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暴君
卯时还未至，天际才露出一丝曙光，皇宫之中便已经人影惶惶。
锦衣卫、禁军和太监那都排成了一条条长龙，疾步走向皇极殿方向。
早朝就要开始了，他们得赶紧去做准备。
很快，午门之上便钟鼓齐鸣，左右掖门随即打开。
文武百官那也排成了一条条长龙，疾步而入，穿过金水桥，往皇极殿前的广场走去。
此时，万历也坐上龙辇，在一众锦衣卫、禁军和太监簇拥下浩浩荡荡的朝皇极殿而来。
一场决定大明生死存亡的恶斗就要开始了。
“啪啪啪啪”，鞭鸣九响，这是告诉文武百官，圣驾就要到了，跪下恭迎。
文武百官立马齐刷刷的跪伏下来，齐声山呼道：“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万历冷冷的扫视了一圈，这才缓缓起身，向台阶上的龙椅走去。
此时，天际已然露出鱼肚白。
朝阳即将升起，天空却还有乌云。
这天有可能是大光明，也有可能暗无天日。
朝阳有可能被乌云遮住，也可能蓬勃而出。
历史上，朝阳是被乌云遮住了。
这会儿却不一定了。
万历挥袖转身往龙椅上一坐，这才威严道：“免礼，平身。”
“谢万岁爷。”
文武百官又齐刷刷的从地上爬起来，垂手恭立。
这些人看似都很恭敬，其实很多人就没把他这个少年天子放眼里。
哼，今天就让你们见识见识什么叫极度叛逆。
万历暗自冷哼一声，随即朝台阶上的鸿胪寺礼官微微抬了抬手。
那鸿胪寺礼官立马朗声道：“有事启奏，无事退朝。”
内阁首辅张四维立马轻咳一声，疾步走出班列，来到中间的红毯边沿，拱手躬身道：“万岁爷，微臣有事启奏。”
这家伙就是文官集团的头头之一，而且是最阴毒的那一个，张居正变法就是这家伙废除的，大明可以说就是毁在这家伙手里。
万历不由微微眯了眯眼，看向这导致大明灭亡的乱臣贼子。
这家伙也就五十多岁，却留着一把乌黑的长须，那眉毛胡子好像都精修过，看上去倒是颇为精明干练，但那一双眼睛却隐隐成三角形，如同毒蛇一般，那嘴唇眼略显凉薄，给人一种阴毒之感。
或许，相由心生吧，他知道这家伙阴毒，所以怎么看怎么阴毒。
张四维却是装作慈眉善目道：“万岁爷，皇宫已经十余年没有修葺过了，微臣以为，应着户部拨款修缮。”
这意思，我跟张居正不一样。
张居正收上来的税赋那都存国库存着，不给你用，我一掌权立马就给你用。
可惜，叛逆少年不会上当了。
你用朕的钱来哄骗朕，给张居正上眼药，为废除变法埋下伏笔？
万历闻言，假装满脸欣慰的点头道：“嗯，皇宫是该修缮了。”
张四维又假意关切道：“万岁爷，宫里也有好几年没有选秀女了，微臣以为，应选三百秀女入宫服侍万岁爷。”
这意思张居正什么都不让你干，秀女都不给你多选点，我给你选，你看我对你多好。
叛逆少年还是没上当。
你想让朕跟父皇一样沉迷酒色，不问朝政？
万历闻言，假装满脸惊喜道：“宫里是该选秀女了，赶紧选。”
张四维见状，心中不由暗自得意，对付这叛逆的少年天子他可是相当有心得，他六个儿子那可都曾叛逆过。
他跟张居正着实不一样，张居正想的是严师出高徒，他却知道，叛逆少年是要用哄的，哄好了什么都好说，如果硬来，适得其反。
紧接着，他便趁机奏请擢陕西巩昌知府郑国仕为河南副使，迁礼部左侍郎许国补吏部左侍郎缺。
万历那是想也不想便准了。
这些都无关紧要，他完全可以装糊涂。
他现在就是一只披着羊皮的狼，他要让别人以为他还是那个不懂事的叛逆少年，关键时刻他才把獠牙露出来，呼哧就是一口，然后羊皮一披，继续装不懂事的叛逆少年！
接下来，他便一直装糊涂，凡是三品以上朝廷重臣奏请之事他都是想也不想就准了。
终于，三品以上的朝廷重臣奏事完毕。
紧接着便是重头戏了。
浙江道试御史雷士桢那是毫不犹豫的轻咳一声，疾步走出督察院班列，趴中间的红毯边沿恭敬道：“万岁爷，微臣有事启奏。
大学士潘晟，清华久玷，不闻亮节，异能廉耻尽捐，但有甘言媚色。
其初为礼部尚书也秽迹昭彰，先帝常斥之，其再起也舆情共恶。
举具瞻之位，论思之职，一朝畀而予之，臣恐贪荣竞进之徒有以窥。
微臣斗胆，请圣上收回成命，罢潘晟之职，以昭平明之治。”
三品以下的官员奏事那是要跪下上奏折的。
不过，他的奏折已经上过了。
他这意思，万历为什么卡着他的奏折留中不发。
你个试御史敢逼问朕为什么不将一个内阁大学士革职？
谁给你的胆子？
万历继续装糊涂道：“父皇骂过大学士潘晟吗，朕怎么不知道？”
你知不知道不重要，重要的是赶紧将潘晟革职。
雷士桢坚持道：“万岁爷，先帝的确经常斥潘晟鲜廉寡耻，此人不可用啊。”
万历假装犹豫道：“这个朕真的不知道，潘晟是恩师举荐的，朕不能因为你一句莫须有的话就将其革职啊。”
雷士桢闻言，不由傻眼了，小皇帝摆明了不肯将潘晟革职啊，怎么办？
他愣了一下，随即偷偷瞟向内阁首辅张四维。
张四维眼睛微微一眯，那眼中阴狠之色喷薄而出。
这个时候还犹豫什么，再犹豫潘晟就要归朝了。
到时候怎么清洗朝中的张居正旧党，又怎么掌控朝堂大权？
上啊，连张居正一起咬！
雷士桢见状，暗自咬牙道：“张居正欺陛下于冲年，窃威福以劫人心戕国脉，亲死不终制而高吠朴忠良，诸子列清华而摧抑正直，呼朋植党半是奸人，万岁爷，潘晟这个奸人不能用啊。”
朕就知道，不革潘晟你们就会咬张居正。
你们咬张居正，朕就有借口发飙了。
万历假意皱眉道：“你为何骂恩师？”
我不骂张居正任用奸人，你就不将潘晟革职啊。
雷士桢硬着头皮道：“万岁爷，张居正父死而不回乡守制，是为不孝，他被逼回乡又违禁坐三十二抬大轿，这就是摆明了欺君，是为不忠，如此不忠不孝之徒，微臣以为应削尽其官秩，迫夺生前所赐玺书，抄尽其家产，将其诸子流放。”
这三十二抬大轿貌似是张居正欺君罔上的铁证。
其实，这三十二抬大轿并不是张居正命人打造的，而是真定知府钱普在半路送给他的。
张四维是高拱的弟子，钱普也是高拱的弟子。
他们联合起来挖坑，要把张居正给埋了。
三十二抬大轿非一日之功，钱普肯定早就在做准备了。
他们逼着张居正回家奔丧，然后在半路上给张居正挖了个巨坑！
这帮家伙是真阴毒啊。
万历假意不悦道：“恩师夺情是朕的旨意，三十二抬大轿是真定知府钱普半路送的，你以为朕不知道？
你应该知道三十二抬大轿需要多久才能打造出来，钱普如此处心积虑陷害恩师，你不弹劾钱普，反而弹劾恩师？
恩师怎么了，恩师变法十年，国库存银七八百万两，太仓库存粮可支十年之用，历朝历代，国库可曾如此充盈过？
如此功绩，何人能比？
恩师那绝对是流芳百世的千古名臣，你们竟然要朕削尽其官秩，迫夺生前所赐玺书，抄尽其家产，将其诸子流放。
你们是想让朕遗臭万年吗？
朕跟恩师多大仇啊，恩师不就是教导严厉了一点吗，这有什么不对的，这也叫仇吗？
《三字经》你没读过吗，教不严，师之惰。
书上都说严师才能出高徒，你们没读过书吗，你们的恩师教导不严吗？
恩师教导严厉一点就要报仇，谁教你的？
你去找你的恩师报仇试试，看会不会被天下人唾骂！”
雷士桢又傻眼了，刚他看小万历跟个糊涂蛋一样还以为这少年天子好欺呢。
谁知道这小皇帝突然间就精明起来了。
他愣了一下，又偷偷瞄向内阁首辅张四维。
你这个没用的东西。
张四维暗自冷哼一声，随即满脸阴冷看向督察院班列。
御史魏允贞立马轻咳一声，疾步走出班列，趴红毯边沿疾呼道：“万岁爷，张居正把持国柄，欺君罔上，罪该万死，请万岁爷削尽其官秩，迫夺生前所赐玺书，抄尽其家产，将其诸子流放。”
御史王国，给事中张鼎思、王继光、孙玮等纷纷疾步走出班列，趴红毯边沿疾呼道：“微臣附议，请万岁爷严惩张居正。”
开始了，你们不达目的誓不罢休是吧？
你们以为朕不知道你们的目的是要废除变法，好继续兼并田地是吧？
朕不听你们的，你们就跟朕没完。
你们就是要逼朕亲手毁了自己的大明王朝是吧？
几个七品小吏就敢如此欺君，翻了天了你们。
万历脑海中突然又冒出一股怒气来，怒不可遏。
你们想看看朕有多叛逆是吧？
朕叛逆给你们看！
这一次，他没有再遏制自己的怒火。
他顺势怒吼道：“你们没读过《四书五经》吗，《论语》是什么，孔圣人及其弟子教你们欺师灭祖吗？”
七个御史和给事中闻言，那都懵了。
《四书五经》他们当然都读过，不读《四书五经》不可能考上进士功名啊。
《论语》是什么他们当然知道，那是记录孔圣人及其弟子言行的书啊。
孔圣人及其弟子教他们的可不是欺师灭祖，而是尊师重道。
这孔圣人及其弟子搬出来，他们纵使巧舌如簧也不敢狡辩了。
他们若是狡辩，那就是否定自己所学的一切。
万历继续怒吼道：“孔圣人及其弟子教你们尊师重道，你们却逼朕欺师灭祖，是何居心，你们想让朕被天下人不耻是吧？”
这个，我们的确是这么想的。
七个言官被抓住了痛脚，又被孔圣人及其弟子压着，那更不敢吭气了。
万历继续怒吼道：“你们是君还是朕是君？
朕都没说恩师欺君，你们说恩师欺君，恩师就犯了欺君之罪吗？
你们就凭这莫须有的罪名逼朕欺师灭祖？
翻了天了你们。
你们才是真正的欺君罔上！
来人，把这帮欺君罔上的乱臣贼子拖出午门，斩首示众！”
啊？
你要把他们全砍了！
冯保闻言，眼神中明显露出一丝震惊之色。
怎么办？
这些人不砍了，那就没完了。
小万历如果压不住这些文官，他就会死！
他犹豫了一下还是咬牙朝侍卫在两侧的禁军挥了挥手。
两侧的禁军立马蜂拥而上，拖着七个言官就往午门外走。
这！
他这突然间一通怒吼，把文武百官都吼懵了。
如果是他少不更事，胡说八道，胡乱发脾气，那肯定会有人跳出来阻止他。
问题，他把孔圣人及其弟子都搬出来了，尊师重道那也没错，而且这几个言官的确是在逼他欺师灭祖。
更重要的，他明显犯病了。
这年纪的少年叛逆起来是什么样子文武百官自然清楚。
小家伙一旦被惹火了那就不顾后果啊，谁劝那都有可能被一起拖出去砍了！
“万岁爷，饶命啊，我们不是要逼您欺师灭祖啊。”
“言官风闻言事无罪啊，你们快劝劝万岁爷啊。”
“万岁爷这样下去会变成暴君的，你们怎么不劝阻啊？”
这拖出午门斩首示众可不是开玩笑的，拖到午门外咔嚓一刀那就完了。
七个言官那都吓得拼命嚎叫起来。
问题，万历那暴怒欲狂的模样着实吓人，谁都不敢拿自己的命来触这叛逆少年的霉头。
午门斩首完，接下来就是示众，一队禁军鱼贯而入，围着文武百官绕行一圈。
万历见状，冷冷的道：“以后谁若是敢再逼朕欺师灭祖，这就是榜样。”
文武百官，噤若寒蝉。
他们是真的服了吗？
当然没这么简单，杀几个小喽啰还镇不住这帮文官。
此时，张四维的眼睛都眯成一条缝了。
他那外人看不见的眼珠子就如同毒蛇一般扫向万历和冯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