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基地

被念到名字的新兵陆续离开,队列中的人越来越少,最后,只剩下萧剑扬一个了。陈亦鸣神色有点复杂的合上名单,走到萧剑扬面前,打量着这个他一手带出来的、新兵营里最出色的士兵。

这名士兵孤独的站在操场中央,神情有些茫然。前方的道路已经偏离原来的轨迹,拐入了迷雾深处,他当然会迷茫。

陈亦鸣叹了一口气,走了过去,重重的拍了一下萧剑扬的肩膀,说:“到了那边好好训练,别给我丢脸。还有……如果实在受不了了,就退出,回到这里,我在师侦察营等你。千万不要硬撑,你撑也撑不过去!”

萧剑扬好奇的问:“营长,你去过那里?”

陈亦鸣声音低沉:“去过。”

萧剑扬越发的好奇了:“能不能告诉我那里到底是什么样子的?”

陈亦鸣说:“去了你就知道了,这个就算知道也不能说,我可不想上军事法庭。我只能告诉你,那里不是人呆的地方,我上过战场,蹲过猫耳洞,跟越军的特工在被浓雾笼罩的丛林里交过手,什么苦都吃过了,但是在那里,我把下辈子的力气都使出来了,也只是勉强熬过了六个月,差点就没命了……不过,能去那个地方本身就是莫大的荣誉,所以,珍惜这次机会吧,好好保重!”

萧剑扬举手敬礼:“营长保重!”

陈亦鸣还了一礼,跳上吉普车,发动汽车。在汽车开出去的时候,他又把头探出去,冲萧剑扬叫:“承受不了那种压力了就回来,师侦察营的大门时刻为你敞开!”了解他的性格的人都知道,他对萧剑扬的欣赏和爱护已经超出底线了,哪怕萧剑扬谢绝了他的好意,选择了离开第14集团军,他仍然关心他,主动为他留一条后路。至于萧剑扬会不会回来,他心里也没底,进过那里的人要么死在训练营里,要么战死沙场,要么因伤残直接退役,很少有回到原来的部队,他还是因为在训练中严重脱水,昏迷不醒,生命垂危,被闻讯赶来的师长硬要了回来的,为此他还跟师长大吵了一场……

陈亦鸣也走了,曾经热闹非凡的新兵训练营变得异常冷清,没有多少人气,只有等到下一批新兵入伍,它才能重新恢复人气了。萧剑扬孤零零的站在操场中央,腰杆挺得笔直,像一杆标枪,从操场经过的士兵朝他投来惊讶和好奇的目光,像是在看怪物。

他在等,等那个老顽童或者那位女少尉过来到接他。

他并没有等太久,大概过了半个小时,那辆他看着有点眼熟的吉普车开进了新兵训练营,在操场停下,车门打开,一个高佻的身影跳了下来,风吹过,一头长发墨云般飘起,正是那位几天前艺惊全场的女少尉。女少尉大步流星的来到他身边,用淡漠的目光打量着他,只见他目不斜视,就像一颗钉在木板上的钉子,如果她不来,他能一直这样站下去,直到饿昏,累昏。她微微点头,说:“士兵,稍息!”

萧剑扬稍息。

女少尉背负着双手,围着他走了一圈,语气冷淡:“自我介绍,我叫林鸥,比你早两年入伍,你可以叫我林少尉。”

入伍才两年就混上少尉军衔了?

萧剑扬咋舌,这位林少尉的老爸肯定是在中央军委工作的,不然她怎么可能升得这么快?他说:“报告,我叫萧剑扬,1988年的新兵,三个月前刚入伍!”

林鸥说:“我看过你的资料,你父亲萧凯华是第11军某师侦察连连长,在1979年的边境自卫反击战中屡立战功,表现出色,后来在一次战斗中不幸中弹致残,含恨退役。在这些年里,他显然将自己一身本事都教给了你,因此你还没有入伍,就打下了不错的底子,在新兵训练中表现异常出色,体能、射击、内务都是整个新兵营里最优秀的,两百米内随手拿起一支枪也能打出九十环以上的成绩,非常难得。”话锋一转,“不过,这并没有什么了不起的,在我们部队,像你这样的士兵多的是。我最后问你一次,你,愿意加入我们部队吗?”

萧剑扬说:“愿意!”

林鸥说:“我必须提醒你,我们是一支没有番号的部队。”

萧剑扬说:“我知道!”

林鸥摇头:“不,你不知道……算了,上车吧。”说着,拉开了车门。

萧剑扬快步上车,放好行李,然后老老实实的坐在后排座位上,林鸥发动汽车,飙了出去。

萧剑扬确实不知道,不就是没有番号吗,有什么大不了的?后来他才知道,一支部队没有番号意味着什么。没有番号的部队意味着在解放军的作战序列里,这支部队是并不存在的,但他们却必须承担比甲级野战部队更艰苦、更危险一百倍的作战任务,承受比普通部队更加惨重的伤亡。阵亡了,家属收到的通知书永远是“训练中发生意外”,受伤了还是“训练中发生意外”,立下了战功也不会有表彰大会,不会有媒体报道,也就没有鲜花,没有掌声,因为他们是一支不存在的部队,一群不存在的士兵,一把必须隐藏在黑暗之中的利剑!

车开得很快,转眼之间就将军营抛到了身后。林鸥是个话很少的人,如果没有必要,她可以一连三天不说一句话,萧剑扬几次想跟她聊聊天,见她只顾着专心开车,只好将嘴边的话咽了回去。她给萧剑扬的印象就象一朵盛开在雪地里的白玫瑰,美丽,冷艳,浑身是刺,可以看却不能碰,也不敢碰。

吉普车一路往南开,越开越偏僻,开始的时候还能看到人点人烟,到最后就只剩下连绵的崇山峻岭了。萧剑扬往窗外张望,居然还能看到一些五十年代兴建的军用设施,不过早已经荒废了,电线杆上爬满了爬山虎,常春藤在雷达天线上缠了一圈又一圈,山坡上甚至还可以看到零星的战机残骸————显然,吉普车正行驶在著名的驼峰航线下方。二战时期,这条航线是中国的生命线,在日军攻占了中国全部的出海口,苏联关闭边境口岸,滇缅公路先是被英国关闭,接着被日军入缅部队截断之后,从海上到陆地,中国都完全被隔离孤立了。为了帮助中国继续打下去,将中国大陆变成日本的沼泽,美国开辟了驼峰航线,首先将大批物资运抵印度,在伊洛瓦底江江边装上飞机,然后飞越缅甸,飞越挂在天边的喜马拉雅山山脉南麓,经云贵高原进入四川,把中国急需的弹药、油料、药品、汽车等战略物资源源不断的送到重庆政府手里。这是一条血线,为了维持住这条向中国输血的大血管,短短几年之内盟军一千五百多架飞机在这条航线上坠毁或者被日军击落,三千多名飞行员血染长空,在这一带的山区不时可以发现飞机残骸。他忍不住问:“我们到底要去哪里?”

林鸥说:“不该问的别问!”拿出一条黑巾扔了过来:“蒙上!未经允许擅自解开的话,后果自负!”

萧剑扬无奈,只老将黑巾折成来,蒙上,眼前顿时一片漆黑,只能听到吉普车的引擎在吼,山风在呼啸,还有就是气温明显在下降,似乎正在往雪山开去。

我这是要去哪里?

他暗暗问自己。

这个问题当然不会有答案,能回答他的只有林鸥,只是这位冷漠的少尉显然不是那种话很多的人,问了也没用,还是老老实实的蒙着眼睛任由她带着自己走吧……嗯,有车坐,怕什么呢?反正什么都看不见,就先睡一觉好了……

想着想着,睡意袭来,他用手枕着头躺下,居然真的睡着了……

也不知道睡了多久,似乎有人在叫他的名字:“萧剑扬!”他一个激灵,赶紧坐起:“到!”

“到了,可以解开了。”

萧剑扬扯掉黑巾,揉揉眼睛,呃,水泥公路已经消失了,一条路面上裂痕随处可见的柏油弯弯曲曲,一路延利向丛林深处,远方,丛林托举冰川,高山笼罩在白茫茫的雾气之中,只露出冰宫般的一角,风吹过,野花漫山遍野的摇曳,宛若仙境。他脑袋里浮起千万个问号:这地方美是美了,可问题是,他是来训练的,不是来度假的,带他到这里来干嘛?

吉普车还在继续往前开,军事基地的影子都找不到,倒是路边一块牌子引起了他的注意。车开近了,他也看清楚了牌子上写的大字:

军犬繁育基地!

远处传来的阵阵犬吠证实这块路牌并没有蒙人,如假包换。萧剑扬彻底傻眼了,折腾了半天,居然是跑到狗窝里来了,他都不知道说什么才好了,就这么愣愣的看着那块路牌,心里有一百万头草泥马以六倍音速咆哮而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