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78 母大虫雷文氏
府城,十泉街。
此时还未被十全老人强行碰瓷,改“泉”为“全”。
乃是城中颇有雅致的街区。
茶楼里。
一男一女相对而坐,尬聊。
“二位,就别这么拘着了,都是过来人,放开点。”
“这里没有外人,就当是在炕上聊。”
说这话的是媒婆,坊间都称她“王婆”。
青年丧夫,后靠着好手段,吃上了这碗保媒拉纤的饭。
经她之手,促成的好事没有一千,也有八百。
一双三角眼,看人入木三分。
这次收了一位蒙面人25两银子,要求她促成此桩婚事。
而且蒙面人还声明,事成之后,还会再给20两。
王婆立即拍着月匈口表示,包在她身上。
就是那柳下惠遇上吴国太,她也能凑成一对。
蒙面人却是那白莲教苏州分舵的会主。
他挑中的这个男人,是府城的一个举人,丧偶。
此人极有可能步入仕途,因为他有一位亲戚,在吏部供职。
只是他目前一直准备参加会试,想冲击一下进士。
若是登榜,也算是读书圆满。
若是再落榜,就以举人身份等着大挑。
在那位亲戚的运作下,做一任县丞,或主簿还是有希望的。
……
白莲教中,有人专门发掘“潜力股”。
在步入仕途之前,就把人安插到他身边。
或是擅长理财的管家,或是容貌可人的女子。
等到潜力股一飞冲天,成为帝国的官吏之时,就能百倍获利。
如果看走了眼,潜力股变成垃圾股。
白莲教高层就会下令,卷走此人家财,远走高飞。
如此,也能收回当初投资的成本。
这是白莲教中的一项机密,教主亲自过问。
历经千年不死的组织,必定有他的过人之处。
言归正传。
雷文氏,被王婆的这话说的红了脸。
心中有些恼火,要不是怕触犯了会主,她就要拍桌子骂人了。
而这位王举人,却是一脸的期待。
他瞥了一眼王婆,开始掉书袋:
“关关雎鸠,在河之洲,窈窕淑女,君子好逑。”
王婆心里暗骂:
你才是个球,这种时候念什么酸词。
来之前,我和你普及,潘驴邓小闲,你踏马是一个字没听懂?
潘,伱这球样,扯不上关系。
闲,瞧着还行。
邓,倒是勉强合格。
小驴,老娘瞧着你是指望不上了。
……
不过,毕竟也收了王举人10两银子。
还是得帮着说说话。
“文嫂子,你是不知道,王老爷的眼光有多高。”
“老身去年,足足介绍了6个女子,全是年轻秀丽的,他一个没看上。就看上了你。”
“你只要一嫁过去,就是大妇,手里有的是银子,明年老爷再中了进士,你就是进士夫人,啧啧。”
“天底下,有几个女人能这样好命?”
眼看着雷文氏低头不语,和茶碗较劲,她又加了一把火。
“不是老身说你啊,咱们都是女人。嫁过人了,那就相当于金子变黄铜,不是一个行市。”
精神pua,果然有效。
王婆瞅着雷文氏,有些不自在。
立刻又换了一张笑脸,嘿嘿的拿起酒壶,开始倒酒。
这酒壶看着普通,内藏玄机。
可以让两个人喝上不同的酒水,达到精准打击的效果。
一边倒,一边和王举人使了个颜色。
王举人兴奋的直哆嗦,心想马上能登陆快乐星球了。
雷文氏却不知。
作为一个江湖女子,她原本是知道下三滥套路的。
但是今天思绪太乱,没顾得上观察这些细微动作。
两杯酒水,王婆分别放在二人面前。
笑的很灿烂:
“两位,喝一杯凉凉身子。”
王举人举起酒杯,雷文氏也勉强举杯,碰了一下。
然后,一饮而尽。
“你们慢慢聊啊,往深里聊,老身给你们腾地儿。”
说罢,王婆笑眯眯的走了。
掩上门后,从袖中掏出一只锁,轻轻的锁上了。
“小蹄子,在老娘面前拿大。呸。”
“这天底下就没有我王婆保不了的媒。”
……
茶楼外。
李郁一行骑马赶到,但是却停在原地,踟蹰不前。
杜仁也明白,这事挺难办的。
是冲进去怒骂,大嫂,你不守妇德。
还是说,大嫂,我来守护你。
还是直接把那男人暴打一顿,扬长而去。
都是很糟糕的结局,名声会更臭。
李郁大约也是想到了同样的后果,幽幽的来了一句:
“府城都骂我李阎王,今天这事一出,你说他们会叫我什么?”
“李西门?”
杜仁还没出声,林淮生噗嗤一声笑了。
三人骑着马,在街道上不进不退,却是有点惹眼。
引起了轻微的交通堵塞。
于是,下马在路边的馄饨摊,来一碗掩饰尴尬。
林淮生突然眼神如鹰隼,盯着一个人影说:
“军师,那人是乌鸦。”
李郁赶紧低头,斜着眼睛观察了一下。
从头发,到衣着,都没看出来。
不过,林淮生笃定的说:
“就是他。”
杜仁一愣,打开扇子遮住脸,小声说道:
“那货来干嘛?”
李郁也甩开扇子,遮住脸:
“我赌他来掀桌子。”
……
事实证明,还是李郁更懂乌鸦。
一炷香的功夫,茶楼里乱了起来。
听的一片乱糟糟,又叫又骂。
杜仁的眼睛亮了,感觉今天有好戏看了。
难道,乌鸦真的进去把桌子掀了,又打了人?
不一会,有人捂着鼻子从茶楼跑出来了。
跌跌撞撞,表情十分痛苦。
李郁很纳闷,不知道这是什么情况。
只能耐着性子,躲在写着“忍”的白纸扇后面,偷偷观察。
杜仁的扇面上,则是写着一个“浪”字。
又见一位茶客,旋风般的冲了出来。
扶着墙,干呕。
惹来了好多的围观群众。
又过了几十息,茶楼沸腾了。
所有茶客都在往外狂奔,十分狼狈。
不时有人摔倒,咒骂。
这一幕,让李郁想起了非洲大草原上迁徙的角马。
他的好奇心,再也忍不住了。
拦住了一个从身边跑过的年轻茶客,路人口吻问道:
“这位兄台,你们为何奔跑?”
“呕。”年轻茶客见李郁桌上有茶水,讨要了一杯,说道,“里面有个失心疯,失禁了。”
“啥?”李郁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有个疯子,从楼上跑到楼下,那啥流了一地。diao茶楼里臭的一批。”
……
李郁突然脸色一白,问道:
“那疯子,是男是女?”
“男的。”
李郁松了一口气,疯子不是大嫂就好。问道:
“兄台是江宁府人氏吧?”
“是啊,你咋知道的?”
“自然是根据口音,江宁府方言清新脱俗,极具辨识度。”
年轻茶客思索了一会,说出了一句经典:
“雕口音这么明显吗?”
杜仁再也忍不住了,一口茶喷在林淮生脸上。
年轻茶客摇摇头,迷惑不解的离开了。
就仿佛那位“我寻思我也妹有口音啊”的东北银,太困惑了。
不一会,雷文氏也跑出来了。
脸上的表情悲愤又崩溃,生无可恋。
她恰好朝着李郁的方向跑来了。
几人暗叫不好,赶紧遮脸。
然而,雷文氏一眼就认出来了。
满苏州城,招摇过市,摇着扇子的男人有大几千。
可有几个人的白扇面正面写个“忍”,反面写个“浪”的?
她怒气冲冲的从路边端起一桶水,泼了过去。
……
李郁、杜仁、林淮生落荒而逃。
“你们几个混账王八蛋,你们想干嘛?”
雷文氏爆发了,在街上叉腰暴吼。
她好歹也是江湖女子,白莲教女掌柜,有血性的。
眼角一瞥,那个王举人扶着墙出来了。
口中还大呼:
“娘子,你听我解释。这是个意外,是那王婆~”
然而,雷文氏已经暴走。
彷如母狮子一样,夺过路边一小贩的椅子。
顶着王举人,往后狂推。
径直推到了路边的小河里。
扑通,溅起水花。
闻讯赶来的王婆,大惊失色,跳着脚骂道:
“你这胖寡妇,好生不讲道理。”
“老身见你夜半被褥凉,给你凑合一桩良缘,你却如此暴力?”
“咱大清朝,哪有女人打男人的?”
余怒未消的雷文氏,转过头去。
王婆顿时一股寒意,从脚升到头。
糟糕,大意了,忘了这小蹄子可是混江湖的。
口中连呼:
“娘子息怒,下次我再给你介绍个好的~”
雷文氏再也按捺不住,
恰好手中椅子还未扔掉,大踏步上前。
劈头砸下。
王婆头破血流,倒地抽搐。
“老猪狗,今日便撕烂你这张嘴。”
……
雷文氏揪着王婆,一顿输出。
王婆借着最后的一点清明,原地缩成一团,胳膊捂住脑袋。
她只有一个目的,护住脸,就是保住了饭碗。
随便拳头怎么落下,也绝不松开。
雷文氏暴打一通后,还不解气。
又把她拖到河边,一脚踹下。
好似那面口袋落水!
围观的群众们一顿欢呼,落水者+1.
“娘子好拳脚。”
“打的好耶。”
“娘子,在下好想天天被你打。”
很显然,群众里面有坏人。
雷文氏荆发散乱,横眉竖目,拳头带血,宛如大虫附体,人群自动分开一条道。
目送着她离开了十泉街。
在江南地区,这种事太太太罕见了。
就连闻讯赶来的衙役,也只是旁观,没有抓人,没有拦人。
因为这女凶徒,百年一遇,不知如何下手。
还是算了吧,没必要做恶人。
只是拿了竹竿,从河里拉起二人。
王举人失魂落魄,遭受了太大的精神打击。
王婆哭哭啼啼,哭诉着雷文氏是何等无理。
这桩新闻,很快成了苏州府头等火热话题。
集齐了八卦的所有噱头。
全是热搜关键词,一听就上头的那种。
寡妇,二嫁,美/艳,相亲,共锁一室,暴力,会武功的女子。
特别俗。
群众就好这口。
你千万别信什么只要作品高雅,阳春白雪,就会有群众买单。
哪怕这话是群众自己口里说出来的。
群众都是雅过敏,就爱吃两口俗的。
哪怕是庙堂之上的老爷,私底下也爱吃点俗的,接地气的。
不过,他们管这叫微服,与民同乐。
拦着还不行,后果很严重。
比如那小同治皇帝死因,就是典型。
……
李郁也听说了这满城风雨,一脸无奈。
这黑锅,又扣在他头上了。
在大嫂眼里,就是他这个兔崽子干的。
事情很快发酵,王举人咽不下这口气。
最近他都不敢出门,名誉扫地。
于是,一纸诉状,把雷文氏告上了衙门。
而始作俑者,乌鸦却是缩头缩脑,不敢吭声。
他那天跟踪,把王婆的酒给换了。
下泻药这招,他熟悉。
当初跟着李郁,就是这样打翻了青木堂。
乌鸦只是不希望有其他男人染指他的白月光。
如果必须有一个,那只能是李郁。
如果还有第二个,他希望是自己。
其他人妄想插一脚,不必他人动手,他就会出手。
包括但不仅限于:打闷棍,泻药,雨夜带刀。
说起来,这些还都是跟军师学的。
所以,乌鸦觉得。
大嫂把这黑锅扣到李郁头上,一点都不冤枉。
完成了心理建设后,他就变的阳光多了。
比购买赎罪券的效果都好。
上帝,在这片土地上一直发展的不好。
和人们擅长自我心理建设有很大的关系。
东人干的坏事,西人一样干。从道德层面,其实是平等的,谁也没资格腆着大脸指责谁。
最多,是五十步笑百步。
西人干完坏事,需要把钱送到神父手里,拿到薄薄的赎罪券,才能卸下心理包袱。
喝着朗姆酒,扬帆奔赴下一个殖民地。
大清的人,心里有数不清的赎罪券。
毁堤淹田,那是为了朝廷。
道德绑架,那是为了教化民众。
不教而诛,那是为了震慑潜在犯人。
朝令夕改,那是根据形势的变化,灵活机动。
封建时代嘛。
……
白莲教苏州分舵的会主很郁闷。
好好的一步棋,下成了这番模样。
全苏州的人都知道有个雷文氏,生猛无比,走到哪儿都是焦点。
这女人以后还怎么潜伏?怎么为教派服务?
而且,知府衙门那边已经接了状纸。
“该死,连累了我的大计。”
一间深宅大院里,会主正在大发雷霆。
按照原计划,白莲教的起事,就在这个月。
地点是,钦差行辕。
苏州府是省会。
巡抚,布政使,按察使,知府,全部在城中。
钦差一来,定然都要去拜会。
千载难逢的机会。
400斤火药,100桶油,还有300多个武装教徒,1门铜炮,都基本到位了。
先纵火,爆破,然后就是伏兵杀出。
这一招够狠,若是得手。
整个省的地方官都要团灭。
结果,搞了这么一出。
会主铁青着脸:
“通知那个蠢女人,先撤离。”
“其余人手暂时蛰伏,等待教主的命令。”
……
当晚,雷文氏就留下了一封书信,悄悄消失了。
次日清晨,存菊堂众人傻眼了。
大嫂竟然不辞而别,堂口交给乌鸦代理。
若是遇到难事,可去维格堂求助李郁。
众人一头雾水,只当是大嫂承受不了世俗的压力。
而李郁,却是心情复杂。
一方面,他希望白莲教搞点事出来,把水搅混,吸引官府注意力。
另一方面,他又害怕白莲教搞的动静太大,把清廷的眼光全部吸引到苏州,自己也难以隐蔽。
现在好了,大嫂消失了。
没人知道,她去了哪里。
数日后,苏州府迎来了几件事。
朝廷派下来核查钱粮,督促救灾的钦差到了。
城外的钦差行辕,每日都是几十上百的本省官吏求见。
第二件事,吏部的正式照书下来了。
范京,就任苏州府吴县石湖巡检司巡检,正九品。
然而,没有官袍。
大清陋规,官员上任,需要自己购买官服。
少则十几两,多则上百两。
这又是一桩好买卖,赚的是朝廷命官的钱。
清廷在不当人这方面,从未让人失望。
……
范京花了15两,从指定的铺子里购买了一套九品官服,顶戴。
范巡检,终于走马上任了。
不过,他的内心却是毫无激动之情。
心心念念追求的东西,真到手了却觉得不过如此。
索然无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