花样繁多,但都是御酒,味醇色美,至于菜品却是一道道上,主菜最后,乃是一道羔羊鲜,小羔羊层层套叠,最里面是条黄河大鲤鱼,用百来年老汤,小火煨制而成,鲜美无比。

坐在前方的一些朝堂重臣对这些倒没感觉,但远处的府司属官,却平时难得吃到一次,毕竟这种菜在外面只有正店能做,而且哪怕在正店里也是压桌的大菜,一般请客会友,不会点这种又昂贵又费时间的东西。

赵柽三人谁也不说话,彼此不看,只是低头吃喝。

酒过三巡,菜过五味,一阙清平乐歌舞唱毕,内侍下场命令所有乐工女伎退出殿外。

众官见状开始用丝帕擦拭嘴上油腻,然后抬起头,望向前面,按照以往这种大宴的例子,他们知道这是官家要宣布事情了。

宴会上官家宣布的事情,大抵不涉及军国大事,都是以私事为主,比如当年的筹建延福宫,修艮岳,设立花石纲,这些都是道君皇帝的私事,但需要国库和群臣支持,所以还是要宣告出来。

至于为何要在宴会上宣告,是因为这种事情往往会引起群议反对,毕竟要花钱,但凡花钱的事都会被反对,哪怕花钱办正事亦是如此,何况私事。

不过宴会之上众臣喝了官家的酒,吃了官家的菜,就不好再反对,毕竟吃人嘴短,拿人手短,这是放之四海而皆准的道理。

群臣这时向上看去,心中猜测官家又要出什么幺蛾子,军国大事应该不会,多半还是要钱的私事,那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过去算了,反正听说这次齐王从淮西带回不少银子,官家要是铁了心想花,就算他们不同意官家也能想出别的办法。

道君皇帝放下酒杯看向群臣,接着目光转到左下方三名皇子身上。

一个是嫡长子,封为太子,但半点都不像他,没甚么本领,只平日谨慎,倒是无错。

一个是嫡亲次子,封为齐王,这个怎么说呢,说也不像吧,可诗词文章做得好,这方面……应该还是像的,至于本领什么的,却是大了,简直是文武全才,就是处处喜欢算计,连老子都想算计,这点不好。

最后一个呢,封为郓王,这个简直和他一样,无论相貌还是行事,无论文采还是性子,尤其是字画,颇得他几分神韵,而且这个心里想什么他能看得出来,也没算计过他,不像那个老二,心思复杂得很。

他很早就想要换太子,可换太子却不是件容易事儿,毕竟太子无错,去年的时候老三中了状元,他在朝上试探着露出些口风,立刻就引起梁师成等人反对,引经据典,说得令人无法反驳。

但终究还是要换的,太子不类他不说,性子简直就是反着来,这怎么能成!

道君皇帝眼神在三人身上不停起落,最后慢慢地落在郓王赵楷身上。

怎么换是个问题,一下子直接换掉,别说有些官员会上疏反对,就是天下也会震动,毕竟这乃是国基大事。

他目光又落到赵柽身上,这个老二说从没有惦记过皇位,也不知是真是假,他也实在看不出来。

不过既然说了从未惦记,那就让他去做出头鸟,试探下群臣的反应。

事情要一步步来,先封老二做秦王,吸引朝上民间的注意力……

秦王这个王爵很特殊,会引来许多议论,朝上朝下都不会少,会分担接下来改立太子时的一些注意力。

他如果镇压所有声音封了老二秦王,到时改立太子时的反对声音就会弱一些。

这是朝堂之争,君臣之斗。

他自然是想要改立赵楷为太子,此儿类他,当为太子!

只是他清楚,想要换太子,赵楷还缺少一样东西,那就是军功。

只要拥有了军功,赵楷就有了做太子的资本。

那边老二靠着军功迁封秦王,这边只要赵楷也有了军功,那就晋封太子!

一切都让老二打前阵,一步步试探,然后再给赵楷去做,算是让老二给赵楷趟路。

道君皇帝不觉得自家有什么错,既然赵楷像他,那让赵楷接替皇位理所应当。

至于赵柽在前面趟路试探,他也并未让这个儿子白白忙碌,赵柽手掌大权,权柄甚至要远重于赵楷,还有迁封秦王,位极人臣,这已经是极致的赏赐了,这些都是他给的,自太祖建国,本朝又有几个皇子有此荣光?已经是皇恩浩荡了。

至于秦王这个王号,他并未想太多,左右不过是个称号而已,本朝的制度与李唐不同,何况李世民曾经打下半座江山,手下都是骄兵悍将,这又怎是老二可比?老二只是管兵,又调不了兵。

想到这里,道君皇帝露出笑容,看向下方群臣道:“朕今日有一件事要宣布。”

下面群臣虽然坐着,但身体微微向前躬去,都一副等待聆听圣训的模样。

道君皇帝满意地点了点头,对旁边的小宦官郑福道:“宣旨吧!”

郑福请过圣旨,恭敬展开,下方群臣不由一愣,以往大宴上宣布的都是道君皇帝私事,这回怎么还有圣旨?

有圣旨就代表着事情已经涉及朝堂,而且道君皇帝已经做好了决定,不会再与他们商量,只是宣布出来让他们知道。

这样的事情极少,但一般也不会太重大,群臣屏住呼吸,听着前方宣读圣旨,但听着听着不少人脸色都起了变化。

就是那没喝酒的变得更白,喝了酒的红中泛黑。

个个都起了别样心思。

这圣旨居然是给二皇子晋封秦王的?

虽然在道君皇帝或者赵柽眼中,这是迁封,毕竟就是个名头不同,俸禄什么的都一样。

但在众臣的眼里,这却是晋封,毕竟晋王封不了,那秦王就是众王之首。

而且这秦王……场下无论谁听到秦王两字,想到不是别的,都是前朝的贞观皇帝李世民,还有玄武门之变。

大庆殿中都是饱读诗书之辈,就算武官亦是如此,大宋的武官为了能和文官争面子,也个个读书,没有不知道此事的。

一时间殿内寂静无声,针落可闻。

道君皇帝坐在上面一副老神在在,这正是他要的效果。

震惊才好,怀疑才好,站出来反对更好,镇压了这次反对,下回改立太子时就会顺畅许多。

他开口道:“齐王收复淮西大功,自当封赏慰勉,不过其已位居一品,封无可封,朕决定迁为秦王!”

封无可封,好一个封无可封!

赵柽心想,你老人家这是铁了心把我推到风口浪尖?放在烈火去烤?就算是我闹了樊楼,你老人家都不罢休?就算激了赵楷去劝,都不改变主意?

你老人家究竟想要干什么?

莫不是想要改立太子吗?

别无解释啊!赵柽心中暗想,除了把他推上去,推到前面,然后暗里操作改立太子这件事,别的都解释不通!

毕竟哪个皇帝都不想找不自在,立个二儿子当秦王,他征淮西也不是没有别的可封,军功十二转,勋功上柱国,不是不可以,反正大宋的勋官都是虚的,平日里根本连提都没人提。

这是他原来想的,却不料回来就要封秦王,那就只有这一个解释了。

可既然先把他推出去,那么肯定就不是要立他当太子,废赵桓,又不立他,那就只可能是立赵楷了。

可是这事儿还差点东西啊,赵楷的资本还不够啊,光有一个状元名头,可不够当太子的。

倘若文能状元,武能……

赵柽嘴角抽了抽,这不就是还差军功吗?怪不得出征淮西之前,道君皇帝说要让赵楷接着去征田虎呢,原来打的是这个主意。

赵楷倘若能平了田虎,那就差不多了,加上朝中大部分官员都支持他,自己这边又提前分担了注意,改立太子的事情应该能够达成。

只是,到时候赵桓可就惨了,至于自家,一路被当枪使,如果道君皇帝一直在位还好,若是道君皇帝不在了,赵楷登极,哪怕自家再大的功绩,怕也会被这三哥儿清算啊。

赵柽心想,伱老人家这么偏心真的好吗?好像有些过分了啊!

这个时候,本来应该他站起来谢恩,毕竟圣旨也宣读了,道君皇帝也开口了,而且殿内的目光也都望了过来。

但赵柽没动,眯着眼,一副似醉未醒的模样,似乎完全没注意到外界发生了什么。

郑福急忙过去低声提醒:“王爷,该谢恩了。”

“啊?”赵柽闻言立刻打了个激灵,随后一脸呆愣地站起来看向众臣。

郑福原本伺候过赵柽,这时自然急得紧,压低声音道:“官家给王爷迁秦王了,王爷赶快谢恩啊。”

赵柽这才仿佛回过神儿来,急忙看向道君皇帝,见道君皇帝沉着脸,正在不悦地望着他。

他急忙见礼,却未等开口谢恩,就听殿内传来一个声音:“官家,臣以为给二皇子晋封秦王不妥!”

赵柽闻言一愣,那边道君皇帝也是佯装皱起眉头,他等的就是有人反对,人越多越好。

然后他力排众议,必须给老二迁封秦王,等下次改立太子时,阻力就会小上很多。

殿内众人都向声音处望去,因为之前宣读圣旨,殿内极安静,这声音又不小,所以极好找到。

众人一眼就从朝官排案的末座处发现出声之人,而这人此刻也站起了身。

大殿内的桌案座位是按照先朝官,后京官排列的。

所以哪怕这人坐在朝官桌案的末尾,但前面的道君皇帝、赵柽等人也都瞧得清楚。

只见这出声的官员年岁不大,生得倒是正气,双目有神,白生生的脸膛,鼻直口方,穿着一身绿袍。

穿绿袍的乃是七品及以下,而庆功宴又最低七品才能参加,显然这人就是七品官员。

道君皇帝这时冷着脸开口道:“秦桧,你要说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