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五章 抢入汉城
十九世纪,国弱被人欺,朝鲜弹丸小国,夹在中国、日本、俄国三大国中间,按照地缘决定政治的理论,破事就特别多。
根据崇厚当年跟日本人签的和约,日本在汉城设立了大使馆,花房义质成为首任日本驻朝公使,他这人很鸡贼,知道要吞并朝鲜,第一步,首先要让朝鲜解除和中国的藩属国关系,便让朝鲜派官员去日本看看,货比两家,才知道谁好谁坏,没想到就引狼入室了。
闵妃派金允植为团长,带外交使团访日,并派青年贵族为主的“绅士游览团”去日本考察政治和经济制度,这批人后来成为“开化党人”,老跟在小日本屁股后面想搞维新。
本来这没事,但闵妃干了一件特别的蠢事,她当年到刘铭传的军营参观,深感朝鲜御林军武器装备落后,为加强宫廷防卫,增设近卫军,还让花房义质找日本军官帮助训练,教习洋枪。
朝鲜老百姓被李家关起门来愚弄了好几百年,日本人在他们眼里无疑是侵略者,一看,好家伙,日本人到跑到我们皇宫了,简直丧权辱国呀,简直是丢脸丢到家了!
一般来说,越穷的人,自尊心越强,因为越穷,尊严越容易被践踏,国家也是一样的。朝鲜人虽然穷,但一直很有民族气节,闵妃跟日本人眉来眼去就是不行。
所以很多守旧大臣发了神经,开始怀念大院君,跑到大院君的坟前哭诉,问他到底去哪了啦。
大院君一听,靠,本王还没死呢,只是被困在云岘宫,我儿媳不让我随便走动而已。他派人暗中联络他的旧党安骥泳,拉拢了三十多个大臣密谋废掉高宗,立庶长子李载宪为国王。
大院君是当过朝鲜一把手的人,当然不会傻到带着一帮守旧大臣就冲到景福宫,把闵妃从王座上拉下来。
大院君老谋深算,派人往汉城五营的七千卫戍部队口粮里掺入了大量石子和秕糠,煮出来的饭,石头比米粒还多,简直没法吃,七千个士兵们怒了,要闹事,闵妃竟然头脑发热,派御林军去抓带头闹事的,结果激起兵变,这些士兵跑到云岘宫请大院君主持公道。
大院君趁机挑拨,说是日本人胁迫闵妃抓人的,士兵们请他出山,这老家伙还假装推辞,说这样不好吧,我跟儿子抢王位,传出去那是家丑,我老脸往哪搁。
安骥泳很默契地跪下说,你老人家快出来吧,你儿媳都给朝鲜戴绿帽了,你再不出来搞不好她把日本人也圈圈叉叉了。
士兵们听了群情激奋,闵妃这样的美人,要干也是我们进宫去干,别便宜了日本人,于是,他们纷纷大叫“干掉日本人”。
大院君一看士气高昂,不动手都不行了,于是兵分两路,两千人去攻打日本公使馆,五千人去攻打景福宫。
花房义质也是武士出身,但当时驻朝公使馆没有日军保护,人数也就二三十人,面对百倍于己的朝鲜军队,花房义质一咬牙,自己动手,烧毁使馆,背火一战!他带人开了正门,利用武器方面的优势,集中火力杀出一条血路,结果在大使馆的日本教官都战死了,他只身逃回日本。
另一路,大院君亲自带着五千人攻入王宫,刚好碰到了躲在那里的闵谦镐,马上命令士兵将他凌迟处死。然后开始地毯式搜查,连厕所都搜了两遍,没见着闵妃,她没有裹脚,溜得快,在大院君攻入王宫之前,就化妆成宫女逃往南部的忠州向大清国求援去了。
在厕所里,大院君倒是找到了瑟瑟发抖的高宗李熙,骂了一句“窝囊废”,就宣布闵妃死于乱军之中,李熙原来搞不清楚是谁叛乱,一看是亲爸爸回来了,赶紧请老爸上座,重新回宫当摄政王。
大院君本来就是亲中国的,对中国倒是忠心耿耿,李鸿章本来不想派人插手,但花房义质回国汇报后,日本马上派出海陆军一千四百人,气势汹汹赶往朝鲜,要帮闵妃讨回公道,他不得不向吴王曾纪泽求救,吴国战舰多的是,曾纪泽也说过,教训日本人义不容辞,小日本犯贱,闹一次打一次!
吴王曾纪泽便派让曾广孝和吴长庆率精兵五千,搭乘五艘军舰和一艘运兵船,火速开往汉城平乱。
曾广孝回国后,已经长成一个成熟干练的青年,他努力让自己镇静下来,那天出发前,他到吴长庆的府上拜访。
当时已经是下午,曾广孝进到客厅,里面已经坐了五六个人穿灰色长袍的人,其中一人身体硕长,浓眉大眼,右眉上方还有一颗小黑痣,胡须灰白,大约五十出头的年纪,他身后还站了一排精神奕奕的戎装将领,一律站得笔挺,红顶花翎,穿箭袖马褂,腰佩军刀,脚下黑色战靴。
这时,坐着的人便都站了起来,都是吴长庆的幕僚,他一一介绍,首先介绍了一位瘦高个秀才张謇,江苏南通人,二十七岁,幼时有神童之名,但就是考不中举人。
后面的一排都是中年的淮军营官,有前营管带、记名提督黄仕林,后营管带王得功等。他俩都是武官,从太平天国时期就跟着吴长庆出生入死,对曾广孝这样的高官二代不感冒。
吴长庆看出曾广孝没有受到欢迎,但也不好训斥他们,便道:“仕林、得功,将门出虎子,曾公子留学美利坚回来,以前就在朝鲜大败过日本人,你们不要小瞧他。此次入朝,我准备让他当中营管带,你们三人每人领一营五百人,谁英雄谁好汉,到时候战场上见分晓。”
黄仕林大笑:“打败日本人的肯定是刘六麻子,瞧瞧眼前这位公子哥,油头粉面,细皮嫩肉,我敢拿我的头上顶戴打赌,他一听到枪炮声估计就吓尿了。”
王得功也凑热闹,道:“我跟着黄大哥赌了。”
在场的将士和幕僚除了张謇,都一脸嘲笑。初来咋到,当然不能被人看扁了,否则以后没脸混了,曾广孝不动声色地道:“看来黄大人,王大人都很喜欢赌,咱们来点大的,也别赌头上顶戴,有种就赌项上人头吧。”
这话一出,连吴长庆都大吃一惊,这年轻人看似文弱书生,行事却果断刚毅,有勇气,对曾广孝刮目相看。
黄仕林被曾广孝一激将,一拍胸脯:“赌就赌,谁怕谁呀,到时候就请吴大人裁定,看我们前中后营谁的功劳最大。”
曾广孝问王得功:“王大人呢?”
王得功默不作声,也算加入了赌局。
“中!有意思!卑职也加入这个赌局。”这时,议事厅里进来一个穿着帮办军服的青年人,他一开口,便是浓重的河南口音。
来人身材矮下,声音洪亮,双目却炯炯有神,脑袋比一般人都大,脖子短,几乎没有过渡就到了肩上,他是袁世凯!
袁世凯也加入了赌局,接着说:“不过,卑职赌的是曾公子赢,五日之内,我等定能平定朝鲜兵乱!”
吴长庆见袁世凯不但不解围,还跟着起哄,责备道:“贤侄,你不是请假了么?怎么还来凑热闹?”
袁世凯对吴长庆道:“近来在大营里读书,读得心里发慌,出来透气时,听军中兄弟说,朝鲜出现兵乱,吴大帅要率军入朝戡乱!这么大的事,大帅怎能不叫上我呢?大丈夫当效命疆场,安内攘外,乌能龌龊久困笔砚间,自误光阴耶?”
吴长庆问道:“啊?贤侄不回乡考试了?”
袁世凯道:“卑职已倾箧举所作诗文付之一炬!”
袁世凯为了跟随吴长庆入朝鲜,竟然把应试科举的东西全烧了,决心很大。
曾广孝初次见到袁世凯,对他这种雷厉风行的行事风格很是赞赏。
而袁世凯的嗣父袁保庆本来就对吴长庆有恩,吴长庆急公好义,重情知恩,加上他素有儒将之称,好读书,爱人才,知道袁世凯胸怀大志,便答应让袁世凯也一同入朝平乱!
八月七日,曾广孝从美国带回的机枪和天龙步枪,还有其他军需物资都备齐了。早晨,在烟台的港口,军舰加好了煤,远山近水都陷入一片浓雾当中,“威远”号、“泰安”号、“镇东”号炮舰和、“日新”号运兵商船一字排开,汽笛长鸣,升火待发。在战场上,快一分钟就多一分胜算,日本海域又离汉城比较近,为了抢时间,尽管当时狂风夹着大雨,吴长庆还是下令四艘船按时出发!
四艘船加满了煤,开足火力,冒着黑烟,不舍昼夜地往汉江疾驶。
袁世凯和唐绍仪在“日新”号运兵商船上,曾广孝带着数十仆从,也跟着袁世凯上了这艘船。
途中,袁世凯还带来了一个人——闵妃派来中国求救的大臣金允植。
金允植和袁世凯也是初次相见,但两人一见如故,以笔谈方式攀谈许久,金允植对袁世凯称赞有加,认为袁世凯英达夙成,志气轩豁,结为忘年之交。
去朝鲜的路上还有五六天时间,曾广孝和袁世凯便详细跟金允植了解朝鲜当时的内政,还有壬午兵变的内幕,以便对症下药!
曾广孝跟金允植详细了解了朝鲜当时的内政,搞清了朝鲜有两大政治势力:“事大党”效忠宗主国中国,“开化党”亲近日本,他和袁世凯商量了对策。
在战场上,快一分钟就多一分胜算,日本又离汉城比较近,四艘船在烟台加完煤之后,加大火力,冒着黑烟,不舍昼夜地往汉江疾驶。
过了五天四夜的狂奔,船到了汉江边,当时天已经黑透了,无边的天空下了大雨,汉江上风高浪急,军舰剧烈摇晃,士兵虽然披了雨衣,但是太薄,一个翻头大浪打来,人就像落汤鸡了,有的淮兵脚跟没站稳,船体一晃身子就滚到船舷,曾广孝也是抓紧了船上的铁环,才没有被晃倒。
吴长庆原本命令哪艘船先到江边就马上登陆,直奔景福宫,“威远”号、“泰安”号、“镇东”号先后到了,却没有登陆。吴长庆心里有一些疑虑,不知道日本人有没有先到汉城,万一日本人先到了,在岸上设下埋伏,就自投罗网了。
黄仕林和王得功见吴大帅的船都没动静,也不愿去冒那险。曾广孝朝他们俩人大喊:“登陆宜早不宜迟,一旦日本人到了,占领了景福宫,制服了大院君,就没我们什么事了。你们前营和后营要是不敢上去,我带中营的兄弟们先上了。”
黄仕林摇摇头说:“你想逞英雄你就先登陆吧,我可不会拿兄弟们的性命开玩笑。”
王得功也退缩,随声附和:“你要去送死,你就去吧。就算是头功,也要有命享才行呀。”
曾广孝心急如焚,等风浪小了一些,即刻命令士兵们跟他登陆。考虑到这次登陆风险确实比较大,吴长庆的意思,是让淮军自愿选择上不上岸。让曾广孝尴尬的是,捻军平定后,淮军近十年粮饷充足,有点偏于安逸,血性已经和当年曾纪泽创建时期不可同日而语,加上对曾广孝这个“空降”管带没有信心,“日新”号约五百名淮军中,只有袁世凯和二十多个兵表示可以跟着上岸瞧一瞧。
正当曾广孝准备带这二十几人下船时,张謇乘着小船过来解了他的围,张謇表示自己愿跟着曾广孝前去攻打景福宫,金允植也要求一起去朝鲜王宫。
张謇一个文弱书生都愿意去冒险,加上他是吴长庆身边的“红人”,“日新”号战舰上的淮军先后有两百余人,跟着中营管带曾广孝迅速登陆,从汉城正南的崇礼门入城了。
后来的事实证明,曾广孝果断登陆是正确的,他们要是再晚一个时辰,日本的军队就到景福宫了。
大清国是朝鲜的宗主国,曾广孝带着两百多名全副武装的淮军,从崇礼门入汉城,朝鲜守军听说他们是来打日本人的,没有阻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