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三十六章 锚

“很简单。”

格罗塞尔将一早准备好的说辞搬了出来，认真道：

“只要你们信仰其他存在就行。”

咋一听很合理——

白银城信仰的主杀死了巨人的王，所以巨人不能让你们离开。

但如果白银城换一位新的信仰，那巨人就没理由阻拦你们。

听起来很简单，做起来也很简单。

但这番话落在不同人耳中却是截然不同的意味。

对于一般信徒而言，他们对神明的信仰远远算不上坚定，以改换信仰换取生存的机会，这很合理。

但对于虔诚的信徒而言，他们会认为这是对他们信仰的侮辱，必然会不顾一切的拼死一搏。

而白银城属于哪一种呢？

他们在黑暗的神弃之地，历经数千年信仰也未曾变更，这样的信仰绝对称得上虔诚！

然而，当探索小队成员听到巨人的条件时，却并没有表现出任何的过激行为，甚至眼中隐隐重新浮现希望的神色，如果只是改变信仰就能离开，这有什么不能答应的呢？

是的，白银城的确信仰着主，并且数千年来未曾变更。但这却并非是因为他们的信仰有多么虔诚，只是单纯的因为别无选择！

在黑暗的神弃之地，他们所了解的神明，只有那位远古太阳神！

可数千年来，他们所信仰的主却从未拯救过他们！

如果有一位新的神明可以拯救他们，白银城大部分人一定会毫不犹豫的改变自己的信仰——比如戴里克，比如洛薇雅！

对于戴里克而言，在他最绝望的时候是‘愚者’拯救了他，也是‘愚者’带给他新的希望，所以他也只会信仰‘愚者’先生。

而对于洛薇雅而言，‘远古太阳神’无法拯救白银城，所以她选择了真实造物主——她不知道真实造物主是否真的是‘远古太阳神’的化身，但至少‘真实造物主’偶尔会回应她的祈祷。

单单是这一点，就已经比‘远古太阳神’强出不知道多少倍。

他们是这样，白银城其他人自然也是这样，甚至就连首席也不例外——如果科林的信仰真的足够虔诚，他又怎么可能允许戴里克和洛薇雅这样的异端存在呢？

他默认了戴里克和洛薇雅对其他存在的信仰，也默认了他们的一些出格行为，就是因为科林寄希望于他们背后的存在可以拯救白银城！

在探索小队其他成员紧张又期待的视线中，科林沉默了两秒，缓缓问道：

“什么样的存在？”

灰蓝色皮肤的巨人用竖直单眼注视着他们，缓缓开口道：

“‘愚者’。”

戴里克差点没绷住，虽然心里早有猜测，但当格罗塞尔亲口说出‘愚者’二字时，戴里克还是忍不住暗暗心惊——不愧是‘愚者’先生。

科林·尹利亚特平静的将视线投向戴里克，他知道‘愚者’。

因为他晋升序列3的仪式，需要一位‘神明’的祝福。

当然，天使也可以达到同样的效果。但白银城没有天使，他们所信仰的神明也从未回应他们的祈求。

因此，他只能从其他神明那里寻求帮助。

而白银城与其他神明建立联系的只有戴里克和洛薇雅。

虽然他对两人信仰的神明都抱有怀疑态度，但洛薇雅所信仰的‘真实造物主’明显要更加黑暗和堕落，并且给白银城带来了不小的威胁。

而戴里克所信仰的那位存在，就连给予戴里克的途径都是代表光明的‘歌颂者’途径。

光明与黑暗同时摆在面前，只要是个正常人都会倾向于选择光明。

科林也是一样。

他选择在晋升仪式上向戴里克口中的‘愚者’祈祷，甚至已经为此做出牺牲的觉悟。

但那位‘愚者’什么也没做，她只是单纯的给予祝福，然后消失不见。

若非如此，科林也不敢让六人议事团的另一位长老韦特·希尔蒙用同样的方式晋升序列3。

事实就是。

当他选择‘愚者’的那一刻，其实就已经决定了白银城的信仰。

但现在，名为‘格罗塞尔’的巨人也同样信仰着‘愚者’，甚至毫不避讳的告诉他们，只有信仰‘愚者’才能让他们离开神弃之地。

这既让科林意外，但又觉得这一切似乎都在情理之中。

毕竟他曾经就在下午镇营地见过格罗塞尔，并且从事后对戴里克和洛薇雅的试探中得知，戴里克对格罗塞尔和余尽的名字有反应，这也就意味着他其实认识那两位外来者——即便他极力隐藏，但戴里克明显不是那种擅长演戏的人。

而戴里克在白银城出生、在白银城长大，就算是外出探索也一直有科林亲自看着，他唯一有可能和外来者建立联络的方式，也就只有那位‘愚者’。

而他们之所以会认识，显然是因为双方都信仰着那位‘愚者’……

科林·尹利亚特脑海中闪过诸多想法，他抬头看向灰蓝色皮肤的巨人，语气郑重道：

“我们正是‘愚者’的信徒。”

格罗塞尔愣了一下，用手挠了挠头，这一下子给他整不会了。

剧本流程不应该是他告知‘愚者’先生的尊名，然后你们跟着诵念吗？

科林看到格罗塞尔的表情就知道他有所怀疑，立刻用巨人语虔诚诵念道：

“不属于这个时代的愚者，灰雾之上的神秘主宰，执掌好运的黄黑之王……”

诵念完‘愚者’尊名，科林再次抬头看向格罗塞尔，问道：

“我们可以离开了吗？”

“啊？可以吗？”

格罗塞尔挠了挠头，我不造啊！

这剧本是不是有什么地方出了问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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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剧本是不是有什么地方出了问题？”

灰雾之上，位居青铜长桌首座的‘愚者’克来恩有些头疼。

格罗塞尔是他的信徒，所以他特地让格罗塞尔在白银城探索小队进入巨人王庭时做了一次祈祷，然后利用对应的深红星辰和‘海神权杖’，将视野扩展到周围一定距离内，以此观看‘直播’。

唯一的问题在于，这种依靠祈祷光点‘察看’的方式没办法维持太久。

这和他本身的灵性无关，是这种联系自己会消退，顶多能维持三刻钟。

当然，在克来恩的设想中，三刻钟其实完全足够。

毕竟克来恩不打算让格罗塞尔和白银城探索小队发生冲突，只需要散播他的尊名就行。

而在原本的计划里，应该是格罗塞尔提出‘只有信仰愚者才能离开’的要求，紧接着白银城众人经过短暂的内心挣扎选择妥协，继而返回白银城宣传‘愚者’的信仰。

可他没想到白银城首席不按套路出牌，居然直接承认了自己对‘愚者’的信仰。

这完全出乎克来恩的预料，因为他对这位首席唯一做的事情，就是上周在对方晋升序列3的仪式上，为他提供了一定的‘祝福’，仅此而已。

他根本没指望对方会这么容易信仰自己，更没想到他会在一直信仰‘太阳神’的白银城居民面前，这么坦荡的承认自己的‘信仰’！

克来恩能理解白银城首席想要离开神弃之地的迫切，可他的行为依旧在事实上打乱了克来恩的计划。

而克来恩之所以会这么做，倒也不是他有意刁难白银城，主要还是不得已而为之——

他需要借助白银城离开神弃之地的奇迹成为序列2的天使，换言之就是他需要足够多的锚！

事实上，不管哪一条非凡途径，都是序列越高，疯狂与非人的倾向越严重，这会逐渐超越本身的人性，必须依靠外在的锚帮助才能维持足够的平衡。

正常来说，序列4和序列3时，这种情况还不是那么明显，而到了天使层次，即使有足够的锚来‘固定’，也会时不时陷入阴暗，负面，异变的状态，必须独自忍受和对抗，等待缓和。

这就像一个神圣庄严的存在，平时看起来没有任何问题，能回应你的祈祷，与你正常聊天，甚至开几句玩笑，但某些时候，却只能躲在黑暗的房间内，藏于阴影中，撕掉表层皮肤，露出阴鸷的一面，展现种种疯狂的迹象！

到了序列3，已算是某种意义上的神灵，可以在一定范围内回应祈祷，也就需要一定的锚。但因为还不到天使层面，锚未必是信徒，可以用别的事物替代，比如生命中那些鲜明的，有神秘学意义的烙印。

而克来恩就是这么做的，他之所以到现在精神状态还不错，没有人格分裂，没有无法遏制地变得冷酷和可怕，这是因为‘古代学者’在历史中的烙印就是他的锚点。

可序列3可以，不代表序列2的天使也可以这么做。

序列2的天使无法取巧，其‘锚点’必须是足够多的信徒。

这也是为什么神明都需要传教的原因，信徒是神灵的锚，一个信徒是一个锚点，在这方面，一个贵族和一个贫民在本质上是没有区别的，没谁更高贵，没谁更低贱。

从数量上看，七大正神教会的信徒都是以千万计！

而哪怕只看那些隐秘组织所信仰的‘邪神’，其信徒至少也是以万计，甚至数十万计。

而为了确保自己不会在晋升序列2的过程中失控，克来恩就必须在晋升之前拥有足够多的锚。

但他又不可能在北大陆大肆传教，一来没有那个能力，二来也没有那个时间。

北大陆的民众都知道不能随便信仰邪神，尤其是那些不知道从那个犄角嘎达翻出来的邪神。想要在北大陆堂而皇之的发展信徒，必定会花费大量的时间和精力——并且，这需要有组织有预谋的传播信仰。

但克来恩缺乏必要条件，他只有一个人，做不到大规模传教。

当然，他也可以发动塔罗会其他成员帮忙传教，但这完全是舍本逐末。

这样做不但未必能有多大效果，而且必然会让‘正义’小姐他们信仰着‘愚者’的事实暴露，继而让他们在原本的教会和信仰中难以立足。

当然。

克来恩还可以选另一条路——那就是放弃用信徒作为锚点，而是以‘初火’为锚点。

格罗塞尔就是这么做的，所以哪怕他一个信徒都没有也可以顺利晋升为序列2的天使。

但这条路同样不可行。

格罗塞尔可以这么做，是因为他的极限就是序列2，余尽不指望他成神。

所以给予了他最大程度的便利。

但克来恩不一样，他是注定要登上序列0的宝座，注定要成神的男人！

而想要成神，传统意义上的步骤也一个都不能少。

而在这其中，以信徒作为锚点无疑是至关重要的。

而现在的问题就在于，克来恩究竟有没有足够多的锚点？

“我现在的‘锚’够用吗？”

克来恩低声呢喃，心里有些没底。

理论上其实他的锚还不少——塔罗会的成员都可以算他的信徒。虽然数量有些少，并且大都跟狂信徒不沾边，但至少也是个中等虔诚。

而除此之外，他还有三部分主要的信徒来源。

第一部分是那些零散的无知青年。

这部分信徒源自于当初极光会散布‘愚者’尊名的行为。

极光会的本意是想要借此找出‘愚者’的信徒，但却适得其反。

‘愚者’尊名的大肆传播，让不少追求标新立异的无知青年选择向‘愚者’祈祷。

当然，克来恩从未回应过他们的祈祷，所以这部分人只能算浅信徒，能有多大作用根本不好说。

第二部分则是‘海神’卡维图瓦的信徒，这也是数量最多的那一部分。

这些信徒一直都信仰着所谓的‘海神’，但‘海神’现在是克来恩的马甲。

所以这些人也算是克来恩的信徒，在某种程度上也能算是‘愚者’的信徒。

而第三部分，源自亚伯拉罕家族。

‘门’先生亲自出面，动员整个亚伯拉罕家族信仰‘愚者’，其号召力不可谓不强。

所以虽然时日尚短，但亚伯拉罕家族成员对‘愚者’的信仰却无比‘虔诚’——虽然依旧谈不上什么狂信徒，但其中却有不少的虔诚信徒。

这三部分的‘信徒’加起来，起码也有数万人。

但克来恩依旧觉得有些不保险，否则也不需要将白银城发展成自己的信徒。

因此，当科林提出要求时，克来恩反而有些纠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