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64【男儿到死心如铁】
庆丰街北段,剑气纵横,掌风呼啸。青石地面上已经出现很多个小坑,砖石碎裂的景象处处可见,长街左侧的横墙上出现一道道凌厉的痕迹,而右侧那些亭亭如盖的树木因为两名绝顶高手劲气的侵袭,即便是夏日依然飘落无数枝叶。阴千绝手中的长剑犹如流星横空,每一剑都带着冷厉的剑芒。尉迟归双手似云,飘忽不定,捉摸不透,但是云中有和风细雨,亦有电闪雷鸣。两人已经交手上百招,依旧不分胜负。阴千绝撤剑回身,目光扫过远方的战局,随即猛然向前冲去,身法灵动又飘逸,快如闪电一般来到尉迟归面前,只见剑光闪耀破空,仿若周遭的空气都被这锐利的剑气搅碎,一片细密轻微的炸裂声在剑身周围响起。眨眼之间,一剑化七!江湖之中每个人都有自己压箱底的本领,更何况是阴千绝这样站在巅峰的剑客。在左,在右,在前,在上,一时间仿佛有七个阴千绝出现在尉迟归的视线里,与之对应的便是七朵绚烂至极的剑花。潇洒恣意,令人目眩神迷。换做普通武者恐怕早已陷入呆滞,迷乱在这怪异的景象中,尉迟归却知道这是阴千绝将身法发挥到极致因而出现的残影,只是视线中的假象。然而假象不代表没有威力,七个残影之中只有一个为真,普通人根本无法分辨无法防备。当真实的那一剑亮出獠牙,等待对手的结局便只有死亡。十年磨一剑,一剑破山河。剑气侵袭之时,尉迟归却微微闭上双眼。所有的阴千绝消失不见,所有的剑花不再入眼,这街上的落叶大风和尘土飞扬,这人间的春花秋月和夏雷冬雪,乃至于世间万物和沧海桑田,此刻尽皆从尉迟归眼中消失。唯余一片空灵澄静。下一刻,他往左前方踏出一步。那双白净的手似轻云出岫,从云中带出一缕微风,随着双手向前带动着身体,风势在须弥之间遽然变强,裹着尉迟归的袍袖上下飘飞。散手之上,是为云手。这是尉迟归习武数十年真正的感悟。尉迟归的双手继续向前,带动着大风飘舞旋转,万千锐芒渐次聚合,最终汇于一点之上。任尔变化万千,吾只一路击之!劲气相交,惊雷狂鸣!以两人所处的位置为中心,一股磅礴的气浪朝四周极速扩散,便见飞沙走石,鬼神辟易!阴千绝的幻影悉数消失,唯有一剑。尉迟归双手合掌但是并未贴实,剑尖便在他双掌之内,虽然剑尖以肉眼难见的频率震颤,却始终无法突破尉迟归的双掌。内劲交错之中,两个人的身体向上攀升,面对面旋转不停,锐利的破空声不断朝四周逸散。尉迟归猛地睁开双眼,寒芒突现。他的左手抚上剑身,似温柔乡又如绕指柔,长剑被他的左手带向一旁,旋即右手化掌为拳,猛然刺穿空气,罡风席卷天地!电光火石之间,阴千绝抬臂相挡。“砰!”这一声爆裂犹如虎啸山野,只见阴千绝倒飞而出,竟是被尉迟归一拳轰出十丈之远!阴千绝好似空中一抹流星,将要落地之时长剑猛然下点,身体再度腾空而起,却没有返身朝尉迟归扑来,而是一个起落便朝东北方疾驰而去,只留下冷厉的两个字。“佩服!”尉迟归稳稳落地,他朝阴千绝逃走的方向踏出一步便停下,回身看向庆丰街的另一头,身形如电激射而去。差不多在同一时间,两道年轻的身影朝北面冲来。三人几乎是同时止步,尉迟归一眼扫去便放下心来。此间的厮杀已然结束,那些黑衣弩手被侯府亲卫近身之后,虽然负隅顽抗但终究不敌,除了两个活口之外余者皆已伏诛。以蒙玄为首的死士们面对陆沉和林溪的联手进攻,压根没有抵抗之力,蒙玄眼见大势已去便悍然举刀自刎,余者或拼死反抗或尝试逃走,尽皆死在林溪的长刀之下,最终也只有两个活口。尉迟归朝林溪颔首致意,此刻不是寒暄客套的时候,然后看向陆沉说道:“那名剑客名叫阴千绝,位列武榜上册第六,其人性情冷僻孤绝,在剑法上的造诣当世无人能敌。不过你不用担心,今天他在我手上败了半招,短时间内不会再出现,毕竟他只是对旁人冷血无情,却极为顾惜自己的性命。”他没有丝毫隐瞒,显然是希望陆沉能够做出准确的判断。陆沉拱手一礼道:“多谢前辈出手。”尉迟归肃然道:“不必道谢,这是我答应萧兄的事情,自然会尽心竭力。陆沉,这场伏击很不简单。”当然不简单。那五名已经身死的刺客身手高明,若非陆沉亲自出手,侯府亲兵想要拿下他们很不容易,还有阴千绝这样的绝顶高手,今日若非尉迟归随行,陆沉在独自面对阴千绝的时候,纵然舍得抛弃自己的亲兵也很难求生。更不必说后面出现的那些黑衣死士,其实权贵府邸豢养死士并不稀奇,但是能派出这么多死士很罕见,最让人心惊的是这些黑衣死士动用了军中制式兵器!大齐朝廷禁弩不禁弓,手弩的出现便已经在朝堂上掀起惊涛骇浪,遑论只有正规军队才能配备的腰张弩?陆沉脸上没有丝毫杀死敌人的喜悦,只有令人心惊胆颤的冷厉寒意。他望着庆丰街南段的尽头,缓缓道:“既然他们要挑起战争,我又何必留手?”这时秦子龙快步跑来,满面沉痛之色,颤声道:“侯爷,三名兄弟在厮杀中阵亡,邱望因为腹部受创不治阵亡,还有先前负责前出打探的温秀海和谢复,我们在南边墙后发现他们的尸首,其他人暂无大碍。”六条人命。陆沉一言不发,然而旁边所有人都能感觉到他身上散发出来的杀气,那是一种能够吞噬一切的怒火。尉迟归神情凝重,他自认对这个青云直上的年轻人比较了解,但是没想到他会因为这些勇猛亲兵的阵亡,迸发出如此恐怖的气势。陆沉转头望去,马车已经掉头回转,六名阵亡亲兵的遗体正被搬到马车上。先前笑对死亡恐惧的侯府亲兵们,此刻无不眼眶泛红,有人忍不住心中的悲痛泛起泪花,但是没有一个人呜咽出声。长街之上,一片死寂。陆沉缓缓攥紧右拳,沉痛、愤怒、躁郁,种种情绪在他脑海中汇聚,不断焚烧着他的理智。便在这时,一只手握住他的拳头。陆沉泛着血色的双眼朝旁边看去,只见林溪既担忧又心疼地望着他,轻声说道:“不论你想做什么,我都不会离开你。”这是林溪第一次主动牵起他的手。两人目光交错,感受到师姐浓浓的情意和生死相随的决然,陆沉心中的怒火虽然没有消退,但是理智渐渐恢复。杀人乃是必然,但在眼前这个举世皆敌的局面下,唯有冷静才能替这些阵亡的兄弟报仇雪恨。长街尽头响起一阵马蹄声,侯府亲兵立刻警戒起来,尉迟归和林溪站在陆沉身旁,冷眼望着前方神情慌乱的数骑和依次出现的织经司密探。为首骑士在距离陆沉还有十余丈的时候便一跃下马,快步向陆沉跑来,同时口中高声道:“下官织经司提点温应璋,奉提举大人之令前来保护陆侯!”其人年约四旬,身材高大魁梧,一看便知身负武功。陆沉没有答话,亦未阻止身边人的防备架势。温应璋一眼扫过长街上的惨烈景象,心中登时大骇,因为他看见了绝对不该出现在这里的腰张弩!来到近前,温应璋连忙行礼,他并未在意陆沉的漠然,只看见这位年轻国侯冰寒的面色,便急促地说道:“禀陆侯,陛下已经得知此事,遂召提举大人入宫询问。提举大人让下官转告陆侯,朝廷一定会就此事给陆侯一个满意的答复,不论这场刺杀牵扯到什么人,陛下定然绝不姑息,还请陆侯稍待片刻!”陆沉望着那辆马车,缓缓道:“陛下有没有召我现在入宫?”温应璋一怔,讷讷答道:“陛下还不知道这边的具体情形,只让织经司尽一切力量保护陆侯。”站在旁边的尉迟归淡淡道:“你们来得不太及时。”温应璋不知道此人的身份,但是在陆沉当面岂敢摆架子,愧然道:“陆侯,织经司在此事上负有不可推卸的责任——”“不必说了,本侯知道你们的精干力量这段时间各有任务,不会苛责你们。”陆沉这句话让温应璋心中一松,然而接下来陆沉说的话却让他神色巨变:“但是这场刺杀让本侯损失了六位兄弟,总得有人为他们的牺牲付出代价。”仿若是在呼应他这句话一般,远方猛然响起整齐雄壮的闷雷声。温应璋扭头望去,只见长街尽头现出第一位策马前行、甲胄在身的骑兵,紧接着越来越多的身影出现。放眼望去,千骑如林,杀气冲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