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22:我有一剑,可开天
大唐国都,长安城。萧瑟秋日里的阳光,洒在皇宫的朱墙黛瓦之上,映衬出斑驳明亮的色彩。今日并非是大朝会的日子,但皇帝陛下还是召集帝国的群臣显贵来到了皇宫大殿里,龙椅之上的李仲易,依旧苍白的脸色上有着丝丝红润冒出来,那双明亮眼眸当中带着抹难言的喜意。这次大朝会的内容很简单。大唐帝国正式开启了对以西陵神殿为首的中原诸国讨伐大业!燕国的覆灭只是个开始。大唐的目标从来不是偏居一隅的小小燕国。而是整个天下!剧烈的咳嗽声在大殿里响起。皇帝陛下在朝臣面前丝毫不掩饰如今的身体状况。但是在大殿之上的群臣能够清楚的感受到,陛下咳嗽声里蕴含着的那份痛快、那份欢喜。所以帝国的整个朝堂都感到极度不可置信。虽说大唐帝国是世间第一强国,但包括帝国上层的大人物们都未曾真正做到将大唐光辉洒落在中原大陆的每个角落,因为以西陵为首的诸国并不是纸老虎,西陵神殿更是昊天在人世间的话事人,麾下有着亿万昊天信徒。更为重要的原因还是天下各国的修行者,不会允许大唐压在他们的头上。但如今,盘踞在大陆东部的帝国终于要将不属于大唐的领土囊括进来,这不仅仅是对于西陵神国的颠覆,更是对昊天的宣战。朝臣里不乏有人上奏劝诫陛下,与西陵在战场上动兵戈,跟杀入桃山是两个概念。皇帝陛下轻笑出声:“西陵掌教大人与清河郡诸阀有勾结,妄图袭杀许世大将军,早便将身躯埋葬在我大唐国境之内,如今南方边境战事同样到了最关键收获战果的时候,你现在跟朕说,要和平,不要战争?”皇帝陛下当初在书院后山学习过一段时间,骨子里对于昊天便带有漠然。所以李仲易在夫子登天以后,立刻便策划起来对于中原诸国的大战。大朝会结束。回到后殿的李仲易咳嗽声更为剧烈,好不容易止住咳嗽后,却又哈哈大笑起来。越咳越要笑,越笑越要咳。皇后娘娘上前,接过那带有明显血渍的白色丝绢,好看的眼眸里充斥着浓浓悲伤。李仲易轻抚着妻子发梢,笑容里带着说不出的温和:“我这辈子没有什么遗憾,能够在临死之前看到我大唐铁骑踏上西陵桃山,世上哪有我这样的皇帝?给金山银山都不换,哈哈哈,这辈子已经值啦。”皇后抬起头来,带着满脸泪水说道:“但我有太多遗憾,没有见到你老去以后的模样,没有跟你一起看着小六子长大成人,我更后悔当年奉宗门之命南下中原,诱你骗你,最终把你害成现在这样。”李仲易摇了摇头:“诱我骗我,但你最终还是爱上了我。”情话入耳,皇后娘娘夏天破涕为笑,看着面前人越发苍白的脸颊,她温柔道:“我一直没有问过你,伱有没有怪过我?”“要说没有,那肯定是假话,谁不想多看看美丽的大唐?”“怪你是有,但我不怨你。”“我们之间的战争终究还是我取得了最终的胜利,大唐军士本就以身上伤疤为荣,那我负些伤也是光荣的痕迹。”皇后呢喃自语:“其实从见到你的那一刻,我就已经输了。”......大唐皇帝没有亲眼见到他最想看见的画面。整个帝国里面几乎没有多少人知道在很多年以前的李仲易便得了病,而且这个病很重,一直陪伴着他从太子走到皇帝,并且无法治愈。皇帝李仲易没有看到大唐统一天下,但最终他还是满足的离开了这个世间。因为他知道,帝国将来的马车会无比安稳的行驶在既定但又未知的轨道之上。大唐,永远都是大唐。在大唐天启十八年的这个秋天,似乎死了太多的人。连绵数日的阴雨开始笼罩大地,长安城各座王公大臣的府邸尽展缟素,大唐百姓们自觉的在门口悬挂上了白幡白布,用以缅怀祭奠那位仁慈英武的大唐守护者,千年古城一夜之间变成了白色,无数的幡带于街上飘扬,甚至有很多人披麻戴孝。陆泽面色平静的从皇宫走出,一袭黑衣,左臂上缠绕着块显眼的白布。而与陆泽并肩而行的是位老人。镇国大将军许世。“我并不喜欢你。”“哪怕你救过我的命。”闻言,陆泽笑了笑:“大将军又不是红袖招的姑娘,我要你的喜欢干什么呢?”许世沉默不语。当初的大唐军方因为夏侯的被迫辞官养老,曾公然对书院表达过不满,而真正所指的对象赫然便是陆泽这个入世之人,若是单纯的按照大唐律法来说,陆泽已然有太多违背唐律的地方。刚刚入长安时,便杀死了固山郡都尉华山岳。而随着后面五竹在这个世界的几次出手,华山岳的死因便渐渐为人知晓。“陛下信任书院,信任夫子,信任你。”“但是我们都知道你的力量过于强大,尤其是在夫子登天、陛下辞世、新帝即位的时间。”陆泽瞥了这位帝国柱石大将军一眼:“南晋国主会担忧柳白抢他的皇位吗?”陆泽撑伞独自离开。皇帝陛下的离世使得大唐帝国南征的步伐稍稍放缓了些。但是谁都知晓,帝国的铁骑终会踏破南晋、月轮,会踏上西陵的那座桃山。......天地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变得跟以前有些不一样。亿万的昊天信徒是最清楚感受到这种变化的人,因为存在于他们心中的圣地西陵神殿,这时已然有了破败倒塌之迹象,昔日浩荡泼洒昊天神辉的桃山,如今山上桃花纷纷掉落,三大殿里的神官执事更是再难研习西陵道法。只有天谕神座端坐在神座之上,脸上皱纹堆积,苍老无比。“降了吧。”“如今的西陵已经没有了跟大唐交手的资本。”天谕神座面前,赫然是从长安城来到桃山的何明池。天谕院大司座程立雪,则是俯首站立在殿下。偌大的西陵神殿,如今这三位便是目前神殿的话事人,从这里便可以见微知着,当初高高在上的掌教大人以及威势无敌的三大殿神座,两大王牌的神卫与重骑兵,裁决司里有炽手可热的道痴叶红鱼跟隆庆皇子,下属十队的护教骑兵杀伐无双。辉煌的过去,如同昨日黄花一般,令人感慨惋惜缅怀伤感。而真正令西陵那根支撑无数岁月的脊梁断掉的,其实并不是上面那些辉煌的崩塌不再。而是那日从大唐国境里射出的惊神一箭。事后人们才渐渐知晓,那一箭指向的目标是哪里,原来是神殿背后的知守观。原来是昊天。夫子登天,在很多人看来夫子已死。可夫子登天给人间带来的影响,这时终于显现了出来。这是对于亿万昊天信徒的影响。天谕神座脸色疲惫的望着不远处的何明池,良久之后重重叹了口气:“好。”何明池同样叹气。他本是西陵埋藏在大唐国都长安城的人,好不容易坐上了昊天道南门门主的位置,却不曾想坐上这个位置的同时,也掉落在了深不见底的深渊当中。书院小师叔,便是深渊。何明池也是到后面才渐渐明白,这一战的关键点并不在大唐跟诸国联军之间的战争。而是在书院小师叔跟观主之间。当初的观主雄姿英发,却在最年轻的时候遇上了柯浩然跟夫子。如今柯浩然战天而死,夫子登天离开人间。在观主身上被压制多年的光彩,将要得到最放肆绽放的时候,来自于长安城惊神阵的浩荡一剑成功淬灭了道门所有的希望,同时也毁掉了西陵神殿的脊梁。......先帝辞世,新帝即位。年轻的大唐皇帝李琥珀略显局促的坐上了至高无上的皇位。大唐铁骑继续南征。而西陵神殿的开门告降令中原联军正式宣告土崩瓦解。无数的大唐铁骑从唐境之内鱼贯而出,南晋数万军队拼死抵抗,但最终也是无能为力。南晋国主持玉玺,出国都投降。南晋覆灭。书院小师叔再临南晋剑阁,与剑圣柳白交谈良久。第二日,南晋剑阁宣布解散。大唐铁骑越过南晋,终是登上了西陵神殿所在的桃山。陆泽代表书院跟大唐,接过了西陵神殿天谕神座递上的掌教之印以及三殿神座郜令,在人世间存在无数岁月的西陵神殿第一次主动打开了大门,这一日对于亿万昊天信徒来说便是光明覆灭的日子,这是他们的永夜,永夜已至。大唐铁骑跟书院高手将桃山封锁。无数西陵典籍神术秘法被送往大唐国都长安城。西陵神殿有着悠长无比的历史,在岁月长河里留下了难以磨灭的光辉痕迹。但神历终是完结。陆泽接着独身一人,去往西陵更南边的道门知守观。知守观的大阵在感应到陆泽的瞬间便已然开启。陆泽一步踏入。观中的那处青石广场,只见主持阵法的中年道人身躯宛如断线的风筝一般朝着后方猛然飞去,直到撞上青色石墙壁后才停下,中年道人的嘴角泛着苦涩,挥之不去:“难怪...观主会死在你的手上,昊天难道真的抛下了这个世间吗?”陆泽没有回答。只是在他想往前踏步而行的时候,脚步却忽然止住。他转过头去。身后知守观正门所在的方向,有道身影出现。那是位少女。少女有着一张世间普通寻常的脸,但奇怪的是这张脸却又很难在人的脑海里留下印象,她穿这件并不太合身的衣袍,衣袍之下是世间最为洁白的颜色,少女光着脚,好像是忽然出现在了知守观。她很普通,有很平凡。这种普通,最不普通。因为平凡,所以不凡。中年道人仅只用了很短的时间,便明白了她究竟来自何处,她是谁。捂着胸口的道人艰难起身,然后虔诚的跪倒在了地上,泪水纵流,颤声说道:“为了...”为了昊天。干瘦的黝黑婢女变成了丰腴洁白的少女。陆泽微笑道:“好久不见。”桑桑面无表情。她这时同样转过头去。因为山门外有道她也很熟悉的身影浮现。“宁缺。”“我就说她回不去了吧。”陆泽望着九天之上遥遥的昊天神国,无数神迹倒映在面前桑桑的身上,自从昊天对人世间产生好奇的那瞬间,她便再也回不去神国。陆泽从怀里掏出那本明字卷天书,伸出右手。知守观内存在着的另外六本天书发出了呼应。七卷天书,七个字。日、落、沙、明、天、倒、开。“世上本来就没有天。”“每个人都可以是自己的天。”陆泽话音落下,七卷天书纷纷亮起,世界变得越来越明亮,只剩下光明。君子不矩。无矩,跟无距,是两个意思。陆泽当时登临书院考核大山的时候,曾经在柴门上出现过君子不矩四个字。陆泽在那处崩塌的世界当中拿起剑,将黑夜跟光明全部斩碎。今天,他又拿起了剑。“我有一剑...可开天!”无数渴望无数意愿自人间各处而来,人间之力汇聚在这一剑之上。剑光就像一道没有颜色的光柱,朝着天穹发出。知守观内,桑桑的脸上满是恐惧,因为那座昊天神国此刻正在悄然崩塌,神国当中的那位身材高大的老人发出痛快的笑声,因为老人透过破碎的神国,看到了天地之外的天地。天地之外,大有作为。原来如此,果然如此!湛蓝天空的深处,若隐若现的神国在陆泽那一剑的冲洗下以难以想象的速度风化腐朽,然后垮塌成最细微的尘埃,锁链断裂的声音响起在每个人的心间。天下的人们齐齐抬起头,望着天。天还是天,但天好像又不再是天。......大唐还是那个大唐。新帝即位后的大唐帝国迎来全新盛世,书院鼎盛到极点。只是那位在天下无数人心间留下痕迹的书院小师叔,渐渐消失在了人们视野当中。不知多少年过去之后。陆泽抚摸着脸上胡茬,轻声道:“该走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