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九节，兵者

寂静的夜，寂静的宿舍，寂静的军营。

这天一大早，李冲就迫不及待的起来，一反常态，平日里，他总要在班长的怒吼下才慢慢从床上爬起来。今天起的这么早，我甚至怀疑他昨晚可能根本没睡。也许是昨晚排长的一番话，给他心里落了个底，他本就对一切看起来不相干的事充满了兴趣与好奇，估计在心里嘀咕了一晚上。其实不只是他，我也挂念着这件事，想早点知道。就好像小时候开学第一天前晚上的心情一样，翻来覆去，就是难以入睡。

与平常不同的是，这是我下连后在新宿舍里生活的第一天。其实这间宿舍与新兵连里的宿舍本身并没有什么不同，但对于每一个新来的人来说却很陌生，就好像完全是两个世界。

很多事情都是这样，同样的地方，在自己离开几十年后再回来时，才发现早已今非昔比。曾经的人，曾经的故事，曾经的岁月，都被埋葬在了时间里。

早饭后，班长把我们全班都教会了宿舍，并没有出操进行日常的训练。

宿舍是不大的一间房，放满了床和各种各样的柜子后，勉强留出一大块空地，站下全班人却是绰绰有余。

班长说，是要搞个欢迎仪式，欢迎我和李冲这两个新来的士兵。

而其实在两个多月前，或者准确的说是新兵连招兵前不久，他们也同样搞了个欢送仪式，告别了两个退伍离开的战友。

部队就是这样，班长看着我们，我们整齐的站成两列，规规矩矩的穿着常服，干净利落的立正，班副和班长面对我们，同样整齐的站立着。

“都别紧张，放松点，放松！”何班副表情严肃语气却又显得较为放松，我只觉得这只是一个仪式罢了，李冲更像是一个看热闹的，脸上明显挂着他那灿烂的笑容。我隐约觉得，在我的军旅生涯里，这理所当然的成为了他的一个招牌。

有时对一个人印象深刻，甚至不需记住多少关于他的事，只需一个面孔，鲜明的面孔，便再也忘不掉了。李冲给我的印象就是如此。

“好了，都站好啊。”陈伟平静的说道。“这两个新战友呢，虽然昨天就已到了咱们这儿，但因为咋天有些事情，所以呢，这个欢迎仪式，咱今天来搞也不迟。”

陈伟说着话，一边用手整理自己的领口。看得出来，他平日很少穿常服，在作战连队的军人大都这样，平日里除了一些重要的事情和必须的场合，是很少穿常服的。但我严重怀疑陈伟这身行头不是他自己的，因为一点都不合身。

不过那很可能是他很久没动过，才显得不合身。

他说到了我们俩，我和李冲便站到了最前面。李冲正对着陈伟，我正对着班副。李冲朝着班长，嘻嘻的笑着。班长倒把头凑近他，“我很好笑吗？”

何班副瞪大着眼看看陈伟，李冲更是一脸尴尬，慢慢闭上了张大的嘴，朝着班长摇摇头。

班长继续说道：“咱部队里呢，也搞不了什么重大的场面，也没那个必要，啊！”

仅仅这两句话，原本放松的气氛不由得紧张了一些。我觉得一场无所谓的形式，似乎在陈伟眼里，也极为重要。我也总是不明白，至少是那时不明白，陈伟为什么会用同样认真的态度去对待所有事。他自己说，这是军人应有的素质，然而我一直认为，事情的主次应分清楚，办起来才事半功倍。

现在我只能说是理解他吧，或许他有自己心里坚持的东西，这是任何人都无法去改变的，他自己的灵魂。

陈伟说：“但是，新战友来呢，也总不能不表示一下，所以今天啊，全班战士都在这儿，我想大家正式介绍一下！”

他先拍着李冲的肩膀，对大家说道：“这位呢，我就不多介绍了啊，昨天一天没干别的，净交朋友了。李冲，东北人，挺热情的，欢迎欢迎！”

说着带着所有人激烈的鼓鼓掌。但又马上挥挥手示意停下。他又同样的把手搭在我肩膀上，“这家伙啊，不厚道！昨天第一天进这个屋子，招呼都不和大家打一声，人就没影了。晚上又来的那么晚，大伙都睡了才进来，怎么，还不好意思见新战友啊，啊？！”

班长不失风趣的说着，又缓和了刚才的气氛。全班的战士都开心的笑着看我，又显得轻松愉快起来。

我笑着低下头，对班长说道：“报告班长，你就别挖苦我了，我昨天有事做，所以没赶上。”

班长笑笑，“好了，他啊，叫严肃。说起来啊，跟我曾经还不对付，不过现在啊，包括以后，大家可都是我的兵了，在一块要度过这几年的军旅生涯，希望你们，都能成为最好的兄弟！这是我作为班长，对你们最基本的要求，也是你们必须首先完成的任务。所有人，有信心完成吗？”

我们异口同声的回答道：“是！班长保证完成任务！”

陈伟满意的笑笑，“好，下面，我们请何班副讲两句啊！”

何班副依然是刚才那副看着严肃又显得轻松的的神态说着：“那，我就说说啊。这客套话呢，陈班长已经说完了，我就说说这和咱们这个班里相关的事。”

他顿顿语气，一本正经的说道：“两个新同志啊，刚从新兵连过来，对有些事儿啊，还不太熟悉。我呢，就简单介绍一下。”

他看着我们俩，说着：“基本的内务我就不在强调了，新兵连已经说过太多次了。你们各项训练的成绩我也就不在多说了，自己对自己负责，班长只是教导你们。但是我要告诉你们的是，从今天起，你们真正成为了一个军人，一个对祖国和人民负责的军人。对于军人这个词，团长昨天也说了很多，你们也都听了。那么请告诉我，军人这两个字，在你们心里，意味着什么？”

李冲抢着说：“报告，军人就是，时刻准备保卫祖国，为祖国和人民献身！”

班副没说话，只是看着他。陈伟也显得有兴致的看着他，但都没有人说话。李冲就只好愣在那儿，他却不知自己是对是错。

好一会儿，班长终于开口了：“就只是这样吗？”

李冲不知所措的看着班长。

班长又紧接着看向我。

我立即答道：“报告，军人，在我心里，就是向我哥一样的人！”

班长和班副一惊，没想到我会有这样的答案。而其他人就更是不明白了。

班长突然严肃的看着我，对我说：“你觉得成为他那样的人就是一个合格的军人，可你又知道，在他心里，军人二字的含义是什么？”我倒真说不让来，只答道：“报告班长，我会自己慢慢的找答案，我总会找到的。”

班长长呼一口气，慢慢的对我们说：“你们两个可能不感受不到，这身军装对你们的重要性。不过你们可以问问你们身后的这些人，军人二字，对他们意味着什么。”

班长停顿一下，继续道：“每年，都会有像你们俩一样的新兵加入这儿，但同样，也不断有人从这里，带有他们所有东西离开，只留下对这军营的无限留恋。在这的每个人，包括我和班副，都终会有这一天。”

班长说到这儿，后面的战士们一个个都显得心情特别沉重。

“就在几个月前，我们四班刚送走了两名战士。你们问问身后的他们，那一刻告别时，这身军装对他们显得多么珍贵，多么亲切。但当他们那个时候才明白这一点时，就要即可永远的脱下它。”

我看到后面的战友们，都仿佛在沉思。对他们来说，每一刻都在珍惜军营的时光。

我和李冲都不太明白班长为什么突然又这么严肃。何班副走过来，对我们说道：“你们两呢，一个满脑子想着保家卫国，一个只想做自己心中的英雄。但你们都忽略了最重要最基本也最重要的一件事。”

李冲问道：“难道，这不对吗？”

班副说道：“这没错，但是，无论你想怎么出彩，怎么优秀，在这之前，你都必须学会先做好一个优秀的军人！”

“优秀的军人？”我说道。

“对！”班副答道，“你只有先成为一个优秀的军人，才能去做其他你想做的事，才能做好每一件事，才能承担起你应尽的责任。这才是你们应该先做好的事儿！”

陈伟这时接着说道：“你只有做好一个优秀的军人，才能成为他那样，人人尊敬的英雄！你以为，所有人尊敬的，仅仅是他这个人吗，仅仅是他那优秀的成绩吗，不是的。严肃，你要明白，他是给所有人一种信念和力量，才被人尊敬的。而在他能做到这些事前，他首先成为了一个合格，优秀的军人。”何班副也对我们说：“路啊，要一步一步走，你没学会走就想着跑起来，最终只会摔上一个大跟头！”

我望着窗外的阳光，好想问问哥哥，到底怎样才能成为你们说的合格的，优秀的军人。

但是，这件事情，我只能自己去找答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