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一十三章 画破琉璃千万丈(十七)

我和九渊对视片刻,终于忍不住噗嗤一声笑了,“哈哈哈,你能不能别戴着这个面具看我,太……太奇怪了……哈哈哈……”

他看了我一眼,无奈的摇了摇头,“这是你给我的。”

“我知道,”我依旧没心没肺地笑着,“可没想到效果……这么喜感。”

他一直温和地看着我,我直到笑得快没劲了才消停下来,实在不能怪我,一个满脸横肉,看起来凶神恶煞的中年人,气质却如同高山流水,阳春白雪一般,坐下时甚至会将衣服下摆微微掀起,背脊挺得笔直,眼睛温柔透亮,如果从背面看,大多都会以为是个绝色美男子,一想到众人看到他脸时的失望表情,我就有一种恶作剧得逞了一般的开心。

“笑够了?”他不仅不生气,反而友善地问道。

我有些内疚地点点头,急忙转移话题:“你当时不是说,最短也要半年才能来风惊的么?现在才过去几个月,你怎么就来了?”

他轻轻笑了笑,“事情办完了,闲来无事,想起你在这儿,便过来了。”

“就这个原因?”

他反问道:“还需要其他的?”

我愣了愣,摸了摸鼻子,正不知如何回答,又听他说道,“主要是来看雪的,东胥北部的雪景很美。”

不知为何,我莫名地松了口气,笑道:“真是羡慕你,一个人逍遥自在,哪里都能去。”

“你想跟我一起去吗?”他微微偏着头,含笑看着我。

我不假思索地点头:“想啊想啊想啊。”刚说完,便想到了君迁尘那张面无表情的冰山脸,立刻偃旗息鼓:“可是……去不成啊。”

“哦?”他挑挑眉,“为何?”

“为何?”我指了指自己身上穿的女装,他突然笑了,“因为小蓟是个小姑娘。”

我嘿嘿一笑,点头道:“家里人怕是不准我出远门的。”

他表示理解,这时小茴跳了出来,兴奋道:“九渊公子,您还记不记得我?”

九渊含笑看着她道:“怎会不记得,喜爱美食的小茴姑娘。”

小茴咯咯一笑,十分满意:“就知道九渊公子不会忘记我的,”又拍着马屁道:“风起轩的菜色实在太精致了,可都不及那日九渊公子的烤肉好吃。”

九渊笑得十分温柔,眉眼弯弯,清隽一如当初,小茴突然咦了一声道:“小姐,你怎知九渊公子会敲门的?”

我得意地笑道:“那盘油冬青,我一尝便知道是他炒的,他人既然在这儿,又怎会不来敲门?”

小茴恍然大悟,愤愤不平地说道:“怪不得,您竟然一声不吭,偷偷摸摸将那盘菜清空了。”

“哪有,”我嘿嘿一笑,“我明明是滔滔不绝,光明正大把菜清空的。”

九渊发出了低沉愉悦的笑声,一时间房里欢声笑语,气氛颇好,他乡遇知音,想不开心都不行啊。

我想起九渊刚从锦都过来,应该比较了解那边现在的状况,有些好奇地问道:“我离开锦都多日,有没有发生什么大事?”

“大事?”他歪着头想了想,“什么算大事?”

“额……”我沉吟了片刻,“就是大家茶余饭后最喜欢聊的事。”

“倒是有一件。”九渊眸子微闪,淡淡道。

“什么,什么?”我来了兴致,忙问道,要知道过了这么久,师父和宗老头竟然没有捎一封信来,实在让我有些奇怪,即便他们早就知道君迁尘的真实身份,但照理说,不可能不担心我啊,毕竟我这也是第一次嫁人不是。

“夷玉云华太子归国后,佳阳郡主跟着跑了,据传……是去夷玉了。”九渊以极其平静的语气诉说着一则惊天大八卦。

我几乎当场石化,过了许久才消化完这一则消息,咽了咽口水,不可置信地问道:“云华……白云华?”九渊点了点头,我又问道:“佳阳郡主……不会是康郡王那个闺名叫苏以寒的嫡女吧?”

九渊想了想,“好像是的。”

我身上起了一阵恶寒,不由地想到一身樱桃色衣裙,神色高傲,容颜艳丽的苏以寒同眼神澄澈,神情阴郁的白云华站在一起的场景,心里不禁深深的担忧起来,若是两人一言不合,吵闹起来,白云华会不会被苏以寒拿着鞭子抽打啊……希望到时候祁永炎能保护好云华弟弟啊。

我突然又想起那日在锦都茶棚见到白云华的情景,我当时迟迟不出现,躲在一边偷看他,他好像曾一脸惊恐地对着祁永炎问过一句:“不会是她吧?”莫非那时候他就已经认识了苏以寒,并且十分害怕她?

我不仅一阵唏嘘,这苏以寒愿意抛弃名声,千里迢迢追过去,怕是极喜欢云华的了,话又说回来,白云华既然没有选择求娶她,就是自己心里不情愿,不喜欢她……

唉,孽缘啊。

我长吁短叹了一阵,九渊看得好笑,“你这么感慨做什么?”

我看了他一眼,想起当初原本要介绍云华与他相识的,可惜后来错过了,那就没有再提的必要,于是答道:“一个女子,抛弃名誉地位,千里迢迢追随喜爱的男子而去,这是多大的决心啊,原先只听说那佳阳郡主性烈如火,眼里揉不得半点沙子,现下看来,若真如此,这种人一旦爱上,比一般人更加纯粹炽热。”

“并非性烈如火的人才这样。”他淡淡道,“每个人爱的方式不同,有人的爱是水,温和舒适,可包容一切,有人的爱似火,要燃烧才能释放热量,可那样的方式容易灼伤自己,也容易伤害别人。”

我愣了愣,没想到我只是随意的一句感慨,反倒引得他同我探讨起世上最深奥的那个字来,我笑道:“阿九,你是在说自己吧?”

他抬眼微笑,“我说了什么?”

“你说你的爱似水啊!”我摩拳擦掌,“有喜欢的姑娘了?”

他垂下了眼,看不清神情,没过多久抬起头来道:“你这是打算帮我?”

“那当然!”我以自家好兄弟的口吻道:“我不帮你谁帮你?难道叫刚才那位胖墩墩的掌柜的帮你么?你快说说,是个怎样的姑娘?”

“我没说有啊。”他突然笑道。

我愣了愣,“那到底是有还是没有啊。”

“有吧……”

“……”耍我呢这是。

“怎么,你做起冰人来了?”他挑了挑眉。

我嘿嘿一笑,“宁毁十座庙,不拆一桩婚啊,我这是在积德行善,你一个大男人,怎么说话这么不痛快啊,快说,是个怎样的姑娘,你们哪里认识的?年纪多大?好不好看?”我太好奇了,所以忍不住问出了一连串的问题。

他认真地听我说完,微微一笑,一个一个地回答道,“是个好姑娘,路上认识的,年纪么……跟你差不多吧,很好看。”

我将他的话想了一遍,感觉没问出什么有价值的线索来,继续道:“性格好不好?温良贤淑么,是不是琴棋书画样样精通?”

他好笑地看了我一眼,低眉思索了一阵,摇摇头,“她有些呆。”

我愣了愣,这是什么形容词,想了想,终于叹了口气道:“呆呆的……也好,不过需得要琴棋书画样样精通才行,你值得天底下最好的姑娘。”

“她不会没关系,我可以教她。”他目光温柔,看起来很喜欢人家啊。

我贼贼一笑,“她住在哪儿,兴许我能过去替你探探口风。”

他轻笑摇头,“不必,她不是东胥人。”

“哦……”我略有些失望,又急道:“那你还跑到这儿来,要守着人家啊,不然她要是嫁人了,还不悔死你!”

“嫁人?”九渊怔忪了片刻,“不会的,她年纪还小。”

我呼了口气,“那就好,你自己可要把握好了,不要到时候哭鼻子。”

“你放心。”他淡淡一笑,我虽看不到他真实的表情,但突然觉得他有一种势在必得的决心。

接着天南地北地聊了一通,每次同九渊说话,我都觉得时间过得特别快,因为他是真正读了万卷书,行了万里路的,知识丰富渊博,谈吐幽默风趣,实在是不可多得的良师益友,白芷和小茴也听得入神,偶尔会问几个关心的问题,九渊便像在授课似的,跟我们传授了一下午的知识,直到外头的掌柜敲门想进来点灯,我才发现天色已暗。

我像火烧屁股似的跳了起来,朝九渊快速说道:“不行了不行了,太晚了我要回家了,不然要被骂死……”还没等他反应过来,我一把拖住白芷和小茴就往外面赶,一边走一边回头:“我改日再来找你啊,你可千万别走了,切记切记!再见啊!”

接着一步不停地跑出了风起轩,那两个侍卫尽职尽责地守在外头,看见我出来,像是终于松了一口气,其中一个满脸为难,吞吞吐吐地说道:“王……王妃,王爷说,要在申时之前回去的。”

“现在呢?”

“已经酉时了……”那侍卫好像快哭出来了,我咳了一声,“别说了,快走吧。”

于是一行五个人,再也没有心思闲逛,与出来时兴奋轻松的心境完全不同,我恨不得背上长出来一双翅膀,飞回王府才好。

回到王府时,天已经彻底黑了,我站在清汉苑的门口,先将那两个可怜巴巴的侍卫打发了,“你们下去吧,有什么事我担着。”

两人千恩万谢地下去了,我又将白芷和小茴赶到她们自己房间,十分大无畏地决定独自一人去面对君迁尘的怒火。

可当我推开房间的门时,他正倚在软垫上看书,头发湿哒哒的,看起来刚洗完澡,听见声响,抬起头看了一眼,接着……又面无表情地低下了头,好像根本没看见我这个大活人似的。

我有些忐忑地走近,左手绞着右手:“我……我回来了。”

“唔,”他淡淡应了一声,接着便再无下文。

我低头等了半天,也没听见他说下一句,惊讶地抬起头来,正好看到他将书翻了一页。

“……”

有没有搞错,我在这里提心吊胆,他竟然真的在认真看书!有没有天理!好歹先宽赦我再看啊!

我决定主动认错,嗯。

“我……回来得有些晚了,一不小心忘记了时间……呵呵。”我努力让自己的语气听起来轻松些。

他又十分平静地“唔”了一声。

简直像是出了一拳打在了棉花上,冷暴力啊!

“你……你没生气吧?”我小心翼翼地问。

他终于抬起了头,“生什么气,因为天黑了你才回来么?”

他从头到尾都没有改变语调,但不知为何,我觉得那句“天黑了”听起来语调格外重。

“我又不会出事,”我忸怩了一阵,终于说到,“更何况,你还派了人跟着呢。”

“所以是我担心得太多余了?”他看着我,缓缓说出了这句话,他语气并没有不好,但不知为何,听起来就是特别刺耳。

我愣了愣,接着一股怒气上涌,“我又不是三岁小孩!不过晚了一会儿而已,你朝我生什么气,更何况,我现在不是好端端的么?哪里就碰得这么巧,出去逛个街也有人想害我?!”

他听我说完,就这么静静地看着我,也没有再说话,我原先感觉自己底气十足,甚至心里早已经打好了腹稿,他若是不依不饶,我应该如何有理有据的反驳,可千算万算,也没有想到会是这种情况,对手不出招,我的阴谋阳谋一下子变得可笑起来。

就这么静默地对视了半晌,我心底突然没来由地生起了一阵心虚之感,然后又暗骂自己,心虚个什么劲,我来风惊好几个月了,第一次出门,回来的时间晚点又怎么样,他出门的时候,我可从未干涉过,他认识也有一年多了,难道还不知道,自由对我来说意味着什么吗?这么一想,我又变得底气十足起来,挺起了摇杆,毫不妥协地看着他。

他低下头去,盯着书本发了一会儿呆,突然开口,声音轻若呢喃:“你要是真的出事,我去哪里再找第二个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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