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五章 石佛非佛,心中之魔
石佛,这就是城隍庙那位神君的名字。
比起其他喜怒形于色的妖魔,石佛的模样最为诡异。
呆板僵硬的石躯,似是而非的僧人装扮,还有一张被精雕细琢刻在脸庞上,生动又麻木的慈悲笑容。
“阿弥陀佛。”
只见石佛缓步走向宋魁,而每走一步,它身上的石质外表就会淡去一些,斑驳的石像渐渐生出血肉。
而当它走到宋魁面前的时候,它的半个身子已经化作了真正的人形。那是一张唇红齿白的俊美脸庞,脸上带着恬静的笑容,仿佛一位真正的大德高僧。然而它的另外半身却依旧维持石像模样。
两相结合,愈显狰狞诡谲。
看到这一幕,宋魁的心中愈发沉重....顽石成精,半身化人,这位神君果然距离化境妖君只差一步了。
紧接着,就见石佛在宋魁面前站定,双手合十道:
“施主,你悟了么?”
“悟你妈个头!”
宋魁毫不犹豫地怒骂一声,拔刀就斩。然而让他愕然的是,石佛竟不闪不避,任由他斩在了脑袋上。
下一秒。
“啊——!”
只见被斩中的石佛神色恬静,毫发无伤,然而四周的下元县百姓中,却有一人猛然发出了一声惨叫。
随后就见那惨叫的人头上凭空出现了一道触目惊心的刀痕,接着就有无穷刀气从中迸发而出,当场将他撕成了两半,血浆泼洒满地.....而那刀气,宋魁再熟悉不过了,赫然是自己的内息所化!
“你....!?”
亲眼见到这一幕,宋魁的脸色瞬间变得惨白,下意识地倒退了一步,看向石佛的表情更是充满惊悚。
“阿弥陀佛,施主你还是造杀孽了。”
石佛那化生出血肉的半张脸庞微微一笑:“虽然并非故意,但小僧还是想问,亲手杀人的感觉如何?”
“混账!”
宋魁咬牙,下意识地就要再次挥刀,然而看到石佛身后的一众百姓后,刚举起的刀又颓然地放下了。
“你...你到底要做什么!?”
“其实一直以来,施主都有一个误会。”石佛双手合十。
“误会?”
“施主一直以为我入主城隍庙,发放神仙肉是为了吃人。”
“难道不是?”
“当然不是。”石佛摇头道:“至少血肉对小僧而言毫无益处,吃人只是结果。而小僧注重的是过程。”
发放神仙肉,促使城中百姓用灾民献祭,再用百姓的生命胁迫宋魁。石佛所追求的并非血肉,而是在这个过程中,所有人由此而生的情绪。渴望,畏惧,贪婪,愧疚,自责,这才是它的养料。
城中百姓对活着的渴望,对不劳而获的贪婪。
城外灾民对死亡的畏惧,对悲惨生活的麻木。
宋魁,云婉容等人对无能为力的自责,对已死灾民的愧疚。
除此之外,还有县衙,甚至还有城隍庙的其他八大妖魔,它们的情绪也都在暗中被石佛一一吸收着。
整个下元县,就是石佛精心打造的一口大锅,万民为肉,红尘作汤,最后熬制出一碗能够让它更进一步,成为化境妖君的无上美味。
陆沉刚穿越过来的时候,曾经遇到过类似的存在。
菜人窟。
而下元县就是另一种规模更大,手段更高明的菜人窟。因为它没有主动去吃人,而是设法让人吃人。
“人畜城。”
石佛的口中吐出了三個冰冷的字符:“小僧觉得这才是最好的形容,此番下山小僧实在是受益良多。”
“你!”宋魁握刀的手都在颤抖,但依旧在竭力控制情绪。
“没用的。”
石佛一边享受着从宋魁身上吸取的磅礴情绪,挣扎,愤怒,无力,悔恨....这才是它留宋魁一命的理由。
“你能控制住表面上的情绪波动,但人的内心不会欺骗自己。”
“小僧能闻到你灵魂中飘出的芳香。”
“实在美味。”
石佛深吸一口气,随后突然说道:“再告诉施主另一件事吧,小僧知道你其实一直在暗中转移灾民。”
“!!!”
没有理会神色剧变的宋魁,石佛悠然道:“是从文判官死后开始的吧,你知道小僧迟早会动手,以为小僧举行大祭其实是为了吃人,所以一直在暗中转移灾民,想要尽可能地减少小僧的食物....”
“可惜,你所作的都是无用功。”
“大祭本身其实并不重要,多少食物都没有关系。重点在于城中百姓愿意,并主动举行大祭的行为。”
“由此而生的情绪,才是我的目标。”
石佛杀人诛心地贬低着宋魁的所有谋划,随后却又话锋一转:“不过,那些灾民伱也照样救不下来。”
“小僧知道,你把那些灾民藏在了城外的一座山谷里。”
“我已经让武判官和日夜游神带着一批城中的百姓过去了。他们会亲手将那些灾民一个个抓回来的。”
说到这里,石佛又看向了身后的百姓。
“对么?”
“没错!”
只见一位须发皆白的老人站立而起,神色狂热:“请神君放心,我们一定会把那些祭品全部带回来!”
老人是县里大族的族长,威望极高,此刻他站出来,立刻招呼了一批年轻人,很快就消失在了宋魁的视野里.....曾几何时,他们也是这样一边围着自己,一边冲向灾民,将他们送去了城隍庙。
如今,一切如昔日那般重演。
他该怎么做?
见到这一幕,石佛陶醉地摊开了双手,随后低声道:“人们的狂热与血,才是献给神像最好的贡品。”
“而这,将助我踏破天关,晋升化境!”
石佛非佛,实为心中之魔。
“宋施主,放弃吧。”
只见石佛双手合十,微微一笑:“妖魔当道,满城作伥,你无能为力,不如皈依小僧,全了你我这段缘法。”
“住手....住手啊!”
鼎沸人声之中,宋魁的声音显得无比虚弱,无力,还未传开就被彻底淹没在了城中百姓的喊杀声中。
............
下元县,城南之地。
火焰已经点燃了这里的房屋,前几日刚刚在陆沉的带领下清理好的街道,如今却是染上了斑驳血污。
而在火光和夜色下,一张张明灭不定的脸庞浮现,映照着狂热和狰狞,他们毫不犹豫地将遇到的灾民按倒在地上,就像是在野外捕杀猎物一般,他们的动作很熟练,仿佛早已做过无数次一般。
剑鸣声显得愈发急促。
云婉容手持长剑,被武判官,日夜游神,三尊大妖魔围在了中间,虽然维持不败,却也挣不脱险境。
石佛的动作太快了。
一直以来,都是云婉容在暗中协助宋魁转移灾民,然而这一批的灾民她还没来得及转移就被拦住了。
“哈哈哈!”
看着亲眼目睹了灾民和城中百姓的扭打厮杀,一脸痛苦的云婉容,武判官也发出了一阵刺耳的笑声。
“看来今天我们就能尝尝风云剑庐弟子的味道了。”
“我早就想吃了你了!”
云婉容闻言眉眼倒竖,抬手劈出一道剑气,却被武判官稳稳接住,蜕下的人皮后逐渐显露出了原形。
尖锐的长角自额头探出,扭曲狰狞的爪子上指甲尖锐,一条长尾左右甩动,掀起猎猎狂风和漫天烟尘,修长的身体呼风唤云,就这样盘旋在半空之中。那副模样,赫然是一头货真价实的虬龙!
“吼!”
此前被陆沉所杀的文判官,是一头虎妖。而作为八大妖魔之首的武判官,则是一头有角无鳞的虬龙!
“之前让你三分,你以为我就真怕你?”
“这才是我的全力!只要在吃了你,我说不定就可以褪去这一身蛇皮,长出鳞片,成为真正的蛟龙!”
“风云剑庐的弟子又如何?你的剑气伤不到我,那个讨厌的典狱司提刑官有神君大人亲自对付,整个下元县还有谁能救你?就算是那个被神君大人用计骗出城的捉妖人回来,也照样救不了你!就算你再怎么挣扎也是无济于事,你的生命已如风中残烛.....”
轰隆!!!
武判官话音未落,就听不远处的城门方向,一声如雷炸响带着滚滚气浪朝着自己这个方向传递而来。
下一秒,一道黑影便如出膛的炮弹一般,乘着翻涌的气浪,带着狂暴的煞气,以无可阻挡之势轰然撞在了武判官的身上。
“咔擦!”
下一秒,武判官引以为傲的虬龙妖躯就在一股沛然巨力下直接断成两截,带着泼天血雨从空中坠落。
“......”
见到这一幕,不仅是日夜游神愣住了,下方的城中百姓和灾民愣住了,就连云婉容也一同呆在原地。
“混账....是谁!?”
而在血雨中,剩下半截身子的武判官还想挣扎,却被一只大手握住头上独角,然后用力按在了地上。
轰!轰!轰!
武判官甚至没来得及惨叫,脑袋就被狠狠砸进地面,然后抬起,接着继续砸下,直到彻底失去声息。
直到这一刻,云婉容才看清了那站在血雨里的身影。
长身玉立,容貌甚佳。
一张染血的面孔写满了冷漠,扫过妖魔和扫过下方的城中百姓时也毫无变化,仿佛在看同一个物种。
“....陆沉?”
话音未落,就见陆沉缓缓抽出腰间的长刀,径直走过云婉容,走向日夜游神,走向城中的一众“百姓”。
月光下,刀身绽放出凛凛寒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