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1章、热带风暴

拉尔森不屈地道，“他也是瑞典人，是我的兄弟，你不能伤害他！”

当他这么说的时候，感觉自己被绑了票。不只是**被劫持，道德被绑架的感觉更加难受。

没办法！已经不直觉地掉进了这个坑里。来不及自拔，只能走一步看一步了……总之拉尔森无法接受尼古拉为他而死，也不愿意轻易害死自己的另一个手下。

当对手给出要么劝降要么杀死这样的二选一题目时，由于缺乏第三选择肢，拉尔森只好选择说服自己的部下投降。

就是心里有点堵得难受。

其实这年月的瑞典人本来就没有什么立场，今天帮这个打仗明天说不定又帮对面，完全就好像雇佣军。拉尔森并不为阵营的问题烦恼，他心里不舒服完全是因为被逼无奈下之下，有损职业军官的体面和声誉。

雇佣军远离故土漂洋过海的替人打仗，图的就是一个钱字。

但是，也并非唯利是图风一吹就倒的墙头草。

唯利是图毫无节操感，随时可以背德捅小伙伴儿背后一刀的，那是威尼斯的犹太商人，是被全世界共同鄙视的对象。

瑞典雇佣兵可不敢像犹太奸商那么任性得连起码的人品都不要了。

君子爱财取之有道，契约精神有时候比钱更重要。

所谓契约精神，这是骑士时代留下来的光荣传统，是欧洲雇佣兵们获得雇主信赖的重要保障。如果没有了这个精神，谁还肯花大价钱招募雇佣兵呢？要知道雇佣兵的合同是先收钱，后出征。战争是会死人的，总不能死了以后才收费是不是？所以雇佣兵行当历来是先收钱。想要先收款，那就必须维持相当好的可信度。

拉尔森不晓得自己的一只脚已经踩进了工业时代的大门里。在工业时代到来前夕的最后一个旧时代，就是大航海时代。大航海时代是典型的行会时代。

没有工业文明当然也就没有所谓的公司，这时候略等于后世公司组织的，是各行各业的公会或者行业协会。

小偷也有盗贼行会。

海盗干脆就组建起很像是某某主义模式的海盗社会同盟，在不久之前，从莫桑比克、马达加斯加，直到亚丁湾和霍尔木兹海峡广阔的沿海，数十万海盗聚会成立了海盗共和国。用议会的体制来管理这么庞大的一片虚拟国土。拉尔森受的爷爷和父亲都受雇于当时的海上霸主荷兰共和国海军，参加了剿灭印度洋海盗行会的旷世大海战。

所以拉尔森对海盗行会非常了解。

行会有点像东方人的所谓帮派。

帮规很简单。虽然简单，但执行起来却很严格。这便是行会的最基本特征。

瑞典的雇佣兵行会亦是如此。

并不像后世公司制度那么秩序井然，各种管理条款也并不怎么细致。

就好骑士时代的守则：

“谦卑、诚实、怜悯、英勇、公正、牺牲、荣誉、精神”

海盗也有十条公约。

雇佣兵的更简单，只有五条。

永不畏缩和恪守契约，是五条当中最紧要的两条。

现在拉尔森就面临一个自律方面的困境……

“恐怕狠难办！除非是……如果你们有办法帮到我，让我和我的兄弟跟荷兰人之间的订立契约作废，那么事情就会变得非常简单！”拉尔森是这么对着李越说的。

李越哈哈一笑，“你不是基督徒吗？随便找个牧师忏悔一下，你跟荷兰人的契约自然就被宣判为无效契约。整个基督教世界都在搞废奴主义，荷兰人倒行逆施，还指望着贩卖奴隶可以赚钱来恢复海上马车夫曾经的荣耀。真是找死！”

“嗯！您说得对，”拉尔森点头认可，其实他很愿意认可这个，毕竟可以保住许多人的性命不是吗，“但不能只说空话。我真的需要跟牧师履行一下这个过程才行！”

这不是装腔作势，这是拉尔森内心的节操感使然。

即便心里头明知中国人说得很对，但拉尔森在跟牧师做出忏悔之前，还真的不愿意单方面跟荷兰老板解约。毕竟对方是预付过一笔巨款的啊！拉尔森远在斯堪的纳维亚的父亲、妻子，和女儿，此刻正靠着这笔佣金在做着小买卖呢。

拿人钱财不予以消灾，这显然是不对的。

李越抬头望望上空，从林间的缝隙依稀可以看见一点点外面的天空。

天空变得晦暗。

“暴风雨就要来了，”中国青年皱着眉头，没有理睬关于牧师的问题，“如果我们可以逃过热带风暴不死在海啸里的话，我想，风雨过后，你就能有一位牧师了！”

他指的是法厄同号上的英国牧师。

李越这时候在想，他是不大了解热带风暴也就是台风这个玩意儿究竟有多大的覆盖面。

譬如，在大一点的城市里，夏日里经常会初雪半边城区在下暴雨，另半边城区艳阳高照的局面。

倘若是站在山上，看得会更清楚。

站在高山之巅，能够居高临下俯瞰到积雨云在半山腰逐渐凝聚起来的详细过程。那种情况下，对山脚下刚好被云团覆盖住的人来说，那就是黑云压城、闪电霹雳、风雨大作。对于这片雨云群覆盖之外的其他更远一些的地方，依旧是阳光灿烂。李越曾经站在山顶看过无数次这样的奇观。

现在的问题就是，在巴雅岛附近海面正在形成的雨云，覆盖范围有多大？能覆盖到雅加达和苏门答腊吗？

想想也知道绝不可能！哪有什么云可以覆盖方圆及百公里那么大的地区。

那么……雨云应该是不断移动着的……法厄同号和白雪号猎犬号、勇敢号、稳重号TA们，此刻应该正在往巴雅岛方向开来吧？在即将靠近巴雅岛的时候，老远老远就可以看见远处海面上的黑云。

海平面上的视野可以看到很远，比陆地上更加没有可阻碍视线的任何障碍物。

李越虽然不是老航海家，不过，远航的次数也不只三次了。在航行中，经常能够远远望见三四十公里外的黑色雨云。从那么远的距离看过去，也就好像是在遥远的“地平线”上出现了一小段黑色“山脉”的缩影一样。

对于正好落在那片云区里的船只来讲，那就是可怕而且致命的暴风雨！

这种时候，船长肯定会下令改变航向，绕过那片雨云。

怎么绕呢？

雨云自身也是在快速移动中的，只不过隔得远了，看不出TA的速度来。其实，那速度远比帆船更快……因为是暴风吹着云团在移动，当然比正常风力吹着风帆来得更快！

所以船长如果不能正确预判雨云移动的轨迹，那么整条船甚至整个舰队都会撞进暴风雨中，惨遭沉没。

还好！远航中一般都是顺风航行。既然是顺风，而风飘云转的速度又大大快过人类制造的风帆房子，那就意味着雨云会被顺风吹到更远的地方去，我方舰队只需减速，耐心等待，也就能等到雨云越走越远，最终回到安全而舒适的阳光下。

然而，实践中遇到的事情并没有理论上讲的那么简单。

倘若雨云真的跑得比船更快，那么，理论上顺风疾驶的船只按说就应该永远目击不到雨云的出现啊！事实上李越见过海上的云层，还不只一次两次见过。

这其实就是说：顺风行驶的帆船并不是绝对意义上的顺风，只是大致顺风。譬如长崎港开出的帆船，在夏季如果绝对顺风行驶的话，都会开到金州或者葫芦岛去。要想去别的地方，便不能完全顺风，而是取出一个合适的斜角来航行。

同时，雨云的行动轨迹十分诡异，看上去好像兜着不规则的圈子。

雨云的移动是螺旋前进的，帆船是半顺风的斜线行驶，于是，有一定几率恰好撞进去。

也只有极其老练的航海家，以及熟悉本地气候的人，才能正确预见雨云螺旋前进的真实轨迹。

事实上，至今为止，这个世界没几个人能够正确预见热带风暴的运行轨迹。

目前航海家探险船在海里寻找大航海时代留下的财宝，最吸引人的并不是基德船长留下的神秘藏宝图，而是，新大陆的西班牙舰队为女王结婚大典筹措的巨额费用，由一支最老练的航海家和资深水兵驾驶着，就是那么一头撞进了风暴圈，结果全舰队惨遭没顶之灾，至今人们仍然在寻找着沉船和海量的黄金。

成功开拓新大陆的西班牙皇家海军，竟然会自己撞进风暴去，这只能说热带气旋的行动方式太过朴素迷离。完全只能赌运气，科学手段其实根本没办法加以预测。

李越虽然不知道21世纪的那些事情，却对台风的可怕深有领悟。

现在他就在将心比己、以己度人，试图揣测出拉马克上校和赛文提督一旦远远地看见海平面上一带远山似的的层层黑云，那一刻，他们会做出怎样的决定？

调转船头，退避三舍？左绕？或者右绕？

因为热带雨云正在形成，看这架势，风暴来得很快，只怕到不了天黑，大海上就会掀起如墙的巨浪，以及，十级烈风。有很大概率会引发海啸。巨浪和巨浪运行的节奏如果凌乱，会相互抵消作用力。但多数情况下海浪是有非常规则的波峰和波谷。若干个节奏相似的波浪，最终会叠加，产生类似于共振的效果，结果会造成相当可怕的大海啸。俗话说的，一浪更比一浪高，就是这个意思。

除非是海浪的发生源动力变了方向。否则的话，让烈风长时间在同一片海域持续徘徊，势必造成巨大的浪涌，最极端的情况就是一波又一波地不断推高，最后形成大海啸。巴雅岛的尺寸太小，没有足够的纵深，在海啸中，大家很难幸存下去……除非……躲进火山口……所以李越此刻看上去好像作风很恶劣的海盗，正在不择手段地敲拉尔森的竹杠，逼着瑞典籍的荷兰海军少尉去做些不情不愿的事情。

但事实上他是出自于好心。因为火山洞穴是大家最后的秘密退路，当然不敢让荷兰海军知道了。要想在不久后到来的可怕灾难中尝试着多救几个人，还非得让他们先投降效忠我方不可。

李越现在猜不到沈七会不会远远地留在外围，等到风暴过去再来替大家收尸……或者，搜寻在海啸中失散的少数幸存者。

但是他却猜得到巴达维亚海军雅加达舰队的司令官阁下此刻的想法……

面对台风的威胁，荷兰人的舰队好像正在匆匆忙忙地打算撤退。

海面上目视可见的那条佛瑞盖特，掉头开走，把乘着几条小艇登岸的陆战队员们，弃置不顾。

看来是德鲁伊维克森将军看出来大难在即……作为资深海军将领，司令官先生肯定看出来巴雅岛没有可供舰队避风的安全海湾。

有望能够掩护着整支舰队避过没顶之灾的，必须是非常幽深的那种峡湾似海港。挪威和瑞典那边最多这种峡湾。然而，印尼和马来这边，根本没有那样的地貌。

斯坎迪纳维亚的峡湾好像峭壁上撕开的深邃裂隙，舰队开进深达数公里的狭窄之地，两侧高达数十丈的山壁成为了良好的掩体。

然而爪哇海的海港不是这样。

李越虽然没有参与突袭雅加达的行动，但是在沈七布置战斗方略的时候，有过参与和旁观。地图上画出的雅加达港，地势平坦，蟹鳌入口处并不像北欧峡湾那么深邃，一旦遇到台风，反而会酿造出更大的海浪。就好像钱塘潮。那大潮在海里的时候没那么夸张，也就是涌入钱塘江喇叭口的时候，才聚合堆叠形成了滔天狂潮。

所以雅加达港遇到台风，港内停泊的船只有可能遭遇比在海面上更惨的下场。

除了雅加达，本地的其他港口也都差不多。

唯一有高山峭壁，有深邃峡湾的，符合这个条件的最近港口，就是苏门答腊和邦加半岛之间的巴邻旁港。

巴邻旁又叫“巨港”，其实是河流遇到火山大喷发，不得不改道之后，留下的一处内河湾。早就巴邻旁巨港的那次史前火山大喷发推测起来应该是相当可怕，结果造就出两面巨大的山体，大概火山的喷发是跟地震有所联动，结果就在陡峭的两山间留下了一条狭长的裂缝，阴差阳错的，形成了本地最后的避风港。

可是！从巴雅岛开往巨港，少说也要三小时啊！荷兰海军来得及躲进去吗？

海风变得比之前更大了些。

大概是荷兰海军也觉得风暴很可能在三小时以内就会降临，于是连召回登陆部队的那点时间也不肯等，匆匆地起锚扬帆，向西开走。

“你看，好像是风暴要来了的样子，”李越对拉尔森说道，“你的上司丢下你们不管，抓紧时间逃命去了。这样一来，不用找牧师帮忙你也对荷兰老板死心了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