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八章 这太和乡士绅,你来当!

冯渊也没料想到对方如此直接,手在袖子里捏紧。

在心里劝告自己不能发火,不能得罪这个老乡绅。

大景朝,王权的延伸最多只到县一级,各地县级以上官员流动频繁。

真正地方管理,往往是靠衙门不怎么流动的吏员,和这些在当地德高望重的乡绅统领。

乡绅虽说不受朝廷直接俸禄,没品没级,但在地方权利极大。

除了见到王公贵族以外,见了普通官员也只用行礼不用下跪。

如果官员不回礼便算是“非礼”,不合规矩。

而县里有事务或县令要推行什么制度,基本上都要跟这些辖区内乡绅商议后决定。

同样做乡绅好处便是不用纳税不用徭役,连带着家人也能受到这条福泽。

只是普通农家没资格当乡绅,一般是科举不中的读书人,养老还乡的官员,被罢免官职回乡的官员,担任这个职务。

冯渊平复了一下心情,站起身拱手道笑道:“李伯父说笑了,怎么能让您开口呢?明明是我孝敬您的。”

李老爷拐杖杵地,腰杆挺得笔直,喝道:“读书人做人就要有气节,你哪里学来这谄媚的官话?什么叫孝敬我?你这是拿给我们太和乡未来的。”

冯渊:“???”

心里嘀咕道:

论说话还是你老人家厉害,要不要听听你在说些什么?

未来?

什么未来?

谁的未来?

你老爷子倒是妻妾两房,儿孙满堂了,找个这么高大上的理由,站着都能把钱要了是吧?

是怎么有脸编出来的!

李老爷当然不知道冯渊心中所想,抬头望天。

突然语气一转,感慨道:“若是我乡里也有个像样点的私塾学堂,我和你爹当年便不用每天来回走那三个时辰去县里求学。

“如果没这路途上耽误蹉跎的许多时间,或许我也能考上个进士,当官造福乡里呢?也不至于拿着一个举人身份,苦苦等到如今岁数。”

冯渊听闻,瞬间瞳孔地震。

他本能的有点不太相信。

抬头第一次仔细打量着这个李老爷。

大景朝进士人员通胀,官员位置只有那么多。

告老还乡或者死一个才空出来一个位置,很多读书人就算考上了进士身份,往往也需要排个一年或几年才有恰当官职补位。

更别说身份还低一等,数量海了去的举人了。

如果说进士排官至少有一个保底做官的机会,那举人做官就全靠运气了。

吏部大臣现场选人做官,有时候也很随意,看名字是否顺耳,看长相是否顺眼。

与群体面试一般,丑的一直没选上也很正常,有的举人等一年,有的人等了几十年都没等到。

李老爷继续回忆道:“你爹当年考取功名的目的,就是为了能在太和乡开个学堂,能盖个他名字命名的藏书楼你知道吗?

“不然你家里哪来那么多书?他的夙愿都进行到了一大半...可惜人生啊,尽是苦涩。”

说着老人家闭上眼睛,似乎是想到了伤心事,一滴浊泪从眼角划出。

片刻后他双眼突然一睁,眼里神采奕奕。

他将手上的拐杖“嘭嘭”杵地,看着冯渊强调道:“冯渊,开学堂启蒙童,这才是造福乡里的好事,为了乡里未来的好事!”

冯渊听的愣了片刻,他全程根本没听到这个李老爷心中其它的想法。

想来他是真心希望这件事能成功。

不禁心里大为震撼,难得看到一个见到这么多钱后,还这么纯粹的人。

他在心里对刚才无端的猜测表示道歉。

冯渊记忆里也听王伯以前讲过,他爹建房子,本来就照着学堂修的,所以堂屋极大。

其实他爹的私塾开起过一段时间,帮过几个蒙童启蒙。

不过蒙童后面都不来了,各种原因都有。

对于这些农村孩子来说,学堂根本无用。

不是他们学不会。

而是一旦长到能承担家务的年纪,他们根本没时间上学。

冯渊不禁在心里摇摇头。

李老爷有点太想当然了,一个学堂根本无法改变什么。

对于大多数农家父母而言,孩子学那几年花钱不说。

光会认个字有啥用,不如帮家里播种插秧。

并且对于普通农家来说,以后孩子各种考试的盘缠,都是一笔巨大负担。

孩子真天赋异禀,考得上进士,做上了官还好。

要是像他爹和李老爷这样卡在举人,又考不上进士的读书人而言。

有做官资格,但又排不到官,才真是心中郁郁。

或许对于这些孩子来说,从小干农活,长大生娃,养娃长大,老了干农活,干不动了埋土里,如此往复,才是他们世代的宿命。

冯渊突然转头,想到了刚才听到的那两个精壮汉子的心声。

看着他们黝黑的脸和还在对着银子笑那夸张表情,不免心中苦涩。

有钱了谁还买牛啊,享受生活,三妻四妾才是真的。

他们真傻。

想到这里,本来准备随便拿一百两破财免灾的他。

突然改变了主意。

反正都是薛家的钱,拿着烫手,不如借花献佛。

冯渊直接大手一挥,对着李老爷说道:“伯父,学堂就用这钱来维持,我家里堂屋刚好宽敞明亮,可以用来做学堂。

“教书先生我来请,学生只要来上学,不管是太和乡哪个村,每天都能领一文钱。

每月测验前三甲每天只要来上学,就多加三文。

要是能考上童生,每月银子五钱,供三年。

考上秀才,每月银子一两,供三年。

能考上举人,每月银子三两,拱三年。

举人考进士要上京,学堂出除了路上喝花酒以外的一切花销,供考生考试。

其它困难情况,学堂适当安排。”

乡绅李老爷突然愣住了。

兴建乡里学堂,一直也是他的夙愿,其实难点并不是开办和教学,有个房间几张凳子他就能教。

难得是教人心。

他真正担忧且曾经遇见的事,便是农村学生,学上着上着,就没有后续了。

如今太和乡连个读书识字的人都寥寥无几,更成了穷山恶水。

穷文富武花的钱,是相对而言,而文也不是穷人随便就能学。

真实情况是,一个普通的农民家庭。

承担一个孩子从蒙童考上举人的钱,也是不菲,光考试路费往往就需要村子大伙凑钱了。

大多蒙童连秀才都考不上,何况后面的举人、贡士、进士,很真实,也很残酷。

他此行目的,无非是希望冯渊能捐点钱,将乡里只有几个孩子上学的私塾翻新一下,再请个好点的教书先生。

李老爷双手高举看着天,任由拐杖落到地上,口中高喝,“冯子知你真是羡煞老夫,你生了个好儿子啊。”

冯渊听到这种直白地赞扬,尴尬的脚指都能抠出三室一厅。

李老爷话锋一转,低头看着冯渊,语气坚定地说道:“这太和乡士绅,你来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