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九十四章 血战淮阳(十五)
天亮了一个多小时,天空中又出现了鬼子的飞机,象讨厌的苍蝇似的嗡嗡叫着。从南到北,从东到西,却再也找不到鬼子大队的影子。
城北战场还未打扫干净,伤员是撤下去了,火炮、机枪也都被收走或掩藏,但地上还散落着不少枪枝,更多的当然是鬼子的尸体。鬼子飞机盘旋良久,终于确认蝗军已经遭到了歼灭性打击。带着极度的愤怒,飞机四下寻找着目标,向邻近的村庄轰炸扫射一番,又转回淮阳城,在城外发泄了一通,才怏怏地飞离。
飞机一走,城外的部队便分别从掩蔽处出来,编组人马、配发武器弹药、接受任务;防空部队也紧张地构筑隐蔽阵地,保护要害地方;运输队、担架队也公开行动起来。
鬼子飞机造成的损失不大,中国x军队都分散隐蔽,围城部队也在蛇形交通壕内得到了有效的保护。即便是在战斗之中,寥寥数架携弹量不多的飞机其实也很难改变战局。
援军已绝,淮阳城内的日军惊惶莫名,眼见城外壕沟还在锲而不舍地延伸逼近,深感绞索已套在脖子上,正慢慢收紧。一边向外界继续求援,一面加固城防,并在城内修筑街垒工事。眼见城外的东西南三面都有火炮在调动,鬼子判断敌人倚仗兵力优势在围三阙一,三面都可能发起猛攻,便把兵力相对集中,重点布防。
城外步步紧逼,城内气氛也压抑沉郁,鬼子驱赶百姓,清扫射界,构筑巷战工事,逞着最后的淫威。
城内百姓猜测着鬼子末日将临,忍气吞声的背后强压着愤怒的火焰,人心浮动,都盼着攻城的隆隆炮声。
在城中的一处房屋内,三个人正在秘密商量着事情。
“有了办法没有?”王力明并没有预备下得到什么满意的回答的希望。反之,他却是想说出他的决定。
范章把眼皮搭拉下去,嘴角微微往上兜着,作为不便说什么的表示。
“我们等着光复,再参军为国吧?”吴义文试着步儿说,语声不象往日那么高大,似乎是被羞愧给管束住。
“等着?”王力明低声的问,而后待了半天才摇了摇头:“太被动了,万一国*军攻不下城呢?难道我们就象以前那样,是不是自欺欺人?”
“我也这么问过自己,”吴义文的语声高了些,“我并不一定要等。我是这么想:咱们轻举妄动,死在这里太可惜,而且并没有什么好处。”
“是的,我们是受过高等教育的,可惜;三个人的力量太小,无益。”王力明点着头说。
忽然,他站了起来,提高了语声象个演说家,语气也激烈起来,“可是,亡国奴是没有等级的,一个大学生和一个农民没有丝毫的分别,再从反面来说不愿作亡国奴的也没有等级,命都是一样的,血,没有高低;在为国牺牲上,谁的血洒在地上都是同样的有价值。爱国不爱国,一半是决定于知识,一半是决定于情感。”
停顿了一下,他继续说道:“在为民族生存而决斗的时候,我们若是压制着情绪,我们的知识便成了专为自私自利的工具。去牺牲,绝不仅是为作英雄;在民族危亡之际,死是我们每个人应尽的义务,而不是什么特别的光荣。想偷生的人说死最容易,决定去牺牲的人知道死的价值。我要在这里死,哪怕为攻城的国*军尽一点微薄的力量。让城里的、城外的人,还有鬼子,都知道还有不甘做亡国奴的中国人。”
“我明白了你的意思!”范章的厚嘴唇好象是很吃力的样子掀动着。“死不为是急速结束这一生,而是把一点不死的精神传延下去。”
“我再说,”王力明的宽脑门上涨出些红亮的光:“我不是什么英雄主义,而是老实的尽国民的责任。英雄主义者是乘机会彰显自己,尽责的是和同胞们死在一块,埋在一块,连块墓碑也没有。”
“好吧,”吴义文把并不雄壮的胸膛挺起来,“说你的办法吧!我愿意陪伴着你们去死!”
“我们先立誓!”
吴范二人也都立起来。
“吴义文,范章,王力明,愿为国家而死,争取民族的永远独立自由;我三人的身体与姓名将一齐毁灭,而精神与正义和平永在人间!”
“永在人间!”吴范一齐应声。
一种纯洁的微笑散布在他们的脸上,他们觉得死最甜蜜,牺牲是最崇高的美丽,全身的血好象花蜜似的漾溢着芬香。
然后,他们心平气和的商议着实际的办法。最难决定的——死——已被决定了,他们用不着再激昂慷慨的呼喊,而须把最高的智慧拿出来,用智慧配合着勇敢,走到那永远光明的路上去。
他们耳中仿佛听到了微妙的神圣的呼召,所以不慌不怕;他们的言语中有些最美妙的律动。象是回应着那呼召,而从心弦上颤出民族复兴的神乐。
他们三个都不想作英雄。年岁,知识,理想,都不许他们还沉醉在或那些故事中;他们三个都不想作汉奸。年岁,知识,理想,都不许他们随便的跪在任何人的面前。
可是,他们困在了亡城之中。在作英雄与汉奸之间,只还有一个缝子留给他们——把忠与奸全放在一边,低首去作行尸走肉:照常的吃喝,到极难堪的时节可以喝两杯酒,醉了就蒙头大睡。这很省事,而且还近乎明哲保身。
是的,钻到这缝隙中去,的确是没办法中的办******力气,三个人凑在一起,不过只能搬起一块大石头来。就说能把块石头抛出去,而恰好能砸死一个敌人,有什么用处呢?论心路,三个人即使能计划出救亡纲要来,而刺刀与子弹时刻的在他们的身旁;捆赴行刑场去的囚徒是无法用知识自救的。简直无法可想。
王力明算是三个中最强壮的一个。差一年就在大学毕业了;敌人的炮火打碎他的生命的好梦。他万万不能承认自己是亡国奴,也不能把祖宗与民族都忘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