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哑仆

很快，沈七就接受了残酷的现实。他无法继续倔强下去。

正在发生的事情，无论怀疑还是相信，轮不到他来决定。他只能服从。

和珅的语气一如既往的平静，淡淡说道，“我也不相信那位爷竟然会做这样的事情，他根本没必要操之过急是不是？然而今日既然有了这样一件事情发生，我也只好做出相应的姿态来，做给他看。”

沈七现在已经没有问题要问了，默然听着中堂大人的训示，只等着训完之后，赶紧去洋妞家里公干。

和珅的意思已经很明显，他并不确定这一定就是嘉庆密谋想要干掉乾隆，只不过这种事情根本不需要等到证据确凿之后才付诸行动，只要有那么一点点可能性，和珅就会主动作为，在最短时间内替太子殿下把屁股擦干净，不留下一个活口。

这么做其实是一举两得，和珅对乾隆的忠诚果然不是吹出来的，他这么做，其实是可以阻止宫廷矛盾的进一步激化。倘若阜成门外的案件被深入调查，调查出对太子不利的结论，太子很可能加大力度进一步狗急跳墙，老年痴呆的乾隆未必能够幸免于难。出于对乾隆的忠诚和爱护，确实也该这么干。此外，此举还附带有在太子面前表衷心的一层意思，太子倘若知道了中堂大人办事儿如此乖觉，两头讨好，把事情处置得天衣无缝，一定也会很喜欢的。说不定嘉庆皇帝心里一喜，日后不再赐死和珅了呢。

至于一千名绿营兵丁，并不值几个钱，炮灰了也就炮灰了。

于是被沈七贸然拦住，迟迟未能死去的77个幸存者，就成了眼下最大的麻烦，难怪此事会急得中堂大人亲临现场，紧急召见沈七这个惹是生非的小流氓。

赵刚和他的76个手下，还是得死？

沈七本来想再提一个申请——恳请中堂大人把包括赵刚在内77个仅剩的涉案人员，发给他做随从，跟他一起出海。眼下正是用人之际，让这77个将死之人去当水手，跟充军发配没有什么两样。如果白银航路计划实施顺利的话，毓敏郡主在智利那边的银矿山也需要有一队卫兵陪伴，这77人可以永久性留在南美不再回来，也就不用灭口了吧。

但是他没有开这个口。

自忖自己对当下官场上的黑幕所知甚少，完全理解不了高级官僚们的思维方式。今天连续惹出来的两桩祸事，其实都是肇始于“想不到”，沈七根本想不到事情会有这样的演变。

倘若还要进言力保赵刚等人不死，只怕又会引发第三次的“想不到”之祸。

这倒不是沈七胆小怕事儿，不敢惹祸。实在是因为他所招惹的这些祸事，害死的都是别人，一不小心害死了这么多人之后，如何还敢接着再害更多。

于是他什么也没说，低头道，“大人还有什么话要吩咐吗？没有的话，我这就出发去萨克森家。”

他不打算继续呆在这里等郡主。眼前的种种变故发生之后，很显然名叫毓敏的那位郡主已经不可能也没必要带着定海公府的家臣赶来赴约。之前的那个约定，已经被不可抗力自动取缔。

“去吧！你最好带上这个姓赵的佐领同行。最后这三日宽限里，切记要深居简出，凡事三缄其口，不要再跟任何人多嘴，不要牵累了更多人为你去死。”

“啊？好的！沈七这就出发。”这是一个意外的惊喜，当沈七彻底放弃拯救无辜群众的想法之后，和大人反倒发了善心，主动饶过了赵刚的一条小命，让姓赵的佐领充当七少爷的随身护卫。

心想这其实也蛮正常，和大人在赶来的途中已经从手下嘴里得知了这个七品武官姓赵，这么详细的情报都掌握了，显然也知道了赵刚曾经跟沈七说过许多话。只要沈七不死，单单只杀赵刚一个，便失去了灭口的意义。再说和大人又不是为了自己的丑事杀人灭口，他的行为逻辑完全是顾虑着御林军里自有无数人效忠太子，事无巨细都会向太子送上密报。从太子的视角看，太子才不会细细详审姓赵的跟姓沈的具体说过了什么内容，他只管杀。接触过的，说过话的，全都赐死。

这么说起来，没跟沈七交谈过的人，其实更惨，全都落得个就地伏法的下场。跟沈七说过一会儿话的，反倒可以多活三天。

“去叫姓赵的过来，我有几句话跟他讲。”

赵刚已是必死之人，忽然活了，沈七也为他高兴，赶紧去把这位盖州来的汉族佐领带了过来。包括穆齐在内的所有满洲官兵静静的看着，既不怀疑，也不质问。任由沈七在枪林盾墙之间随意走动。

“你叫赵什么？”和大人的逼格一向很高，摆出一副记忆力欠佳的样子。

“卑职赵刚。”

“你的同伙差不多都死了，剩下的这些也都要死，你知道这是为什么吗？”

“赵刚不知，也不敢问，只求不要牵连家人。”

“很好！沈七告诉我，说赵大人拳脚功夫了得，是个可用之材，一力想要保下你来。”

其实沈七并没有说过这样的话，他也不知道赵大人拳脚功夫了得还是不了得。这完全是和珅要帮沈七硬生生营造出一个救命之恩。和大人诛杀任何人都没有什么疑义，宽恕任何人不死也不会带来过多的惊喜。沈七就不一样了。倘若是沈七拼死在和珅跟前保下赵刚，足可以让他感恩戴德一辈子。

“赵刚只求速死，不愿连累家人，也不敢拖累了沈爷。”

“姓沈的自己也是将死之人，他不怕你来拖累。姑念你武勇过人，还有这一技之长，饶你不死，此后却不许胡说八道，乖乖地跟着沈七做个哑仆。”

“谢大人恩赏，请大人赐刑。”

哑仆不会说话，自然可以免去太子那一头的疑心，但是识过字的哑巴是可以写字的，此事做得并不十分干净。

“一旦用刑，没有半个月的将养没法出门办差，如今沈七在三日内就要用人，这刑罚也就免了吧，赵刚你行事须谨慎自律，随时别忘记你是个哑的。”

“卑职明白，卑职自此而后一辈子都是沈家哑仆。”

“也别再提什么卑职了，你会得到一个新的出身，你不再是绿营佐领军官，你就是沈氏门下的一个奴才。”

这就是说一个伪造得来的新身份新腰牌很快就会送到，也许还会有个新名字，但是赵刚已经不敢再问。

“是！谢大人再造之恩。”

“不用谢我，谢沈七吧。”

“谢沈爷。”

沈七的心情极度复杂，完全说不出话来，直到耳边听见和大人说，“去吧！把该办的事儿赶紧办了。”

这才魂不守舍地走了出来。

赵刚紧急地跟在后面。

临行前最后望了其余76名被缚的士兵一眼，他们在劫难逃已经无可挽回。即便得以挽回的话，也是改名易姓一辈子做个哑奴，那样的下场不见得就比安安静静的死去更好。

斯情斯景，竟然无话可讲。

沈七带着赵刚好像漏网的窃贼一样默然离场，不忍心再见76名兵勇惨死的场面。

走出去没多远，穆齐一人一马，单骑追了上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