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微服私访

“臣领罪……欸?”

李延年心知武帝素来吃软不吃硬,连忙条件反射般的叩首服罪,待叩下去之后才猛然愣住。

不对!

陛下似乎并未问罪,非但没有问罪,竟还要重赏于我?

李延年不由心生困惑,一脸惊疑的抬起头来望向武帝,改口道:“谢陛下恩泽。”

“起来吧。”

武帝摆了摆手,起身来到李延年近前,居高临下的问道,“听闻你昨日去了趟窦太主园,不但从董偃那里求了两首诗,还当场给那两首诗谱了曲子?”

“确有此事,真是什么都瞒不过陛下。”

李延年小心答道。

武帝又问:“此人你以为如何?”

“此人的确诗才过人,此前作了两首七言诗,已在长安城内传播开来,昨日又当着臣与两位博生的面连作两首诗经体式,两位博生看过皆是赞口不绝,因此臣才敢将他的自荐奏疏带给陛下。”

李延年低下头,避重就轻的道。

“除了诗才呢?”武帝再问。

“这……”

李延年不知武帝为何有此一问,更加小心的道,“回禀陛下,近日董偃染上了风寒,作两首诗已是筋疲力竭,因此除了作诗之外,臣并未与其有过其他的交集,实在不好评判……若陛下有意试探此人,臣可以再去一趟。”

“不必了。”

武帝摇头,随即侧目,“还有这自荐奏疏,朕想知道究竟是董偃托你呈给朕的,还是大长公主托你呈给朕的?”

李延年躬身道:“是董偃私下托臣呈给陛下。”

“私下?大长公主毫不知情?”武帝蹙眉。

“臣也说不准,只知董偃将这奏疏给臣的时候,的确未经大长公主之手。”

“原来如此……行了,朕现在想听曲儿,你去准备一下,将昨日谱出的曲子奏与朕听听。”

“诺!”

……

窦太主园,东厢。

“都好几天了,不知道李延年把奏疏呈上去了没,怎么一点消息都没有?”

趁热吸溜了一口六味地黄汤,徐永有些焦躁的自言自语。

此刻他的心情正如糟糕的天气,电闪雷鸣、狂风大作,一刻都不得安生。

自穿越至今已经过了十来天,贿赂义妁请下来的一个月病假也快要过半,留给他的时间不多了。

而且徐永能够感觉到,自打他当众作诗令李延年和两位博生折服之后,刘嫖明显楚楚欲动了起来,最近几日几乎每天都要派沸羊羊翠竹过来瞧上一眼。

而他如今却只能躲在屋里装病,什么都做不了,只怕再这么下去,随时都有拖延不住的风险。

要不还是卷点财产逃走隐居吧?

再稍微等等……再等一个礼拜,如果还没有消息,无论如何都要逃走。

至于逃去哪里……

徐永心中已经有了一个初步设想,要么益州,要么青州。

西汉除了长安之外,还有五大商业中心,合称“五都”,分别是雒阳、邯郸、临淄、成都和宛城。

成都在益州,临淄在青州。

这两个商业中心距离长安最远,又有较为丰富的社会资源,如果能够在这地方隐居下来,改头换面成为一个大商贾或望族的门客,今后日子或许也还能有一些指望……

自己做点生意创业之类的事情,想想也就算了。

这个时代阶级分明,地方垄断严重,一个没钱没后台的普通人想要从零开始创业,一旦触犯了当地大商贾与望族的利益,死都不知道怎么死的。

而且士农工商,此时商人的社会地位极低,武帝时期尤甚。

商人上下三代都在武帝颁布的“七科谪”范围之内,大商人可以花钱消灾,小商人则随时都会与那些犯了罪的罪犯一起被强制征发到边疆去服兵役,还是最低等的“士伍”,待遇与奴隶无异,吃饭时没有菜,攻城时做炮灰……

“轰隆隆!”

一声震耳欲聋的炸雷强行打断了徐永的思绪。

“这狗日的天气,正如我日了狗的心情!”

被吓了一跳,徐永骂了一声。

适逢一个奴仆进来换炭火,见他面色阴郁,讨好的问了一句:“董君,因何如此烦躁?”

“没什么。”

徐永回过神来,随口问道,“对了,今天什么日子?”

“十一月乙酉。”

奴仆笑道。

“十一月乙酉,怎么这么耳熟……没事儿,你去吧。”

徐永嘴里一边念叨着这五个字,一边驱离了面露疑色的奴仆。

待那奴仆走出房门之后,他才猛然想起了与这个日子相关的事情,嚯的一下站了起来:“十一月乙酉,未央宫柏梁台灾,先是大风发其屋!”

……

与此同时。

窦太主园,客堂。

一众奴婢已被屏退。

“皇姑,不必张罗,也不要声张,朕今日私下来访,只为见一见主人翁。”

武帝只着了一身朴素的黑色深衣,头上也未戴冠,只是简单用发带发簪扎住了头发,颇为随意的坐在客堂主位,笑着对躬身立于近前的窦太主刘嫖道。

“主人翁?不知……陛下说的是谁?”

刘嫖顿时心虚起来,迟疑着问道。

有些事情传遍坊间不是事儿,传入天子耳中也不是事儿,但若天子亲自过问起来,那就是天大的事儿。

“董偃。”

“陛下恕罪!”

刘嫖身子一僵,慌忙来到堂下跪着,用颤抖的手摘去身上的首饰珠宝,又脱去鞋袜,伏在地上埋头谢罪,“臣妾行为无状,辜负了陛下的厚望,有辱皇家尊严,身当伏诛,陛下不致之法,臣妾只有顿首请罪!”

“朕又没说什么,皇姑何故谢罪,快快请起。”

武帝起身上前搀扶,依旧笑着道,“朕只是偶然见到董偃作的诗,心中好奇这究竟是个什么样的人,恰逢今日闲来无事,因此微服私访,别无他意。”

“陛下果真不怪罪臣妾?”

刘嫖战战兢兢的道。

“皇姑无罪。”

武帝微微颔首,又道,“不过稍后还需皇姑配合于朕,这次朕是以一个郎中的身份前来考教,希望皇姑不要知会董偃,更不要声张。”

“这如何使得?倘若董偃不知进退,冒犯了陛下该如何是好!”

刘嫖心中不解,连忙说道。

“朕既然隐瞒身份前来私访,自然不会治他冒犯之罪。”

见刘嫖还想说些什么,武帝的面色也严肃起来,正色说道,“皇姑不必多虑,朕自有朕的道理,皇姑只需记得,在朕亲自承认身份之前,皇姑不要点破便是,可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