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一个都不会死

这时候,城门附近的所有人同时听到了来自于较远处的一声枪响。

回头望去,约莫两百米开外,在大道的两侧稀稀落落散布着约莫一百多个流民之中,发生了一场小规模的骚乱。有几名妇女正在大声尖叫,惊慌失措的小孩子四下里乱跑,疑似小孩子父亲的一些成年男子正在追赶着各自的小孩,试图制止这场突然发生的混乱。

天色就快黑了,入夜之前城门就会关闭。这一群流民今日显然是没有办法进城的。

流民们要么是没有入城证,要么是缴纳不起城门税,他们大概是被守门兵勇强行挡在城门外。

倘若没有其他意外发生的话,这些人今晚本来打算在郊外的路旁餐风露宿。

再往后,这些人的命运就没人能知道了,也许会因为这些流民扰乱了京畿治安,官兵们将其抓捕之后尽数投入苦役营,也许,这些人被官府巧立名目论定有罪之后,按大清律依法发卖为奴为婢,也许又没有那么惨,他们也可能仅仅只是被驱逐,不得不逃向其他省份乞讨为生。

遇到这种事情,沈七也没有什么好的主意。

在某种意义上讲,官府其实也拿不出来更好的解决办法。妥善安置流浪汉,建立完善的一套失业者社会福利保障机制,这显然是后世一两百年的更先进政府也大喊头疼的问题。官府操办任何事情都要花钱,眼下这个大清政府大半以上的财税收入都落入了以和珅为首包括全国各级大小官吏在内的贪污集团手中,哪里还有闲钱去料理民生问题。

反过来讲,这些流民也太没常识,去哪里都好,就是不该来北京。京畿重地,向来注重营造虚假繁荣,岂容得尔等贱民在此破坏美丽和谐的老北京市容?

倘若这帮流民之中,有个别小朋友天资出众,侥幸拥有修真小说狗血桥段中常见的所谓异秉天赋,凭着和珅此刻正要重要沈七这个由头,他倒是有办法从若干流民当中救出一个两个特别有本领又或者特别有潜质的小萝莉或者小正太来,只需向和珅大人请示一下,很容易便可以让这一两个人以跟班书童或者小丫鬟的身份,加入到沈七正打算背着和珅大人秘密奠基的未来海盗团伙之中。然而这样的事情,真的有意义吗?他能救助的,最多就是一个两个,他无力改变若干难民被时代注定的悲催命运。

于是沈七在一种看起来脚步略显飘忽的状态下,心不在焉地下了马,把缰绳还给了郡主,一边漫不经心地掏出中堂大人颁发的特别腰牌,出示给城门守卫验看,一边留意着流民那边发生的动静。

为什么会有枪声呢?即便只是滑膛枪,也是这个时代蛮值钱的先进武器,这帮难民有可能拥有吗?

这件事情背后肯定藏得有什么古怪。

至于是不是真的要在一群流民小孩子里头挑选出一个两个特别天才的少年儿童,把他们带在身边,救他们脱出苦海,这种事情沈七也就是随便吐个槽而已,心里头并没有特别认真去想。既没有刻意这么打算,也不是完全不考虑这么去做,一切随缘。倘若遇到了什么让他眼前一亮的触发条件,也许他真会这么干。倘若一切都显得平平淡淡,那么,他便止步于随便看看而已。

当沈七把注意力放在一干流民身上时,郡主和她带来的四个扈从者,全都无动于衷,他们五人头也不回,一直注视着城门和城墙上头的动静。

枪响的位置,距离城门有点远。

滑膛枪射出的铅弹在这么远的距离上毫无作为,大家都知道这一枪不是冲着他们的背后打来,所以一个个头也不回,根本不予理睬。

城门内侧大路两边的军营里,正在朝外面涌出来更多的大清兵丁,郡主和她的属下,更关心这些士兵们闹出来的动静。正在蜂拥而出的衣衫凋敝的落魄兵勇们,很可能挡了大家进城的道儿,也有可能惊了他们的马。他们更加关注这个更务实的问题。也就是沈七一个人第一次见到成群流民,一个人在那里大惊小怪。郡主和她的属下们,对此早已见惯不惊。

沈七眺望难民那边的动静,一时没有看出来什么名堂。

既看不出刚才什么人在放枪,也看不见任何人中枪倒地。

守门的小兵看过了沈七的腰牌,态度变得来毕恭毕敬,相当殷勤地建言说道,“这位爷,请赶紧进城吧。适才的一声枪响,说不定会惊动九门提督大人辖下的巡城兵马,到时候大军出动,只怕会惊了几位爷的坐骑,那可就不大妥当了。”

“这点小事儿,至于大军出动吗?”沈七对于大清的印象不断刷新,以前再也想不到北京城的清兵执行治安任务的时候,竟然是这么卖力的。

“大军出动那是必须的啊!天理教的乱党最近闹得挺凶,这京郊的农庄里头,十成有八成都是王公贵族的庄院,岂容得乱党恣意骚扰。”

听到守门的小兵这么说,郡主忍不住皱眉。

沈七的眉头也皱了起来。

这帮流民,一看就是最经典最常见那种古装剧里无处不在的流离失所难民形象啊,拖儿带女的,其中还有老人,怎么可能是乱党。一听就猜到大清巡城官兵的办事原则,肯定是习惯于枉杀普通难民,把寻常难民的脑袋当作乱党首级拿回去邀功领赏这一套。

倘若当真是天理教众,认真缉拿倒也说得过去。

这年月的天理教,大概就略等于太平天国洪教主后来所搞的那个所谓拜上帝教。洪教主的成功经验,在事实上证明了大清时代从事邪-教活动确乎是广阔天地里大有作为的一件事情。洪教主可以轻易席卷小半个中国,足以证明邪教以及传销活动门槛很低,受众面积很大,成功率还相当高。这大概是满清政治黑暗,大清中央决策层完全不懂得精神文明建设的重要性,老百姓精神世界过于空虚,于是很容易被乱七八糟的教义所蛊惑。

这时候四川那边的白莲教风头最劲,沈家船厂暗地里也曾经庇护过不只一个两个被官府缉拿的白莲教逃犯。沈七了解白莲教,却从未接触过天理教,想来是差不多的一种存在。

这样一来,换做任何别人的话,一旦遇到官兵缉拿天理教乱党之事,这一类的罪案最容易上纲上线,谁都不敢沾边,于是就只能默默静观,再也不敢有什么招收天才小弟的想法。

然而沈七却并不是别的什么人。

别人不敢做的事情,他偏偏敢做。

一伸手把郡主从马背上拽了下来,再度翻上马背,“郡主!借你的青儿一用!”

双腿用力一挟马背,一人一马抢在官兵们前面一步,疾风似的冲着所谓的“乱民”飞奔过去。

他倒也不是中二莽撞想要公然一个人跑去对抗大清帝国首都卫戍区的巡防部队,他脑子临时冒出来一个还算蛮机智的想法,倘若乱民之中有任何人用任何方式在他沈七的身上轻轻碰出任何一道淤青或者皮外伤,哪怕仅仅只是小女孩指甲挠出来的寻常抓痕,那么,沈七就有了一个可以跋扈的理由,他便可以堂而皇之地狐假虎威,借了和珅大人的粗壮大腿,冲着现场负责指挥勘乱行动的巡防部队指挥官提出刁难:流民中有人胆敢暗算本少,此事务必要彻查,现场所有的疑犯都要留活口,等我禀明了中堂大人之后,我要挨个儿亲自提审每一个疑犯。

这样一来,这些眼看要倒大霉的流民仍然是免不了遭到官兵的拘押以及各种粗暴践踏,却可以侥幸保得下所有人性命无忧,一个都不会死。

沈七心头忽然一热,想要见义勇为学雷锋做好事儿,这个主意虽然是十分机智,却很浪费时间。此举势必要把他接下来的若干宝贵时间,毫无意义地消磨在所谓的挨个儿提审每一个人犯上。

这么做真的是“毫无意义”的浪费时间吗?沈七自己并不这么想。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