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铭篇 六
那是我第一次出远门,我给家里留下了封便函,简明扼要地说我去陕西找妈妈勿念。
从苏州到陕西穿过了湖北河南两个省,耗费了我整整一个星期。做跨省的汽车从苏州到湖北,连续十几个小时的车程结束后,我茫然地望着夜幕下陌生的城市,有那么一刻不知何去何从。宾馆是住不起的,对于一直在我身边热情地招呼我去住宾馆的人我是置之不理的。他承诺地越是好听,我越是置之不理。
有热水器,有电视,有网络,真皮的床。这些都离我太远,我消费不起。
望着那些欣然允之的人,我开始对现实生活感到不满,为什么同样是人,他可以去住,可以欣然允之,而我却只能望其项背。
我认真想了想,或许是我不够强,就是因为我不够强,我才没办法保护得了母亲。变强的执念在我心头慢慢地驻扎下来。我紧紧地握起了手,我要变强,变得更强,才有办法保护我想保护的人。
北方的冬天很冷,尤其是没有雪的夜晚,那无处不在的寒风如附骨之疽。我紧了紧身上的破旧衣衫,这还是前年母亲买的,小孩子正值长身体最快的时候,一年的光景已经让它看起来有些小了。衣料无法遮住的地方,可恶的寒风就好似找到了宣泄口,源源不断地从此处涌进来,遍体生寒。
这是一个难以度过的夜晚。
深夜,车水马龙地道路上只剩下了骑电动车的聊聊身影,这座城市的人开始沉迷。是的,办公地方的灯光除了稀稀几朵灯花外,漆黑一片,经济大楼还依稀亮着些灯光,KTV和夜店却是门庭若市。行走在昏黄夜灯下的我,不知该如何度过这个寒冷的夜晚,是一直这样走下去,走到母亲身边,还是随处找个地方躺着梦到母亲。
有那么一时间,我是想去随处找个网吧开个包间度过一晚。然而,我又不舍得有限的资金中少掉十几块钱。懊恼地拍了拍头脑,霎时举步维艰起来。
寒冷的月光下是我阑珊的步伐,我到底是找到了一处去处,地下通道一处堆积扫地工具的杂物间成了我在这个城市的栖息地。虽然这儿还是很冷,可是和在地上行走时相比已经好了太多太多。
缩着身子待在角落里的我忍受不住疲倦的来袭,我的一双眼皮不住地往下掉,很快就进入了梦乡。在梦乡里,我仿佛看到了妈妈。仿佛妈妈又在催我早点起床,忽然我一个激灵,原来是到清楚了,尽管天还是暗的,但扫地的阿姨已经开始工作,教醒我的正是她们。
“你一整晚就睡这里?”
她们用疼惜的目光看着我,那种关心的感觉让我想起了妈妈,这让我越发想回到妈妈的身边。
我点了点头,一个阿姨拿出一个还有些温度的馒头看着我说:“孩子饿了吧,刚买的馒头趁热吃。”
那时候的我肚子真的是饿坏了,也不跟阿姨客气,伸过手接过来塞到嘴里狼吞虎咽起来,好几次都差点咬到舌头。
她们问我为什么没有回家?我说,我要到陕西找妈妈。
她们有问什么,我都耐心地回答,因为她们是真的关心我。她们听到我讲了来龙去脉后,纷纷从口袋里拿出钱来给我,但我没要。都是贫穷的人民,我们都需要钱来维持日常的生活。她们也不富裕,还是住在城里,花销方面也比较大,她们比我更需要钱。
我说:“我钱够用,只是我不想把钱发在没必要花的地方。”
推还了几次后,阿姨们也知道我不会收,拍着我的后背叫我慢点吃,有一个阿姨还给我递来一杯温豆浆。那是我第一次感受到原来这个冰冷的现实还有着温情,这也是为什么后来我要用生命去保护它。
和阿姨们道谢后,我站在汽车西站看着每个车次的去向,终于再一次踏上了前往陕西的征途。
接下来的日子都是这样子度过,白天在车上度过,晚上找个地下通道睡一晚。最难受的莫过于洗澡,我是去公共卫生间洗的,那冰冷的水冻得我呲牙咧嘴。
在过去一周后,我终于踏上了陕西的黄土地。我颤颤悠悠地一步一步走着,那是激动,我仿佛看到了母亲近在眼前,在向我张开怀抱。
经过数天的打探,母亲工作的工地被我找到了。我欢呼地跳了起来,我终于可以见到妈妈了,这又让我如何不开心。
我询问妈妈的工友,问妈妈在哪里?
他们问我,她和我是什么关系?
望着他们看着我的那种怜悯的目光,我心中没来由有种不好的感觉。他们带我去找妈妈,捧着妈妈的身体,我泪水像关不住的水龙头一直涌一直涌。妈妈走的时候一百来斤的身体,我抱不起来,现在怎么就成了一两斤,我两只手就可以捧起了。
妈妈的工友说,妈妈是跟着一个男人来这里的。开始的时候,做的好好的,那男人也定时把钱给她。只是这一切都终止在一次意外,工地工人师傅砌墙的时候,砌墙忽然坍塌,工人师傅猝不及防从架子上摔下来腿摔折了。妈妈就在架子下搬砖,整个架子都压在她的身上,送到医院的时候已经不行了。那男人害怕殃及池鱼连钱也不拿,连夜就跑掉了,以至于妈妈的骨灰都没有收。
我愣愣地听着,寒冷的陕西苍凉的风抵不住内心的寒冷。我想不通为什么会这样?
那一刻,我相信了,冥冥中自有一种叫做命的东西吧。有一些人天生是富贵的命,他们生来就不需要努力就可以享受着先人的余荫,还有一些人他们是天之骄子,他们身上有着诸多的光芒,做什么都如同有着神助,更有一些人他们的命苦,就像妈妈一般,在她短暂的三十几年光阴里没有享受过一天的幸福日子。我双手合十,祈祷她下一世可以投个好的人家。
我不想再待在这里的,这里没有妈妈,是那么的陌生。我要带妈妈回家,带她回家看家乡的天空,饮家乡的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