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两百九十六章 神往

芰江前往江陵的山林中,邓季、张良、虞子期三人行走在一条隐蔽的林间小道上。

前来送亲的楚墨中人,早在数天前就已经回往墨山。

因为途中路遇赵佗的事情,邓季到了芰江城之后跟一干楚墨弟子都随着李成的亲卫前往芰江县衙领取了验、传。

唯一的例外就是张良。

做为被廷尉府如今还在四处缉拿的人物,张良自然不可能主动送货上门。

也正是因为张良的存在,邓季和虞子期在拜别项梁后,就选了这条没有多少人知道的小道绕过芰江城再转到官道后回江陵。

现在正是大事将起的时候,谁都不想节外生枝,凭添变数。

“子房,为何不告知项公秦王太子秘密先行南下前来南郡之事?”

三人走在林间曲折的小道上,邓季沉默良久出声问道。

“什么?老师,秦王太子?可是坑杀数万匈奴降卒的秦王十六子嬴高?

其竟是脱离秦王车驾先行前来南郡?为何没有任何消息传出?

秦王太子先行前来南郡,正是吾等斩杀其人的最好时机,为何子房不告知项公?

反而让项公和藉弟领项氏甲士前往南瓯?”

听到邓季这话,虞子期先是一愣,随即大惊失色的连声问道。

在此之前,邓季并没有告知他任何有关秦王十六子嬴高的消息。

最重要的是,他刚刚把自己的妹妹婚配给项藉,可是张良明知秦王太子脱离大队人马先行前来,却依然隐瞒此事,反而让项梁和项藉叔侄二人前往南瓯与秦人厮杀。

本不是就打算在南郡或者长沙郡对秦王东巡车驾动手斩杀秦王吗?

当然,对成功的可能性,虞子期是抱有怀疑态度的。

秦王若真是那么好杀,岂能等到今日?

如今嬴高自己脱离大队,在虞子期看来实在是再好不过的时机了。

可是偏偏张良选择了隐瞒所有人,这是想做什么?

是想让项梁和项藉到南瓯送死吗?

虞子期可不想自己的妹妹刚刚成亲没两天,就因为项藉死在战场之上,成为寡妇。

面对虞子期一连串的急问,张良停下脚步回身先是看看虞子期,然后目光停驻在邓季身上。

邓季看着张良平静的眼神,脸色有些不自然。

信是楚地各族跟百越各族会盟前一天送到的。

那位大人的信使把信直接送到了墨山,墨家弟子拿到信立刻连夜将密信送到了邓季手上。

看完这封密信之后邓季立马就寻到了张良。

在他看来,这是天赐良机,可以完成那位老大人的交代了。

只是张良看完信沉默良久之后,却是请邓季先保密。

当时邓季以为张良担心走漏风声,而起还要重新安排,所以没怎么考虑就答应了下来。

毕竟之前张良为他筹谋的计划,全都是针对始皇帝车驾到达南郡之后该如何针对嬴高的。

现在情形不同,自是要重新谋划一番。

如今,他又当着虞子期的面问出来,显然是对张良不够信任才会如此。

张良当初让他不要传与他人,也没告诉他为什么要保密。

在邓季看来,在这会盟大会上将秦王太子前来南郡的事情说出来,那是再好不过。

嬴高胆大妄为脱离大批秦军的保护,单独前来南郡,身边定然不会有多少护卫跟随。

相比择机伏杀秦王,嬴高这边简直是天赐良机。

而且那位大人来信告知嬴高下落,本就是让邓季伏杀嬴高。

开始邓季以为是张良要私下告知项梁,却不曾想张良刚刚却是连提都没提这件事。

然后在项梁言语威逼张良的时候,邓季插话想要说这件事,却又被项梁打断,尔后被张良眼神阻止。

搞不清楚张良有何打算的邓季,现在很有些慌。

那位大人之所以来信告知自己秦王太子秘密前来南郡,正是让自己寻机伏杀。

现在张良如此行事,深受大恩的邓季生怕因为自己耽误了那位大人的大计。

在邓季看来,有了项梁和楚地众多的遗族的帮忙,再加上楚墨的力量,即便那嬴高有千人护卫,也定然不可能逃得性命。

更不要说,那位大人也说了,嬴高身边仅只跟随了百余铁鹰剑士。

此等时机岂不是天赐?

“邓公以为良会坏那位大人大计?子期以为梁会坑害项公叔侄二人?”

张良头也不回的边走边道。

跟在他身后的邓季和虞子期两人都没有回话,张良也不以为意。

“良自然知晓嬴高脱离秦王车驾前来南郡是伏杀此人的最好时机,

然邓公和子期可想过,伏杀嬴高之后该如何”

说完这句话,张良不等邓季和虞子期开口,紧接着道,

“秦王或是终止东巡,回返咸阳,秦人大军会在南郡大肆捕杀楚墨中人,楚地各族;

秦王若是继续东巡,亦会调集大军捕杀楚墨中人,楚地各族;

而那位大人,想必也藏不了多久,定然很快就会被秦王发现,

适时那位大人面对盛怒的秦王,怕是夷灭九族已是最好的结果;

项公和项藉叔侄两人乃至项氏全族,亦是如此;

此时嬴高死,则诸君皆亡,这就是邓公和子期欲要看到的否?”

张良一席话,说的邓季和虞子期两人无不脸色煞白,冷汗淋淋。

“可是若不伏杀嬴高,季如何向大人复命?

吾等楚墨弟子,本为大人所救,将性命还给大人就是。”

半响之后,已经有些六神无主的邓季喃喃道。

虞子期脸色有些白,没有说话。

“良自是知道邓公忠义,然邓公可想过?若是那位大人因邓公报恩而亡,此是报恩亦或是报怨乎?”

张良站定回头,看着邓季和虞子期两人神情淡然,轻飘飘的杀人诛心道。

邓季闻言,无声的张张嘴,却是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可是这不是那位大人来信让自己如此行事的?

张良知道,自己应该是说服邓季了。

他自然不会告诉邓季,那位大人从最初联系邓季挟恩图报欲要让邓季帮忙诛杀嬴高之时,就没想过保全性命。

如果嬴高不是脱离秦王东巡车驾,若是嬴高在南郡被杀,或许死的只是邓季这楚墨中人。

毕竟那时所有人都知道嬴高到了南郡。

杀不了秦王,杀一个身边没多少护卫的秦王太子,自然要容易的多。

张良可是知道,如今江陵城内最为火热的“秦时明月”食肆,可就是这位秦王太子开设的。

张良还让邓季带着去了几次。

哪怕张良自以为对吃食没什么追求,却也不得不认为“秦时明月”的吃食却是天下难得的美味。

据那位大人来信说,都是出自那位秦王十六子的手笔。

这让张良更是不由得对这位秦王太子的奇思妙想很是佩服。

要知道,秦纸、印刷也都是出自那位太子之手。

吃食也好,秦纸、印刷也罢,这任何一件物事,都能让一个人瞬间名满天下。

结果却是尽皆出自一人,让张良自己都不由怀疑难道真有“宿彗”之说?

这样一个弱冠少年,若不是秦王太子,自己又身负亡国之恨,或许定要结交一番,引为知己。

想必,也是能成一段伯牙子期的传世佳话。

不能结为知己,为了覆灭秦国,此等天之骄子,自然要尽早诛杀才是。

造物弄人,徒奈何尔?

想必身为大公子之师的隗状也是如此之想吧?

所以才会不惜自家性命,也要把我此等良机将其诛杀。

毕竟秦王东巡车驾还未到南郡,而秦王太子的行踪又有多少人能知道?

只要嬴高被杀,是个人都能想到定然是东巡车驾之中有人为楚地遗族通风报信。

隗状根本不可能藏的了多久。

甚至与张良都已经想到了,说不得在收到秦王太子身死的消息后,隗状为了不牵连大公子扶苏,就会自尽而亡。

嬴高身死,跟随在嬴高身侧、颇受秦王宠爱的十八公子胡亥还能得幸免乎?

一次诛杀两位嬴政最为宠爱的子嗣,嬴政即便再怀疑大公子扶苏,也做不出弑子之举。

剩余诸多公子,多乃平庸之辈,想来秦王之位,最后依然会归于扶苏之身。

对此,张良也不得不佩服隗状的狠辣。

为了达成目的,不仅将自己的性命弃之不顾,甚至将楚墨中人的性命也视若草芥。

殊不知,若真是楚墨伏杀了嬴高,面对盛怒之下的秦王,真的只会死这些人吗?

楚地遗族但凡有点牵扯,都会被盛怒的秦王诛杀殆尽,一个不留。

秦王为了寻找泄露消息的人,跟随秦王东巡的那些个秦人大臣,被迁怒之下又能落得好?

说不得隗状还在感叹,为何李斯未来。

一石数鸟,实在是高。

张良自觉从隗状身上又学了很多。

欲成大事者,当如是也!

只是这却不是张良想要的结果。

“依子房所言,吾等该如何是好?还请子房教老夫。”

想来想去,感觉进退两难的邓季只得将目光投注在张良身上,对张良深深一揖求肯道。

他知道张良肯定有所筹划。

“秦王太子还未曾到南郡,吾等亦有足够时候筹谋,邓公勿忧,良定会全邓公忠义,成大人所谋。”

张良不慌不忙的对着邓季深深一揖回礼。

“若非子房点醒,老夫险些连累大人性命,亦使老夫得不忠不义之名,能得子房相助,实乃老夫幸甚!”

见到张良依然是一副胸有成竹的样子,邓季心里总算是安稳了些。

只要能给那位大人复命,其他邓季自觉都能接受。

“百越各族看似同屠睢数年相持有来有往,然在良看来,其亦是强弩之末,

如今屠睢为李信封侯所激,再加之秦王东巡将至,屠睢定会想尽办法击败百越各族以向秦王邀功。”

看到已经将邓季搞定,张良又将目光转向了虞子期。

虞子期如今已是项藉的妻兄,虽说他跟虞子期这些天也颇有交情,但是张良还没自大到虞子期会为了自己舍弃项藉的性命。

而要想达成他之所愿,项梁和项藉叔侄又是不可或缺的一环。

他自然要将虞子期也安抚好,以免虞子期将消息传给项梁,影响他的大计。

“子房,既是如此,为何还让项公带上甲士前往帮助百越各族?”

虞子期听到张良这话果然大急。

“子期莫急,听良讲完,虽说百越各族对秦国必败,然其并非一日数日之功,

这数年来同秦军相持,冲锋在前的实则多是东瓯、闽越等逃亡至南瓯的百越之民,

南瓯和西瓯两大族并未曾伤筋动骨,实力犹存,屠睢欲要在秦王到来之前建功,岂能如此容易?

项公、楚地各族虽说同百越各族已议定盟约,然百越各族非是楚人,

以项公之高义,借项藉之万夫不当之勇,或能收拢一支百越各族士伍为其所用,岂不美哉?

另秦王将至,屠睢急于建功,项公有项藉之助,或真可斩其头颅一战而扬名,

适时,便是无法诛杀秦王,项氏手握百越之卒,进可遥望长沙、南郡,退亦有百越之地栖身,

不比为躲避秦人缉捕而藏匿云梦大泽苟活爽利百倍千倍?

项藉拔山之力亦有用武之地,当世名将必有其名尔。”

张良看着虞子言辞恳切道。

这一席话,说的虞子期不由心潮澎湃,几难自已。

尤其是张良脸上飞扬的神采,让虞子期真切的感受到张良为项氏筹谋的拳拳之心。

虞子期似乎已经看到项藉位列当世名将、声传天下的英姿。

“是吾错怪子房,子期错矣。”

虞子期对着张良拜伏与地,真诚的道歉。

“子期言重了,良之图谋,一为谢项公、邓公知遇之恩,二亦为自救尔,

莫忘子房亦在秦人缉捕之列,他日项藉名扬天下,良岂能无立足之地乎?”

张良连忙扶起虞子期,笑着道。

“能得子房相助,何愁大事不成?不止吾楚墨幸甚,项氏亦幸甚。”

虞子期看着邓季兴奋道。

邓季重重点头。

对两人的吹捧张良只是笑着深深一揖,脑中却是不由闪过先前自邓季处看到的那封密信。

“其人风姿无双,见之即明。”

不足弱冠之年而得隗状风姿无双之语,张良不由悠然神往。

想必很快就能见到其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