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1章、炮兵思维

用对数法精算出来的那个理论极限时间，终于到了。

法厄同号放下锚链。

巨大的船体踉踉跄跄，晃动了好一会儿之后，终于停稳。

拉马克上校远远眺望了佛瑞盖特最后一眼，心中充满怜悯。荷兰人只能自求多福，英国大哥已经尽了全力，实在没办法赶过来援护你妹。不是拉马克先生不够哥们儿，实在是该死的海带太让人心烦。

这一刻，日本人、琉球人、中国人组成的亚洲海盗小联盟，正在佛瑞盖特充满血腥味的主甲板上打扫战场，收缴战利品。认真清点双方的战损情况。

沈七和爱知站在一起，从甲板这一头，蹑手蹑脚淌过泥沼一样湿滑的血泊，巡视着周遭的情况，一边商量着下一步应该如何收拾龟缩在B1、B2、B3三层船舱里的荷兰敌人。

他们两个此刻并不知道B3层已经不再是荷兰人的安全舱。

七爷和爱知少爷同时留意到，远处的法厄同号战舰，似乎遭遇到了某种麻烦。

爱知的为人，人如其名，非常热衷于调查研究，“英国军舰怎么回事儿？先是朝着浅滩冲了过去，然后又紧急下锚？这是啥意思？”

七爷思忖了片刻，信口答道，“上校先生大概是想派出小艇登陆吧？”

从七爷的视角看来，一艘战列舰冲向海岸，在距离海岸很近的地方急刹车，这只能被认为是想要抢滩登陆的动作。

他不打算告诉爱知，拉马克上校的未婚妻此刻正在岸上，上校先生确实有充足的理由派出几队水兵尝试登陆。可是，法厄同号最多能一次派出200名陆战队员吧？这点人手，恐怕不是穆齐泰手下2000多人的对手吧？

拉马克先生倘若真是想要派出小艇，上岸去接应他的未婚妻子，这么蛮干是不是在送死？

心想，英国人倘若当真想要尝试登陆，似乎应该偷偷摸摸地操作。譬如，在一个远离大沽口炮台上的嘹望哨视线之外，某个荒凉之地，悄悄上岸。这样最合乎情理。

沈七这一刻忽然对教科书起了一些疑心，教科书里写的那些东西，一定都是对的吗？

英法联军1860年登陆大沽口，大破僧格林沁亲王三万铁骑的那段历史，沈七觉得很不合乎情理，感觉好像是造假。

没有携带大量火炮的五千欧洲人，是不可能打得过三万清国骑兵的。这还不能是目前英军使用的这种大炮，必须是改良之后装填速度更快的，所谓速射炮才行。

然而问题也就来了……

沈七这一刻忽然怀疑起图书馆里的教科书历史（对他而言其实是数十年后的未来）是因为……目前正在亲眼目击的这个场景，带来一个令人疑惑的问题：英国海军要如何才能把舰载大炮全都搬到岸上去呢？用小艇吗？小艇能不能负载每门重量二至三吨的沉重大炮呢？即便能够承载，从战列舰甲板上顺着侧舷放下小艇，再用吊索把大炮慢条斯理地吊上小艇，再用数十艘小艇登陆浅滩，然后，由陆战队员们徒手拖曳着沉重的炮车穿过海滩……这一切似乎是相当的荒谬。

倘若教科书没有说谎，英国人确实曾经于1860年在大沽口登陆了5000名陆战队员以及大量先进速射炮的话，那么，他们一定是从别的地方，在没有人看见的情形下，偷偷登陆。

必须是偷偷的。

因为这个过程实在太过繁琐。尤其是初期第一批上岸的几门炮，一时来不及构成强大的火力网，一旦被清兵发现，很容易被撵回海里去。陆军的火炮是用马匹来牵引的，好像马车。海军陆战队哪里去找那么多的马？初期登陆的过程只能是人推手拽，那个过程注定迟缓无比。

大清国海防部队即便再无能，只要多派出些斥候巡哨，完全有能力在敌军登陆到三分之一或者一半的时候，将来犯之敌全歼在滩涂地形上。

即便错过了这个机会，其实僧格林沁亲王的三万铁骑还是很容易击败五千名携带重炮的英国兵。

因为这些英国兵肯定不会一直呆在大沽口，傻傻地扮演固守要塞的乌龟角色，他们会整队离开天津，向北京开进。

当英国炮队开向北京的时候，问题也就来了：难道他们沿路上一直组成一丝不苟的炮兵方阵，从天津大沽步步为营地缓慢向着北京推进吗？那是绝不可能的事情！英国人肯定得顺着大路，排成一列或两列纵队，以长蛇队形沿路开进。

这个年月的火炮装填模式，沈七已经亲眼看清。

这个年月的单门火炮没什么威胁，沈七此刻也领悟得十分清楚。

这个年月的炮兵思维，必须是在相对狭窄的炮击正面上，力求让炮击密度达到饱和或者半饱和，才有杀伤力。

刚才佛瑞盖特对渔船的炮击便是如此。沈七身在被炮击的位置上，对这一切感同身受。

在七米宽的正面上，一次齐射砸过来10枚炮弹，基本上只有运气很差的人才会中招。一次砸过来100枚炮弹的话，只有运气好得逆天的人才能幸免于难。

10炮-30炮-100炮，三者之间的伤害效率对比，并不是1:3:10的关系，而是，“根本打不中”-“半数能打中”-“能够将对手一次性完全消灭”，这样的三重关系。

僧格林沁的三万骑兵倘若顺着大路，迎头痛击排成纵队正在向着北京方向行军的英国炮队，按理说应该是英国炮兵遭遇一场溃败才对。这些大炮是多么的笨重，装填起来又是多么的困难，沈七已经见识过了。只要大清骑兵不是冲向对手预设好的炮兵阵地，应该是不会惨败的。排成纵队顺着大路前进的英国兵，在听到远处骑兵马蹄声传来的时候，根本来不及将纵队炮列迅速部署成横排或者长方型炮阵。

骑兵天生具有机动性的优势，斥候侦骑可以不断侦查英国炮队的阵形状况，选择一个纵队行军阵形最难调整的时机，发起快速冲锋，一举便能将转动不灵的炮兵大队，完全击破。

沈七完全猜不到1860年究竟发生了什么奇怪的事情，总之，他就是觉得火烧圆明园前夜大清国精锐骑兵遭遇的那场惨败，很不科学。要嘛就是教科书造了假，要么就是另有其他什么隐情。

拉马克上校此刻倘若派出小艇登陆的话，他就会面临类似这样一系列难以解决的困难。

以燧发枪为主要武器的陆战队员，一次派出200个根本形不成什么像样的战力。倘若想把大炮搬上岸去，搬个一门两门根本没用。搬个50门以上大概能够形成略有些可怕的火力网，然而那根本不是几个小时之内可以完成的事情。

岛津爱知同时也想到了跟沈七一模一样的问题，用困惑不解的口吻地感叹了一句，“英国皇家海军不会这么蠢吧？这样就想登岸？活得不耐烦了吗？”

沈七笑了笑，“也许英国那位上校先生看多了莎士比亚，被爱情冲昏了头脑。自以为自个儿是个圣骑士，一心想要拯救一位蒙难的淑女。这样的事情倒也不是没有可能。”

爱知这时候并不清楚杰西卡的事情。但他知道有一个缩写为[J-S]的关键人物存在。

之前七爷曾经让日本水手打出旗语，自称他是J-S小姐的朋友，要求与英国上校面晤商谈。拉马克上校在稍晚一些时候，给出了旗语回复，表示愿意与七爷会面。

考虑到旗语不可能罗里吧嗦地发送一大堆垃圾信息，所以沈七没有给出杰西卡-萨克森的全拼，仅仅只给了J-S这样一个缩写。

于是爱知便忍不住八卦起来，“莫非，岸上那位J-S小姐，竟然是英国舰长爱慕的女人？”

七爷没有回答这个问题。

像爱知这样的日本人，没资格对此过问太多。

他们俩个从容不迫地闲聊着，是因为这时候主甲板上已经不可能再有任何战斗。通向下层的舱门，七爷不打算贸然开启。

与其带着一群勇士，冲下去大开杀戒，倒不如耐心一点，等着樱岛丸号慢慢装填弹药，对着佛瑞盖特的下层船舱多来几轮齐射，将荷兰鬼子的抵抗彻底扫荡干净之后再说。

这将是一个漫长的过程。

樱岛丸号上的御姐女王，看样子并不像拉马克上校那么注重炮手的熟练度训练。樱岛丸号舰载大炮的装填速度，比法厄同号迟缓得多。

沈七现在有大把时间，不得不慢慢等着。

除了等待樱岛丸号用无情的炮火，彻底血洗荷兰鬼子的下层船舱之外，沈七还在等待法厄同号或会派出的一艘或者两艘小艇。

如果没有猜错的话，拉马克上校应该派出一位副官，乘着小艇过来迎接七爷，把他接到英国战舰上去。

然而拉马克上校一直没空派遣这样的小艇出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