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七十九章 坦然
四秀山,地形陡峭但不苍莽,秀丽多姿,溪水叮咚,既有江东之温柔,又得桓州之险峻。
孟奇有些担心有些沉重,再次飞落浣花剑派山门前,向守门弟子道明来意。
“苏少侠,真是太不凑巧了,齐师兄日前刚离山门。”人的名,树的影,见是“狂刀”苏孟,守门弟子没有半点怠慢。
他悄悄打量这位名动天下的年轻高手,发现与自己想象的相差不多,只是没有那么凌厉,那么狂放,那么意气风发,反倒多了一点圆润无暇的感觉,仿佛打磨多年的白玉,润而不躁。
孟奇心中咯噔了一下,齐师兄刚“闭关”归来就急匆匆出门,莫非真的遭遇了什么事情?
“这位师弟,可知齐师兄去向?”他追问了一句。
见“狂刀”苏孟主动拉近关系,守门弟子受宠若惊,赶紧道:“当不得苏师兄如此称呼,齐师兄据说是去了邺都。”
邺都?孟奇拱手致意,转身虚踏,飞遁上空,赶往桓州州府,周郡郡城,邺都!
…………
邺都,六扇门郡衙,银章捕头签事房。
孟奇没法通过玉虚神算确定齐正言的行踪,而浣花剑派主持邺都事务的外景强者也未见齐正言来过故而他打算借六扇门的情报系统帮自己寻人。
“放心,只要有消息,立刻便通知你。”说话的是孟奇的熟人,曾经的青绶捕头,如今的银章捕头孔昱,他笑了笑道,“几年不见,你已是迈过第一层天梯,成为紫绶,实力、境界与官职都超过了我。真是让人唏嘘。”
“紫绶?”孟奇疑惑道。
孔昱愣了愣:“你还没去过六扇门联络地点?你迈过第一层天梯后,神都总部将你蹿升为紫绶捕头了,若非这两三年你未完成过任务,恐怕金章亦是有望。”
“俸禄增加了多少?”孟奇直指核心。
孔昱哈哈一笑:“一年差不多能换三件不错的天材地宝了。”
他知道到了外景后,银子什么的都是细枝末节,因此用天材地宝代替。
“还不错。”孟奇露出一丝笑意,算上之前积攒,一年以后,自己应该能在六扇门拿到五件天材地宝,不愧是统御半壁江山的朝廷。底蕴深厚,为了笼络自己,差不多拿出了相当于张远山老祖宗这积年宗师两三成身家的“俸禄”给自己这没做什么事的人!
寒暄了几句,孔昱将孟奇送到门边,用对待客人的礼节。
刚刚跨出郡衙大门,孟奇心有所感,突然顿步。
这时,一辆被厚厚毛毡遮挡得严严实实的黑色马车从附近小巷子驶出,停在了孟奇门前。车夫是个驼背汉子,但气韵悠长,血肉蕴藏着可怕的力量,竟然是位绝顶!
用绝顶当车夫?
不知为什么。孟奇忽地想到了顾小桑,当初她的车夫也是外景强者!
吱呀,微弱的声音中,车厢之门缓缓打开。孟奇被隔绝的感应蔓延了过去。
里面布置简单古朴,中央安放着一张案几,摆着茶杯。斟满了茶水,左侧端坐一人,身穿青袍,腰背挺直,双手放于膝盖,沉稳内敛,面无表情,正是齐正言。
“齐师兄……”孟奇疑惑皱眉,迈步上前,踏入车厢,坐到了齐正言对面。
啪的一声轻响,车门合拢,车夫扬起了马鞭,马车由静转动,向着街道尽头驶去。
齐正言瞳孔黑而润泽,仿佛两枚暗色的宝石,里面幽深莫名,像是没有风浪的海洋。
他气息悠长平稳,没有逃避孟奇的目光,但如无波古井般紧闭嘴唇,不发一言。
沉凝而诡异的气氛弥漫在车厢内,让孟奇一时也不知该如何开口。
两人相对枯坐,耳畔是车轮撞击着石板地面的响声,是街上行人的喧闹。
马车驶出了城门,沿着邺水往上,渐渐远离了尘世的喧嚣,只有水流奔腾不息的声音。
啪!
随着长鞭脆响,拉车的棕色马匹齐步停顿,案几之上的茶水只得微微涟漪。
齐正言沉默起身,打开车门,眼前是波浪宽阔的河水,清而不澈,逝者如斯。
他缓步行向岸边,青衫猎猎作响,孟奇心情不自觉沉重,跟着离开马车,走在他的身后,那名绝顶高手级的车夫默默驾驭着马车远离。
齐正言负手转身,水面之风吹动着他的头发,终于开口,沉稳如昔:
“我知道你会来找我。”
孟奇停在他十步之外,轻吸口气道:“我担心你有难言之隐。”
齐正言还是没有表情的样子:“确实有难言之隐,每次都得隐瞒实力,让大家的任务难度不知不觉提升,若非善功充足,准备妥当,早就有人因此身亡,所以,等到死亡任务之后,我会退出小队。”
“退出小队?齐师兄,若是奇遇提升了实力,有什么关系?我都快五重天了,任务的变数主要又是因我而起,你何必内疚?”孟奇愕然道。
齐正言嘴角微勾,难得露出一丝笑意,意味不明:
“若是单纯的奇遇还好。”
话音刚落,周围突有邪风卷起,一点点红芒自齐正言体内飞出,糅合邪风,凝成了一尊法相,人首龙身,长有六臂,面目与齐正言有七八分相像。
若是如此,孟奇不会惊讶,但这尊法相通体呈现血色,有着难以言喻的妖异和熟悉,六条手臂或持毁灭,或掌杀戮,或握血珠,或凝污秽,或托冰寒之花,或捏赤色邪火。
它虽然本身没有堕落之意,却让人毛骨悚然。
“这……天庭碎片内的血影!”孟奇灵光一闪,记起了熟悉感的来源,天庭碎片内神秘杀妖的血色影子!
齐正言没有回答,仿佛由强横鲜血充塞凝聚的恐怖法相往前踏了一步,与他重合,缩于一点,在眉心凝出一道血色污痕。如半月似莲瓣,气息急速攀升,给人接近四重天的感觉,青衫飘动,沉稳之外多了几分强势。
看见拿到污痕,孟奇脑海内忽然浮现出一道道画面,脱口而出:
“魔主!”
是的,曾经见到的魔主之像,不是人族模样,还是三头六臂。最明显的特征就是眉心一道魔痕,与齐正言的血痕除了颜色不一样,形状、位置和感官都近乎一致!
难怪当初魔主会说“你来迟了”,而非早就消散……
不过,当时自己是与顾小桑一道,他为什么是说你来迟了,而不是你们来迟了。
心潮起伏,难以平静,孟奇怔怔看着齐正言。不知该说些什么。
齐师兄竟然获得了魔主的传承!
齐正言面容平静,淡淡道:“邪魔的力量、奥秘和见识大半都藏于血肉,一滴血一片肉往往就蕴含着不可思议的东西。”
孟奇想起自己得到的“魔圣之血”,对此并无疑问。
“在魔坟之时。为躲避危险,我误入魔主之血所化的湖泊,被鲜血浸润身体,悄然改造。并从它们之中得到了魔主的功法传承与经验见识。”齐正言目光依旧幽深,毫无涟漪,像在说着别人的事情。“原本我很抗拒,自秉正道,不愿堕落,与魔合污,但灵山之时,身处绝路,扪心自问,就这样放弃甘心吗?”
“我不甘心,从资质普通,不受重视,无法得传高深功法的弟子,一步步走到脱胎换骨,外景有望,就这么死去,我不甘心。”
“不管是命运注定,还是上苍安排,我都不甘心。”
“所以,我选择了融合魔主之血,继承他的功法、经验和意志。”
齐正言没有歇斯底里,平平淡淡说着一件本该震动人心的事情。
难怪齐师兄进青灯所在殿堂时,有遮住眼睛的举动……一点点细微之处在孟奇心底闪过。
细节昭示着一切!
孟奇吸了口气:“齐师兄,魔功邪法与人之好坏无关,若你自身秉持正道,纵使修炼魔功又有何妨,用在好处便是好物!”
齐正言定定看着孟奇,沉默片刻才道:
“我已入魔。”
孟奇内心一沉,还未来得及舌绽莲花,就见齐正言神情变得肃穆:
“在我眼里,魔有好有坏,有逆伐苍天者,有杀戮毁灭者,唯一的共同点是不被上苍所容,不被世人接纳。”
他踏前一步,目光严肃看着孟奇:
“我资质普通,所以无法从门派得到高深功法和修炼足够的资源,若没有奇遇,一辈子就这样浑浑噩噩,眼睁睁看着别人风光。”
“这样的情况下,纵使我努力自强,又能有多大效果?前进之路早就被天资卓著者,有好父好母者堵死,芸芸众生,又多少人欲求一功法修炼而不得?”
“他们告诉我,天资卓著是上苍眷顾,好父好母是历代积累,命中该有,但我不服。”
“我不嫉妒他们,只求大家都获得一样的功法机会,自强者进,懒惰者退!”
“这一切,若是上苍安排,我便杀上青天!如果是命运注定,我就扭转因果!”
齐正言情绪终于有了波动,直视着孟奇:
“孟师弟,这就是我心中的魔,那什么是你心中的佛?”
这是我心中的魔,什么是你心中的佛……孟奇一阵茫然,哑口无言。
忽然,他哈哈大笑,上前几步,拍了拍齐正言的肩膀:
“这就是你心中的魔?”
“这有什么好担心的,我像是迂腐之人吗?只要你不做违背良知的恶事,咱们就还是好兄弟,生死之交!”
孟奇状似轻松,目光看着齐正言的眼睛,欲用嘻嘻哈哈化解隔阂。
齐正言没有说话,好一会儿才露出难得的笑意,有灿烂有感慨:
“孟师弟,我知道你不是迂腐之人,但是,我这条路注定与门派世家为敌,若让人人都有修炼高深功法的机会,天行健,君子以自强不息,会从根子上危及他们。”
“你师父是少林高僧,师弟是少林后起之秀,家族是世家,好友有洗剑阁嫡传,琅琊阮氏嫡女,你会放弃他们?”
“我出身卑微,能够坚持的东西很少,连门派的功法都可以兑换给六道,但正因为可以坚持的东西少,所以遇到时,才格外坚守,临死不退,这或许是我卑微生命里唯一能绽放的光彩!”
孟奇看着齐正言嘴巴一张一合,脑海忽然变得混乱。
齐正言神情重归无波,平静道:“我不想再欺瞒你们,所以不加入仙迹。”
“齐师兄……”孟奇张了张嘴,却说不下去。
齐正言再次泛起一丝笑意,声音隐约有点沉哑:
“孟师弟,道不同,不与为谋。”
他语罢转身,踏水而去,青衫飘动,光明正大,丝毫不担心孟奇除魔卫道,只余声音回荡岸边:
“道不同,不与为谋。”(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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