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八章 少年袁世凯(2)

怡香楼位于项城东部,是栋两层的小楼,建得精巧别致,旁边清澈的恒河穿流而过。怡香楼的老鸨儿叫李二娘,徐娘半老,风韵犹存。她年轻时是秦淮河边当红的妓女,后来年长色衰嫁给了项城一位富商,自己建了这座怡香楼,收养了几个漂亮的干女儿,她把自己当年待人接客的技艺都尽相传授。经过她的调教,几个女儿都能诗酒歌舞,所以怡香楼在项城里也是小有名气。

当时青楼是合法生意,受官府保护,里面的女子大多琴棋书画样样精习,比小日本的艺伎还高雅。青楼女子当中,又以扬州的美人最有人气,比如诗人杜牧到扬州做官,每晚都流连妓馆、邀色买醉,还写下“十年一觉扬州梦,赢得青楼薄幸名”的千古名句。这次怡香楼扬州大户人家的闺女要被摘花,自然吸引了项城的三教九流。当地一些中年豪绅富商,都挺着发福的大肚子捧场,其中还有不少摇头晃脑的读书人。袁世凯和袁世昌去晚了,两人赶到时,楼下里里外外围了好几圈,一阵汗臭脚臭味。

这时,怡香楼的二楼响起一阵铜锣声,李二娘手牵一位少女现身。袁世凯抬头一看,那少女一副瓜子脸,水汪汪的眼里饱含热泪,两条描绘过的眉毛如柳叶,身穿五彩暗花裙,显得身段儿苗条,亭亭玉立,头上蝴蝶簪,手拿一把绢扇,扇面绘一幅泼墨山水画。

那女孩叫沈小婉,当晚,老鸨儿李二娘就带着两位拿刀的壮汉逼她摘花:“你这四年白吃白喝老娘的,还不肯接客!我都快喝西北风了!再不从老娘就把你剁碎了,扔到山里喂饿狼去!”

“求求你放过我把!”沈小婉两眼都哭肿了,谎称自己来事了,身子不舒服。

李二娘“哼”了一声,叫来两个丫鬟按住沈小婉,脱了裤子一检查,接着一顿板子伺候,“让你骗老娘!”

沈小婉一哭二闹三上吊,李二娘一手叉腰,指着她的鼻子骂道:“小丫头片子,别费力气了,你这些伎俩老娘当初都用过!我劝你还是从了老娘,第一次疼点,以后慢慢就舒服了,躺着就能挣白花花的银子!”

沈小婉见李二娘身后拿刀的大汉已流垂涎的口水,蠢蠢欲动,搞不好自己被他们这些粗人给糟蹋了,于是提出要找有钱又有才的客人才接。

李二娘拍掌一笑道:“这个好办!”

摘花当日,怡香楼的老鸨儿李二娘在楼上牵着沈小婉的手,朝楼下的众多宾客一笑,“她是我最疼爱的女儿,姓沈,名小婉,原是苏州一个苏绣世家的千金小姐,从小生得清秀,资性聪明,琴棋书画无所不通,飞针走线出人意表。当年,长毛余孽打到苏州,烧杀掳掠,于是举家逃难,到中原时盘缠用尽,父母将她以三十两纹银的价格卖给了怡香楼。我苦心栽培她三年多,今日摘花,大家务必守规矩,怜香惜玉!”

说着,李二娘拿出沈小婉的卖身契,上面白纸黑字,还有几个鲜红的手印,给楼下的看客展示,以证明她不是瞎掰的。袁世凯听到沈小婉的身世,心里很失落,认为她不是沈小婉了。

楼下的求色之徒点头认可后,那老鸨儿才宣布开始今天的摘花,并宣布规则:凡是摘花者,需经过两关。第一关,斗钱,十两纹银起,类似于现在的拍卖,谁出价高谁抱得美人归。第二关,便是斗文,这是我家女儿特意要加的一关,需对得上她的对联,才可同床共寝。

第一关拼的是真金白银,那些穷书生无不摇头叹息。剩下的那些有钱子弟,你十两,我十五两的叫个不停,袁世昌口袋里有刚从赌场上赢来的两百多两银票,底气十足,他爬上一张方桌,站在上面大叫道:“我愿出一百两纹银,一亲婉儿姑娘的芳泽。”

自古以来,“老鸨爱钞,姑娘爱俏”,沈小婉见袁世昌长得眉清目俊,貌似有钱的公子,对他刮目相看。

一百两在当时不是一笔小数目了,可以买得上一栋三层的楼房,一时间怡香楼的大堂内鸦雀无声。人们都望着袁世昌,纷纷议论,这是哪家的公子,逛青楼出手如此阔绰,他父母知道吗?

见没人跟自己抢,袁世昌面露微笑,仿佛马上就要抱得美人归,一个像公鸭叫的声音从门外传来:“本少爷出一百二十两!”

袁世凯转头一看,一位油头粉面的歪嘴少年和十几位家仆闯了进来。那少年穿胭脂红的马褂,腰间别着一块玉如意,正是项城有名的浪荡公子吴八!仗着父亲吴子登在京城当监察御史,舅舅王守坚是驻守项城的宣慰使司佥事,平日里赌钱吃酒,常流连于烟花之地。以前屡次让下人带着白花花的银子约沈小婉,想要嫖她。沈小婉嫌他面目可憎,不学无术,不愿意相接,多次以卖艺不卖身托故推辞。

吴八听说沈小婉今天摘花,领着十几个仆人闯了进来,为首的仆人凶神恶煞,腰里还挂着一尺有余的大刀,他拨开人群,“快滚开,我们家公子来了,还不赶紧让开!”

吴八走到楼底下,拉过大堂的一把敦实的梨木椅子,朝内而坐,翘起二郎腿,气焰十分嚣张,那些仆人如狼似虎地站在两旁,他望着沈小婉身体玲珑的曲线,满脑子想着一会摸她丰满臀部的情景,口水直流。

楼上的沈小婉见了吴八,顿时吓得花容失色,原来男人还可以丑得这么具体:歪嘴,塌鼻,眼睛眯成一条缝。说话还结巴,跟嘴里含着一块石头似的!

袁世凯见到这么丑的男人,转身吐了一地,道:“见过臭不要脸的,没见过这么丑不要脸的!我出一百五十两!”

“骂谁不要脸呢?你们俩个偏房的野种,还想跟我抢女人?两百两!”吴八从怀里掏出一叠厚厚的银票,很不讲卫生地朝地上吐了一口脏兮兮的唾沫,牛眼瞪着袁世凯和袁世昌。

袁世昌认识吴八,吴家三代单传,就这么一个儿子,十分溺爱,吴八的银子多得花不完,跟他抢女人就好比跟恶狗抢骨头,他拉袁世凯准备走人,袁世凯打了一个哈欠,就是不走,说“好戏在后头”。

果然,吴八见没人再跟他加价,蹭蹭踩着楼梯就想上楼泡妞。两位怡香楼的伙计走下来拦住了吴八。

李二娘开口道,“吴公子,别着急嘛。今天你要摘花也不是不可以,只要你能对得上我女儿的对联,她马上跟你洞房花烛。”

吴八一听洞房花烛,心里乐开了花,赶忙催促沈小婉出上联。沈小婉轻启朱唇:“商妇飘零一曲琵琶知己少”。

吴八的眼睛睁得如牛大,抓破脑皮都答不上来。他恼羞成怒,软得不行,便想来硬的,他脸色大变,朝家仆一挥手,“他娘的,我今天就要看看这娘们是不是个软壳鸡蛋,下面那道口子是不是也跟嘴巴这般嫩得紧?”

吴八的骤然翻脸,让怡香楼里的空气顿时紧张起来。为首的那位恶仆面露凶相,拔出刀子就要冲上楼去,围观的人都吓得纷纷让路。说时迟,那时快,袁世凯猛地一闪身,从后面抓住那人的衣领,手一甩,将他摔倒在大堂门旁的狗窝里,半天爬不起来。看客们哈哈大笑。

吴八气得直骂娘,朝家仆们喊:“你们还愣着干吗?一起上呀!”

十余个家仆气势凶凶地围成一圈,握紧拳头向袁世凯冲了过去。袁世凯并不慌张:“你们这群混蛋,想在这里练上一把?那小爷我就让你们见识一下什么叫打狗功夫!”

那些仆人被袁世凯一激,十几个人同时出拳伸脚向袁世凯袭来。袁世凯闭上眼睛,站定纹丝不动,就在他们的拳脚要打到自己身上的一刹那,他纵身跳出了包围圈。仆人们收手不及,重重的拳脚全打在自己人身上,面面相觑,滑稽可笑。

吴八怒了,抢过一个仆人的刀,从背后偷袭袁世凯,结果一刀落空,砍在了袁世凯旁边的一张椅子上,椅子啪的被劈成了两半。

袁世凯看吴八有两子,刀刀要人命,不敢大意,将小时候学的一连串快拳使出,竟然也有模有样,吴八那三脚猫的功夫,招架不住,连连后退,袁世凯抓住机会,一拳砸在吴八的太阳穴上,吴八口吐白沫,身体像一块木桩一样轰然倒地,仆人抬着他灰头土脸地狼狈而逃。

袁世昌见袁世凯打跑了吴八,不但没有高兴,反而一把拉住他的衣袖说,“四弟,这下你闯大祸了,吴八看来伤得不轻,吴家肯定不会善罢甘休,要是闹到袁寨,父亲知道我们逛青楼,非打断我们的腿不可!”

“大哥,怕什么!有什么事,我一个人担着。”袁世凯很讲义气地说。

袁世昌叹了一口气,说:“也罢,我们来摘花,玩痛快了再说。我也出二百两!”

四周一片安静。袁世昌环视一周,没人比他出更高的价钱,他也准备上楼,一亲沈小婉的芳泽。这时,李二娘发话了:“袁公子且慢,按规矩,你也得先对上我女儿的上联。”

“什么破规矩!老子不玩了!”袁世昌也是个不学无术的主,哪里对得出。

这时,旁边的袁世凯突然开口,大声吟诵:“英雄落魄百年岁月感怀多!”他灵感来了,自己也不知脑子里怎么想出这么一句,昨晚看的古书太多太杂。

沈小婉一听,这句下联对得极为工整。袁世凯的相貌算不上俊秀,但比吴八那歪瓜裂枣强多了,脸上露出难得一见的笑容。

但老鸨儿是个认钱的主,她笑着对袁世凯说:“这位公子,摘花的规矩不能坏,刚才两位公子愿出纹银二百两,不知你拿得出多少银两?”这话是一语双关,既表明袁世凯仗义出手跟摘花没关系,又给出了一个二百两的参考价。

袁世凯转头对袁世昌说:“大哥,把你口袋里的银票先借我一用,我一定想办法还你。”

虽然赢这些钱都是袁世凯的功劳,但一下子拿出二百两银子,袁世昌心里很不情愿,但他想到可以让袁世凯先欠自己一个人情,以后可以到赌场赚更多的钱,还是勉强拿出一百五十两银票,对袁世凯说:“四弟,我一会还得去城里给你二姐买点胭脂水粉,只能给你这么多了。”

沈小婉见袁世凯的钱不够,便替他说情。老鸨儿知道沈小婉的性子烈,劝她摘花废了九牛二虎之力,如若她反悔,一百五十两也难赚了,便收了银票,喜笑颜开,吩咐丫鬟备好酒席,请袁世凯上楼入座。袁世昌拍了拍袁世凯的肩膀,知趣地离开了,让他好好享受今晚的“难忘**”。

袁世凯跟着两个丫鬟上了二楼,进得沈小婉的闺房,只见墙上挂一幅八大山人的山水画,壁上还贴许多诗稿,两旁的书桌摆着古玩,一个高颈花瓶中插了几株洁白的莲花,含苞待放,香味扑鼻。丫鬟们铺陈完桌椅,有的张罗酒菜,有的薰香布幔,有的扫床铺设锦褥,有的插花扫地,最后还点上了满室红烛。待布置完毕,只见那闺房像是洞房,绮阁清华,湘帘幽静,只等沈小婉来了!

沈小婉沐浴更衣,披着凤冠霞衣,由贴身丫鬟小红搀扶着,一身新娘的妆扮出场,显得更加楚楚动人。

袁世凯惊呆了,仿佛美梦成真,站了起来,出神地望着似下凡仙女的沈小婉。沈小婉坐在主人的位置,殷勤地招呼袁世凯入座,他竟身不由己地听她调排,与美人对坐席前。虽然两人不知对方的穿越身份,但他们饮茶闲话,一谈如故,聊得兴起,沈小婉让小红取过一支玉萧,喃喃细语:“公子,我为你吹奏一曲。”

“好。”袁世凯说。

沈小婉轻轻移近朱唇,盈盈地吹奏起萧来。她是学校的文艺骨干,吹一曲“驾凤和呜”,音调清越,轻快亮丽,虽只是一人吹呜,却仿佛多种乐器合奏,啁嗽鸟鸣,回荡在空气中,让人心神荡漾,为之欣喜陶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