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节

七八一年的三月十七日,科尔尼会战的第十二天。

天空下着今年最后的一场雪,土地泥泞,冬天即将过去。

“呜呜呜——”凄凉的战号吹响,起义军出战列阵。整个阵营一字摆开,中间布置的是六个强悍的半兽人团队,都是起义军的正规军部队,以著名的远东第一团为整个中路方阵的核心。这个团队与第七团的官兵都是起义之初的班底,是紫川秀手中最精锐的部队,这么多天来,遭遇上魔族部队,别的部队往往都是一击即溃,惟有坚强的远东第一团能在败军潮中坚定如磐,稳住了整个阵脚,掩护全军撤退。

左翼布置的是蛇族与半兽人的混合军队,数量为六个正规军团队。蛇族军队这么多天的表现是有目共睹的,令全远东民族丢脸。蛇族代表索斯辩解说:“我们的哈特族不是害怕魔族!我们是为了表达我们对魔族军队的轻蔑,转身用屁股对着他们,大步开走!”

左翼军队的部队装备比较简陋,即使在正规军里,大多也是用土制的标枪,有的甚至在大棒上钉几根钉子就算武器了,很少有人有正规的制式马刀和长矛。将领们都很担心,如果魔族要打开缺口的话,左翼将是他们的最佳突破点,他们只能寄托希望于占左边阵营中部分的半兽人士兵能够发挥奇迹。

右翼布置的是矮人族和龙人族的混合军队。矮人族的军队在步兵对战中,由于个头矮小是很吃亏的。但是实战中,紫川秀意外地发现了矮人族军队倒是魔族骑兵的克星。

想想看,要从高头大马上弯腰去砍一个身高只有七十公分的小人,那是多费劲的事情啊!

很多魔族兵为此失去平衡从马上摔了下来,更有很多人为了做这个高难度的动作扭伤了腰,最后发现自己砍的只是矮人头顶上戴的尖顶高帽子罢了。而矮人们却能很轻易地挥舞着巨斧砍下魔族战马的蹄子,让他跌个人仰马翻。

而龙人军队,是紫川秀最为得意的兵种。这是一个沉默而强悍的兵种,他们不用训练,天生就是战士,而且非常团结,战斗之间的默契非常好,常常不出一声地卷杀过去,秩序丝毫不乱,让紫川秀怀疑他们是不是有心灵感应的能力。他们力量强悍,是紫川秀统帅下唯一能在个人战斗力上超越魔族的种族。令人遗憾的是,他们的数量不多,总共只有两千来人,而且,他们的自尊心很强,很有那种我行我素的作风,对于外种族指挥官紫川秀的命令常常爱睬不睬的,这令得紫川秀非常的头痛。

同一时刻,魔族阵头也响起了凄厉的号角声,接着,锣鼓喧嚣。一个又一个魔族步、骑兵团队开出大营,在两军之间的空地上展开队列。魔族军中的辅助军团,六个团队的半兽人军队和蛇族军队按兵不动——这么多天来,魔族一直都只出动了纯种的魔族部队,而远东种族的军队一直被布置在后方没有出动过。紫川秀至今还没有搞明白对方指挥官的主意:他是想把这一批生力军留下来当成充当决定胜负的预备队呢?还是不放心半兽人士兵的忠诚度,害怕他们会阵前叛变?

魔族军出战的队伍中清一色都是纯种的塞内亚士兵,这是魔族王国的统治种族。塞内亚兵通常是绿色皮肤,虽然个子不高,却是相当的凶狠、坚韧、残忍,充满了侵略性。

五万多名塞内亚士兵在金黄色狮子旗帜下整齐地展开,人马众多却不混乱,一切井井有条。魔族士兵奔来奔去,安静、肃杀。士兵们表现出的那种准确、训练有素、乾脆利索的劲头,简直可以称得上赏心悦目。

持续了十天的会战,双方军队都已疲倦不堪。因为起义军兵马众多,他们还可以轮番上阵和休整,而在兵力方面处以劣势的魔族军队却没有这个福分,只能全师动员,他们的精力消耗更为严重。持续了十天的激战以后还能保持这样的鼎盛军容和士气,不显得丝毫疲怠,诸路远东联军将领都不由为魔族军队的顽强而变色。

布森首先开始了动摇:“期待依靠长期战斗来消耗魔族军的体力和士气,这恐怕不怎么可能。魔族军队坚韧耐战,恐怕就算再打上十天他们也照样顶得住。”

他忧虑的目光望向被将领们环围在中间的紫川秀。今天的紫川秀,穿一副银色披甲,腰上挂着的配刀叮当叮当地敲在马刺上,他仰头西望,站起来又坐下来,等一下又站了起来,反反覆覆多次,不像往日的平和镇静。今天的紫川秀显得有点浮躁不安。

布森深感不安:全军统帅在开战前这么没气势,这是个不祥之兆。

一声巨大的呼喝打破了战场上空的乌云:“塞姆黑林!”(吾皇万岁)魔族军又开始进攻了,照旧是中央突破战术,六个步兵团队在中央列阵前进,在魔族兵那整齐的步伐下,大地仿佛在下沉。紧接着,轰雷般的马蹄声响起,布置在右翼(就是起义军的左翼)的魔族骑兵军也开始了前进,由开始的小跑一点点的加速,最后变成了飞驰,魔族的骑兵很快地超越了步兵的前沿,铺天盖地的马蹄震耳欲聋,大片的马刀在太阳底下闪光耀眼,他们直扑起义军的左翼而来。

魔族开始进攻了!一时间,战场上所有人的目光都被这个宏大的场面所吸引,布森也收回了注视紫川秀的目光投入战场中。他没注意到,不知什么时候,从几天前就一直失踪、不见踪影的白川从外面进来,凑近紫川秀跟前轻声地说了几句。霎时间,紫川秀的犹豫神情一扫而光,他低声和白川交谈了大概一分钟,白川点头,又往外边走,消失在了那片人山人海的半兽人步兵队伍中。

看着白川的身影消失,紫川秀轻轻松开了拳头。就在魔族骑兵与前沿的半兽人、蛇族前锋开始接近的时候,他叫来了布兰、布森、索斯、门罗等诸路指挥官。

“全军总动员!”紫川秀尽可能平静地说:“这是最后一天,我们决死一战,决不后退!”

诸位将领一愣,随即大声应道:“遵命!”他们立即回到自己部队,兴奋地将这个命令传达下去。窃窃私语声在队伍中响起,士兵们交头接耳,所有人都在传递着这句话:“决死一战,绝不后退!”,没人知道为什么,躲避了那么久的光明王终于下定了决心,但是大家都精神一振:会战足足打了十天,自己一直躲躲闪闪地挨打了那么久,今天终于可以杀个痛快,扬眉吐气!

但是这个命令来得太迟了。还没等布置在左翼的蛇族团队接到命令,他们的方阵已经给魔族骑兵的马蹄踩平,被打垮的蛇族士兵慌张地四散逃跑。魔族骑兵乘胜追击,又与半兽人方阵冲杀了起来,战斗进行得相当激烈。魔族意外地发现,今天敌人的抵抗相当顽强,叛军部队居然没有像往日那样很快地逃散,然后采取你进我退的骚扰战术,今天叛军的各路部队都牢牢地守住阵地,摆出副要跟魔族军一决高低的气概。这令得魔族军从上到下一阵莫名的狂喜!这群兔崽子终于肯打了!想到结束战斗后马上就可以回家了,魔族军团迸发出巨大的战斗力,“塞姆黑林!”“塞姆黑林!”狂呼烂吼声接连不断,魔族军队横冲直撞,如入无人之境,他们大步地前进,尽管远东起义军已经在尽力抵抗,他们做出了最大的努力,联军士兵战得非常勇敢,但是不行:他们的武器简陋,他们力量孱弱,上十万半兽人、蛇族、矮人、龙人联军挡不住魔族骑兵尖刀似的切入。

魔族骑兵狰狞着狂笑,挥舞着马刀狂砍烂杀,他们的冲击箭头已经深深的切入起义军的中路,势头就像烧红的刀子切人奶油蛋糕一样。在魔族骑兵的来回冲杀下,起义军的兵马一排接一排的倒伏下来,就像秋天的麦浪被农夫收割。

“大人!”布森冲到紫川秀的身前:“绿毛鬼太凶猛了!快下令撤吧!”

眺望着喧嚣杂乱的战场,紫川秀摇头。

“殿下,您在让我们远东的兵马自杀!”

“坚持住,我们的增援就要到来,胜利就在眼前。”

将领们面面相觑:集合整个明斯克地区的起义军力量都已经在这里了,哪里还有增援?如果来的是那些匆忙拼凑的民军,实在不堪魔族的一击,来了也没有用。

没等他们的疑问出口,魔族军右后方的西北地平线上出现了一条淡淡的黑影,伴随着隐隐约约如同天边传来的闷雷似的低沉响声:这是大片马蹄的声音。那片阴影越来越明显越来越大,正急速地扩大,已经很明显了,这是一路新的参战军队,数目足有好几千,而且都是高速的骑兵!

一时间,两军都在骚动不安:这是谁的增援?鲁帝跑到了高岗上,使劲眺望。这是一路大军,太远了,他看不清楚对方的人影,只能看到了在队列上空飘着一面黑色的旗帜。没办法看清楚旗帜的图案,但他觉得这肯定是自己的友军,理由很明显:那群穷光蛋叛军哪有钱筹建一支骑兵部队?他心头欢喜:自己的部队已经取得了全面上风,再加上这支生力军,击败叛军是易如反掌了。

突然,一个视力比较好的魔族兵喊了出声:“是人类!他们是人类!”

“胡说八道!”鲁帝叱骂道:“哪里来的人类部队?”

部下们不敢作声了,看着那路军队越奔越近,大概十几分钟,他们距离已经不到五百米了。士兵们叫嚷起来了:“真的是人类!”

“好像是紫川家的军队!”

鲁帝阵无名火起,直想把那几个叫嚷的士兵宰了。但他自己也愣住:战马上的人影看得清清楚楚,正是人类的军队!熟悉的控马方式、迎风招展犹如一团黑云在平地上飞舞似的黑色大披风,还有那种斜举马刀过肩的预备砍杀姿势,无疑的,这正是紫川家远东军的标准冲击队列!在黄昏日光的映照下,紫川军分明可见,成千上万地汹涌而至,以密集的队列卷杀而来,兵马奔涌向前,势如风暴。

“这怎么可能!”鲁帝咆哮一声:“紫川家已经战败了!他们是怎么混过西南大营过来的?”

没有人能回答这个问题。军官们慌成一团,几个传令兵匆忙上马迎着来敌扑上去,远远地就扯开了嗓门叫话:“是哪一路军队?鲁帝爵爷在此清剿叛军,请贵军马上停步,报上番号和来意!”他们一共叫喊了三次,尖锐的声音甚至在震耳欲聋的马蹄声中也听得清清楚楚。但骑兵军团恍若不闻,直扑向前。传令兵匆匆忙忙地掉转马头逃跑。

至此,这路军队的敌意表露无遗。鲁帝下令:“栏截他们!”一队的魔族轻骑兵从作战的队伍中抽调了出来,匆忙掉头准备迎战。魔族的骑兵们呐喊作势,挥舞着无数的刀枪剑戟,鼓噪不断为自己鼓劲加油,倒也有几分气势。但放在众人眼里,总觉得有点虚张声势的味道,比起来敌那种不发一言,只管卷杀向前的如虎气势,立即就给比了下去,仿佛一只小哈巴狗对着沉默的老虎鸣吠似的。

两军人马交错而过,互相砍杀,短兵相接。两路骑兵挤在一起砍杀,风驰电掣,全线刀光闪灼,犹如天上闪电。凶狠的刀锋砍劈,砍在胸甲上、砍在头盔上,叮叮当当地响彻整个战场。魔族兵震撼地发现,眼前这批人类骑兵的单兵作战能力十分惊人!他们身披黑色披风,养精蓄锐,以不可思议的敏捷,猛砍、猛劈。士卒们刀术娴熟,装备精良,用的都是精工锻火制造的马刀,刀法快得简直不可思议,只见刀光闪过,接着就是血花和呻吟,一员魔族骑兵栽倒尘土。旁边的魔族兵骇异:他们连对方是如何出刀和收招的都看不清楚!没等他们回过神来,眼前只见一片白光闪烁,只来得叫一声:“哎呀!”

血花喷涌,脑袋就已经飞上了天空。

在凶狠的对杀中,魔族兵的冲击势头完全地被压制,人类一阵可怕的马刀劈削之下,前排的魔族兵全无还手之力,一个接一个地落马倒地,接着,成千上万的马蹄将他们践踏,惨叫声完全淹没在那片喧嚣之下。而人类方面,竟然连一个落马的都没有。

遭到人类骑兵头一个冲击,鏖杀的战线开始扭曲,变成了弯曲的弧月形。魔族给打得步步后退,站不住脚。敌人虽然是轻骑兵,但他们那扑杀的势头,比重甲骑兵还要凌厉。即使以魔族兵的坚固护身甲、锁字甲也挡不住对方的砍削,连人带甲被砍成了两截。

被激起凶性的魔族兵拚命反扑,高举重矛、马刀,扑杀向前,可是没用,人类骑兵连看都不看,随手一刀,后发先至,连胳膊带刀地卸下了他的手臂。被砍掉胳膊的魔族骑兵傻傻地坐在马上,眼睛发直地看着人类骑兵潮水般从身边涌过,没人有兴趣补给他一刀。

好半天,他才明白发生了什么回事,发出了撕心裂肺的惨叫,滚落马底。人类土兵默不作声,只管砍杀,收拾魔族兵就像庄稼汉收拾田里的禾苗似地,并不显得匆忙。战线上到处一片白刀如雪,魔族的前军给一个个地砍落尘嚣。在敌人那看似漫不经心的攻击之下,他们根本发挥不出他们强悍的战斗力,看起来就像一地凋零的落叶,被可怕的狂风席卷,身不由己。魔族兵矛折刀断,清脆的金属断裂响声,刺耳可闻。在人类的攻击之下,他们顶不住了,整个队列“哗”的被人类军队从中路冲破,两翼骑兵慌慌张张掉头,向步兵们会合,人类骑兵立即追杀。追击人马竟然近到如此程度,在后面的魔族步兵看来,人类的骑兵仿佛是扑在他们的骑兵背脊上又砍又杀似地!没等魔族骑兵逃回步兵的掩护之中,他们已经给打得四分五裂,溃不成军。

两军人马看得屏气凝神,士兵们甚至停止交手。远东军团膛目结舌:这是何等可怕的战斗力?在这群人类的面前,强悍的魔族兵如同婴儿一般的脆弱。这是哪里来的可怕军队?

这个时候,战场上的局势十分复杂,魔族军队的前锋冲入了半兽人的阵营之中,正面面临半兽人的强烈抵抗,而他们的后路,却给突然出现的人类部队切断了。魔族的处境十分不妙,面临前后夹击,有全部陷入包围的可能。魔族军队正慌慌张张地掉头。

一时间,所有人的目光都投向战场的总指挥:紫川秀。他微笑着,走到全军都看得到的高岗上,姿势优雅地对着如同潮水般撤退的魔族军队深深一鞠躬。

一瞬间,所有人都理解了紫川秀这个动作的意思:魔族军的败亡就在眼前!远东军团沸腾了!只听见一声号令,起义军全线掩杀过去。各路民军战团,犹如泛滥的江潮,汹涌地扑向魔族的队伍,喊杀声惊天动地,连大地都在轻微地颤抖着。起义军最先突进的是魔族军的左翼,两翼包抄回来,对魔族形成了合围。

魔族兵战斗得十分英勇,眼看形势忽然逆转,他们立即转攻为守,排成了对付骑兵的密集防守方阵,盾牌兵和长矛手在前面,弓箭手在后,坚决地阻挡。那如同铜墙铁壁似的坚强盾牌阵,从阵势的空隙间伸出无数雪亮的长矛,密集犹如树林;弓箭手在盾牌的后面以猛烈的强弓射击,箭雨倾泻有如冰雹。

谁都没有看见过,世间竟有如此可怕的攻击!被人类军队的胜利所激励,一连十二天的忍耐终于爆发,半兽人战士的决死拚杀,可谓史无前例。他们不在乎头顶箭如雨下,不在乎面前锋利的长矛,数以万计的狼牙棒、战斧、刺枪、镰刀,相互推涌着、挤压着,一起涌向敌阵。无数赤膊的怒吼战士,拚命地冲上去,人踩人、人推人,拚命挤、拚命冲,仿佛他们都是在故意觅死。浑身插满了箭矢的战士,怒吼着用胸膛对着尖利的长矛直直地撞了过去,以身体为盾牌,死死卡住了魔族兵的长矛。后面的兵马马上填补了他的空缺,猛扑上前,用刺枪从盾牌的空隙中朝魔族弓箭手又刺又戳;他们杀红了眼,挥舞起狼牙棒、战斧劈砍阻挡他们前进的盾牌,甚至狂暴得用脚踢、用肩头顶、用脑袋去猛撞魔族的盾牌阵势。在这样巨大的重压下,几面巨大的木盾牌“喀啦”一声被撞倒了,连在后面支撑的魔族兵都给压在底下。魔族方阵出现了缺口!

巨大的喊声响彻战场上空。半兽人们狂热地欢呼:“呼卓拉!”魔族则惊惶地叫喊:“堵上缺口!”立即的,从缺口处冒出了无数的矛尖,密集如林。但半兽人仿佛得了不死的祝福似的,猛冲直上,人潮汹涌,就像冲绝一切的洪波巨浪,一往无前,他们喝嚷着:“佐伊族必胜!”的口号,高举战斧,一下子杀进了魔族的方阵内。魔族从四面八方猛烈地攻击,刺枪、马刀、飞箭所有的武器统统涌来,势如骤雨。几乎是一瞬间,冲在最前面的上百名半兽人勇士倒地殒命。但后续的部队已经汹涌跟进。

与此同时,人类骑兵也穿透了魔族军的后卫部队,杀入魔族的主力阵营之中。

在数十平方公里内的科尔尼平原上,半兽人、人类、魔族三族杀成一团,混作一个密集的人群,这个人群在蠕动、在抽搐、在流血。魔族兵的黑色盔甲、半兽人褐色的兽皮、蛇族的灰色军服、人类骑兵的黑色披风,现在已经混成一团,再难以分清谁是谁。

场面简直如同地狱般的狰狞,到处是凶狠的拚杀。头顶上箭雨横飞,眼前是一片明亮的金属反光,无数的刀剑砍劈、长矛戳刺。脚下鲜血淌流满地,深深的渗进了泥土中,血腥扑鼻。士兵们的喊杀声、死者的惨叫声、伤者的呻吟声、魔族兵粗鲁的叫骂、半兽人愤怒的咆哮、钢刀劈骨的响声、兵器撞击的铿锵声、格斗者的喘息、战马的嘶鸣,所有声音混成一团,巨大的声浪直到十几里外也听得清清楚楚。

由于人类军队突然参战,魔族军队已经丧失了所有的优势,陷人了混战中不得脱身。

“呜呜呜”的凄厉战号荡在魔族阵营的上空,鲁帝紧急下令布置在左翼的六个半兽人辅助团队出击,从侧面突击半兽人的阵营,掩护军团主力撤退——尽管鲁帝自己也知道半兽人的军队并不是十分靠得住,但是现在已经到最危急的时刻了,实在是走投无路了。

十几分钟过去了,半兽人的阵形纹丝不动。

鲁市下令第二次鸣号,并且派传令兵过去催促他们出动。但一阵子以后,传令兵慌张地跑了回来报告:半兽人团队拒绝与自己的同胞兄弟作战。

鲁帝勃然大怒,扭着由于长久不运动而臃肿的身子,亲自来到了半兽人的军营中,召集了半兽人的军官们谈话。对着表面上还算恭敬的半兽人军官们,他高谈阔论,大谈魔神皇陛下对佐伊族战士的恩宠和信任、魔族王国和佐伊族的战士曾经并肩浴血奋战的壮举、佐伊族与魔神王国历史悠久的传统友谊等等、等等。他气喘吁吁地讲着,口沫飞溅。

半兽人的军官们只是微笑着,没有人打断和反驳他的说话。但是一提到进攻,军官们脸上的表情立即变了,低垂的眼皮下面流露不安和阴森的敌意。最后直到鲁帝许下重酬,并以出动执法队相威胁的情况下,半兽人的部队才勉强地、不情不愿地出动了。

半兽人的散兵线慢吞吞地向前移动,士兵们拖着脚步,长矛懒洋洋地搁在肩上,刀子甚至根本就没拔出来,一步一张望,三步一回头,摇摇晃晃、无精打采地朝对面走过去。若不是凶神恶煞的魔族执法队在后面拿着鞭子乱抽催促,恐怕两军之间这短短的距离够他们走上一年。

紫川秀下令德伦率领一支半兽人的民军部队拦截他们,并吩咐德伦:“不要先动手。”

遵照这个命令,德伦带领的半兽人军队没有放箭。他们在辅助军的前进方向布置了三路散兵防线。在防线后,魔族军正与远东军团砍杀得如火如荼,战团的喧嚣声震耳欲聋。

而这里,两军的阵营都是一片寂静,这些步履蹒跚的进攻者,一点点的缓慢地接近了对面的防御者:同样毫无战意的半兽人队伍。

走在最前面的半兽人士兵慢吞吞来到了起义军的前面。他垂下眼皮,看着面前表情严肃的起义军半兽人,脸上笼罩着一种悲哀的表情。

大家都没有把武器指向对方。

终于,他仿佛是下定了决心,慢条斯理地拿出了一支土制的卷烟,叼在嘴里向前凑:“兄弟,借个火。”

他面前的起义军士兵宛尔一笑,从腰间的布兜里掏出火石,帮他点着了卷烟。两人同时张开臂膀,紧紧地拥抱在一起。四周像敲大鼓一样,轰然响起一片热烈的欢呼声、掌声,响彻云霄。千万佐伊族士兵在一起高呼:“我们是同胞兄弟!我们不打自己人!

佐伊族绝不互相残杀!”哗啦的一下子,进攻的半兽人涌入了起义军的行列,他们与起义的同胞兄弟亲热地拥抱。无数人在欢呼、在鼓掌,“万岁!万岁!”无数顶帽子被抛上了天际,人们扬起了手中武器,高声欢呼,高举的手臂就像海洋一样,一眼望不到尽头。

看到这副情形,魔族心都凉了。执法队的骑兵们举起了刀子,开始斩杀那些落在后面的半兽人士兵。顷刻间,数十人尸横就地。被激怒的各个半兽人团队掉转了枪头,对着魔族执法队亮出武器。有人高呼一声:“打倒魔族!”,哗变的部队立即响应,上万人雷霆般怒吼:“打倒魔族!”

哗变的半兽人军队以与刚才完全不同的气势,猛攻魔族的执法队,对于这支一直在身后压迫自己上去送死、放冷箭的督战部队,半兽人早就积怨已久,现在他们将积累已久的怨气一下子爆发出来,拚得特别凶、杀得特别狠,骁勇异常。魔族的执法队被打得溃不成军,仓皇向阵地的中央逃窜。半兽人军队紧追不舍,又和阻拦的各个魔族团队发生了激战,一时间,魔族的战线乱成一团。因为半兽人辅助军的阵前哗变,魔族战线上空出了老大一个缺口,汹涌的浪潮直接向蛇族辅助军杀来,眼看着气势汹汹的半兽人大军,蛇族军队又一次发挥了他们墙头草的优良传统,高呼:“远东人不要自杀残杀!我们起义了!”将魔族的旗帜撕下反向魔族的军队杀去。

魔族军中的四个人类师团早就从右翼撤下,远远地避开了战场,没有参战。他们对魔族平时的严厉压迫早就心怀不满,对魔族军队的忠诚心——如果有的话——加起来也不到一汤匙的分量,没人有兴趣陪着魔族一起“战斗到最后一滴血”;但蛇族和半兽人所说的“解放远东”,也引不起他们共鸣:关我屁事。总而言之,这是场与自己无关的战争,不值得自己去流血。他们找了个凉快的山坡,站得高高地在看着两军砍杀,一边抽着旱烟。

太阳已经落下,战斗已经接近了尾声——其实早在半兽人团队哗变的那一刻,被包围的魔族军败亡已经确定,只是由于魔族士兵的骁勇和坚韧,才能将战线坚持了那么久。

但现在,他们再也无能为力。后面,人类骑兵军仿佛一把尖刀,刺向了魔族最薄弱的防御环节,锐不可挡。前面,半兽人军团俨如滚滚洪涛,汹涌推进,在前沿的七个魔族步兵团队统统砍成了碎片。魔族军的中军已经被贯穿,他们的主力阵营已经给切成了两块。

眼看着事情已经不可能以人力挽回,魔族军的统帅鲁帝带着布置在后面的半个骑兵团队,丢下了陷入混战中的部队,拚命杀出了一条血路,向东方可耻地逃窜了。半兽人骑兵随即追上,一路追击,将他们砍杀得七零八落。

魔族军溃退的情形十分凄惨。激战到了晚上七点,苦苦坚守了五个多小时的军队,不知从哪个地区首先响起了魔族语的呼叫:“叛徒!”接着,所有的士兵都叫嚷着:“叛徒!叛徒!”,有人高呼:“赶紧逃命吧!”于是,军队溃败,犹如江河解冻,一切都摧折、瓦解、崩溃、倒塌了。土兵们互相冲撞,相互推挤,忙乱慌张。

鲁帝的失踪是魔族军队丧失斗志的直接原因。身后的黄金狮子的战旗消失了,自己的长官已经逃跑了!觉察到这个事实的魔族兵,发出了绝望而愤怒的嘶叫,支撑他们在被包围情形下仍旧坚持苦战、决不后退的唯一原因——魔族王国战士的荣耀与忠诚,现在已经遭到了无耻的亵du和背叛。他们再无斗志,望着围过来的半兽人战士,一个魔族兵茫然地抛下了武器,蹲下抱头痛哭,毫不理会头顶就要落下的血淋淋斧头。仿佛有传染性似的,“当啷”、“当啷”的声音连续响起,魔族士兵的武器一件接一件地跌落尘埃。他们放弃了抵抗,眼巴巴地望着胜利者们响入云霄的欢呼,身上大大小小的伤口在不停地淌着血。

部分军队做了战俘,部分军队却在死命逃生。败兵呼号着,丢弃了武器和装甲,踩着同伴的身体争相后退。魔族兵已经失去了理性,大路、小道、山冈、原野、谷地、树林,全部被上万的魔族败兵给塞满。魔族的辎重队被丢在路边,辎重兵解下了车子,骑上马匹逃命,无数的粮车四轮朝天地拦在路上堵住了败兵们的去路,只留下很窄的通道,这造成了惨剧。为了争得一个逃生的机会,魔族士兵不惜动刀子砍杀在前面阻挡自己的同伴,踩着他们的尸首通过。在溃败军队的后面,人类的军队正在衔尾追击,骑兵们飞也似地追来,一个劲地杀、砍、削,见魔族就杀。各地的农民游击队、村庄自卫团也来帮忙围剿,他们在各处的村落、山林、草丛中痛打落水狗,将落单的魔族逃兵一个个活生生地吊上树上剥了皮,魔族军的尸体从战场一直散布到十多公里外的原野上。魔族王国的功勋部队,月亮湾、帕伊、蓝河等地的胜利者,气势嚣张不可一世的鲁帝军团,现在已经尽数躺在那片浸透了雪水和血液的科尔尼城前的开阔平原上。

远东军团本来是不杀战俘的,但为了报复魔族对沙罗行省平民的屠杀,光明王下令,对鲁帝军团中第六十五和七十一团队的士兵,一个不留。但一连十二天的残酷战争已经扭曲了人性,因为战友的牺牲而满腔怒火的半兽人和人类士兵都充分利用了这个命令。

见到魔族的伤兵和俘虏,他们就冷笑着问:“你是不是第六十五团?是不是七十一团的?”

魔族听不懂人类和半兽人的语言,茫然地望着他们,嘴里在可怜巴巴地哀求着,眼中流露出惊惶。但是心硬如铁的土兵不管那么多,上去几刀就把他砍死,提着血淋淋的脑袋向军官报告说:“长官,他自己承认是六十五团的!”

军官说:“杀得好!”

直到当晚的午夜,紫川秀才觉察抓到的魔族俘虏少得惊人。统计各部队报告上来的数字,属于魔族第六十五团和七十一团的战俘竟有近两万人——即使是一个整编的魔族团队也不过三千多人,何况经过十二天的激战,数量已经大大地被削弱了。他立即下令禁止这种滥杀的屠戮。但在此之前,已经有一万多魔族兵在被俘后遭残杀。

在七八O年一月五日这天,鲁帝军团在月亮湾会战中屠杀了上十万的紫川家军队。

在一年后的三月十七日,他们为此得到了报应。

此战,六万五千多魔族军参战,五万三千人阵亡,八千人被生俘,四千多溃逃。魔族军团总司令鲁帝逃亡,明斯克驻军首脑卡拉战死,德亚总督乐云战死,杜莎总督叶尔柯战死。经过此战,魔族在远东中部省区最大的军事力量被彻底摧毁,这宣告了起义军在远东中部的六个行省从此再无可以抗衡的敌手。起义军取得了巨大的胜利,但他们也付出了血的代价。八万多名远东各族战士英勇地献出了生命。

科儿尼城外的荒野上,战场上一轮可怕的尸山血海,尸体堆积如山,空气中散发着强烈的血腥味道。在血流成渠的战场上,黑衣骑兵军团安静地列队站立着,钢铁般的队列,沉寂一片,只听见晚风吹拂大旗的猎猎呼声。

蛇族士兵、半兽人士兵、龙人族敬畏地望着他们——今天会战胜利的最大功臣,口中喃喃赞叹,心里却在狐疑:这是哪里来的军队?

他们不敢上前去问话,在这些人类的身上,有种与平常人类不一样的气质,冰冷、坚强、沉默,那种如同刀锋般的锐利感觉,让人一见生寒,铸造他们的彷佛不是血肉之躯,而是真正的铁与钢。不用动手对战,单只是这样面对面站着,也能让人感觉到他们的可怕实力。见到了他们,远东的将领们才醒悟:由血肉之躯组成的军队,竟然可以强大到这般地步!与之相比,自己先前光是拼凑人数而组成的军队,根本是天差地远了!

远东的将领们窃窃私语:“怎么办?谁上去与他们交涉?”大家互相推拖:万一这群来意不明的人类突然翻脸,把自己动手宰了,那就死得就太冤枉了。

紫川秀笑笑,领着众人来到黑衣骑兵军队伍的面前。一声呼哨,一声清脆响声,一万多骑兵同时拔刀出鞘,高举过头,一片蓝色的刀光耀眼。

蛇族头子索斯拔腿就跑,矮人族头子鲁佐一屁股坐倒在了地上,精灵怪的代表白眼一翻,很乾脆地昏了过去。几个半兽人将领立即环身护在紫川秀身前,布兰站前一步叱道:“你们想干什么?”

接下来发生的一幕让所有人都目瞪口呆:骑兵整齐划一地下马,向着他们单膝下跪,行了个礼,又翻身上马,举刀过头,犹如雕塑般一动不动。

“参见大人!”骑兵们如同雷鸣般地齐声高呼。

紫川秀越众而出,面对那黑压压的队伍,高声回答:“弟兄们,干得漂亮!辛苦了!”

“大人辛苦了!”骑兵们齐声回应,同时结束礼节收刀,动作整齐得赏心悦目。

“不必担心,”紫川秀向远东的将领们介绍说:“这是我的部下。”他脸上洋溢着自豪的笑容,指着队列上空迎风飘扬的旗帜:“这是我的军队‘秀字营’——旗帜上明明写着了,你们没看到吗?”

看着旗帜上鬼画符似的字迹,远东将领们嘀咕着:“谁看得懂啊!”

看着各族将领们口瞪目呆的吃惊表情,紫川秀偷偷发笑,却高声问道:“带队长官何在?”

骑兵队列中,三员将领纵马出列,一个接一个地行礼:“第一师团长官罗杰,参见秀川大人!”

“第二师团长官明羽,参见秀川大人!”

“直属师团长官白川,参见秀川大人!”

“禀告大人,秀字营前来增援,请指示!”罗杰浑厚的男低音像敲大鼓似的,传得老远。

紫川秀骑在马上,带着满意的表情审视着排列整齐的骑兵队伍,心中充满喜悦。这是自己一手建造的精锐军团,不是当年那种乌合之众,更不是那些仓促组合的民军,而是身手不凡,经历严格训练和考验而锤炼出的雄师劲旅,在全世界都可以称得上是一流的铁军骠骑,即使比起流风霜的铁军恐怕也毫不逊色。十年磨一剑,他们的坚强实力,通过了今天的实战,已经得到了可怕的验证。而今后,不用怀疑的,他将倚靠他们南征北战,与魔族争霸天下!

他再看看目瞪口呆的远东将领们,心中窃笑。半兽人士兵虽然强悍,但终究不是自己的亲卫部队,要打天下,必须还得靠自己拥有一支绝对忠诚于自己的军队。否则,不管付出了多少努力,有着怎样好听的官职和称号,在全部是远东种族的起义军中,自己的身份始终是个“客卿”而已。既然布丹长老可以任命自己,那么远在云省的他,只需要一纸文书,同样也可以免去自己的职位。这种寄人篱下的滋味,往日在紫川家时候,自己已经尝得太多了。想要建立一个属于自己的远东势力,—人成事是绝对不可能的,必须有属于自己的真正实力。有了秀字营的到来,自己才算取得了对远东军队的真正控制权。

当下半夜,月亮西垂时候,各路军团已经完成了战场的打扫。平原上不时地响起马嘶人声,各路的凯旋兵马,纷纷返回营地。大群大群被解除了武装的魔族俘虏,正被布拉统帅的半兽人战士们看守着。

“殿下!”布拉过来向紫川秀请示:“请问殿下,这批魔族俘虏我们如何处理好呢?

数量太多了,足有上万!”

紫川秀一愣:他还没想过这个问题呢。想了一下说:“先关押起来,派一个团队过去看守他们。或许将来我们要建一个专门的战俘营了。哎,叫战士们不要乱杀,魔族的奴隶很值钱的。”

旁边的将领们中有人提议:“殿下,我们不如把整个魔族王国都建成战俘营吧!”

血染征衣的将领们一起哄堂大笑。紫川秀也笑。他忽然想起了一件事情,笑容敛了起来,对布拉说:“吩咐下去,我们不接受魔族王国六十五和七十一野战步兵团队的投降,交代战士们,凡是碰到这两支部队的士兵,杀无赦!”心里在暗暗感慨:维拉,太可惜了,你没能亲手复仇。

布拉神情肃然,立正应命:“是,殿下!”他犹豫了一下,轻声说:“这样,维拉兄弟可以瞑目了。愿奥迪大神庇佑他的英灵。”

“殿下,”半兽人布森前来报告:“魔族军中没有参战的人类辅助军代表请求觐见我们的最高首领。”他压低了声量:“他们的军队现在还保持着武装。”

紫川秀抬起头,眺望着南边山冈上那一片明晃晃的火把,那是魔族军中人类辅助军的方阵。在今天的大战中,他们没有参战,看来是想观察时机,看看哪一边比较强。从个人感情上,紫川秀很鄙视这种卑劣的墙头草行径,但也为此庆幸:今天的大战,胜负只是一线之差。如果他们不顾死活地站在魔族一边,那魔族军中的半兽人辅助军也不会那么坚决地叛变,到时候鹿死谁手,就很难说了。

他问布森:“他们有些什么要求?”

布森摇头:“他们没说,只是提出想见我们的首领。”

紫川秀点点头,布森退下。紫川秀挥手招来白川,小声跟她说了几句,白川领命而去。一会儿,几个穿着魔族制服的人类军官在布森带领下,来到了紫川秀面前。旁边是举着火把、站得钉子般笔直的长长两列秀字营卫兵,被这般威严所震慑,那几个军官的神情有点惊惶。他们刚才亲眼看到了全部的作战过程,亲眼目睹了强大的魔族军团是如何崩溃在这支神秘骑兵部队的狂砍滥杀之下的。如果对方翻脸的话,光是一次冲击就足以让自己那群人心惶惶的辅助军全军覆没,更不用提旁边还有几十万的半兽人军队了。

他们左右张望,看着环伺周遭、虎视耽耽的半兽人和人类武士,不知道到底谁是起义军的领袖。

所有的人都站着,只有一个身着轻甲的人类盘膝坐在地上,低着头,对他们的到来毫无感觉。他的身后,是远东军团迎风飘扬的旗海,他的面前,是一堆堆血迹斑斑的魔族旗帜,正是今天的战利品。那些铠甲鲜明的人类卫兵、魁梧高大的半兽人护卫、神情凶狠的蛇族战士、沉默刚毅的龙人兵士、威风凛凛的各族将军们,如同众星环月地把那个坐着的人类拥在中间,神情恭谨。

军官们如同梦游似的目瞪口呆:几十万远东军队的统帅、鲁帝军团的终结者、威名显赫的起义领袖光明王,竟然是这么一位斯文、削瘦的青年?那个人虽是坐着,腰身笔挺,却给人种疲倦的感觉,身形萧瑟而落寞。第一眼,他们同时有了种感觉:这个人的气质,非同一般。在杀戮而血腥的战场上,看到这么一个人,就像在炎炎烈日下徐徐拂过身边的一阵清风,让沉浸在血腥之中的心灵突然平和了下来。

紫川秀抬起头来,望着他们,目光明澈。他笑笑:“辛苦了,各位。”

军官们脸上一红,说不出话来。整整一天,人类辅助军连根箭都没放过,一直在旁边看热闹,何来辛苦之说?但他们又不能肯定对方是在讥讽,因为他脸上的笑容是那么亲切,语调温和。虽然他很不礼貌地盘膝坐着对客人讲话,却没有人觉得他的态度倨傲,反而觉得这是很理所当然的事情。他的凛然气质,仿佛天生就该立于众人之上。

半兽人布森在旁边提醒:“这位就是光明王殿下,我军的最高领袖。”

人类军官们如梦初醒,纷纷敬礼。紫川秀只是轻轻一点头,就算还礼了。他故意表现得傲慢点,先在气势上压住这群摇摆不定的墙头草,这样才方便跟他们交涉。

人类军官纷纷介绍自己的身份。他们一共是三个人,都是师团长的级别。一个叫李勒,一个叫梅罗,还有一个叫杜亚风。紫川秀看似漫不经心地问:“三位的职务是师团长,那么在紫川家时候,各位的级别都应该是旗本吧?”

三人面色一变。紫川秀的话,触到了他们心底深处最痛的伤口。一朝身为叛逆,永世不得翻身。

杜亚风师团长含糊其词:“我们是远东事变以后才任职的,原来并不是旗本……”

“哦?那是谁提拔的各位?雷洪副统领?还是各位的魔族主子?”紫川秀微笑着,但他的话语却像是针一样深深刺入几个军官的心头,连旁听的秀字营军官都面上变色。

罗杰向着白川打眼色:“大人频频挑衅,看来是打算要跟他们翻脸了,我们要做好动手的准备。”

几个军官的面色变幻,青一阵白一阵的。梅罗阴沉着脸,李勒气鼓鼓的地嚷嚷着:“龟儿子才想为魔族做事!不要以为我们日子过得舒服!”杜亚风在后面连连扯他衣裳,但李勒还是一个劲地说下去:“有本事,把我们全部杀了算了,何必这么羞辱人呢!走到这一步,我们也是迫不得已的!魔族瞧不起我们,家族要杀我们,现在连远东的乡巴佬都瞧不起我们了!我们的苦衷,谁知道啊?”

紫川秀淡眉一轩:“有什么苦衷?说来听听。”

“呸!”李勒一口痰唾了出来:“老子才不跟你这小鬼说!你懂个屁啊!”

“蹭”的一片轻响,周围的秀字营卫兵同时拔刀出鞘,整齐得像是只有一声响,一片刀光耀眼。所有人的眼睛都望向紫川秀:只要他一个点头,一个眼神,他们马上扑上去把这个无礼的家伙乱刀砍成肉浆。

紫川秀微笑着摇摇头。

士兵一起收刀。杜亚风松了口气,只觉得汗水已经浸透了后背的衣裳。他赶紧出来打圆场:“光明殿下,您大人大量,不要跟这粗人计较。如果殿下对这事有兴趣的话,让我来说好了。”

“事情还得从七七九年的事变时候说起。那时候,我们几个都还只是小旗武士的职务,各自带领一个大队,隶属于雷洪部下。七七九年的三月份,帝都旗本级以上高级军官会议召开,哥应星统领大人应命前去帝都,临走前命令三位副统领坚守岗位,准备兵马随时应变不测。那三位副统领分别是远东军团的副司令雷洪、参谋长罗波,还有瓦伦要塞的镇守司令林冰大人……”

紫川秀打断了他的说话:“你不必从头说起。接下来的就是帝都事件吧?这些我都知道了。我只是想知道,你们为什么敢对自己的上司哥应星下毒手?当时是怎么回事?”

白川和罗杰对视一眼。两人都没想到,那个已经逝世的远东统领对紫川秀影响之深,竟然到了这种程度。事情已经过去两年多了,世事变幻、天翻地覆,人事已经全非,但紫川秀依旧在楔而不舍地追查哥应星之死的真相。白川看着那几个人类军官,不禁为他们捏一把汗:如果他们几个有份参与当年的事件,想活着出去恐怕很难了。

李勒忿忿地吵嚷着:“当时谁想过对哥大人下毒手,谁就是狗娘养的!我们根本不……”

杜亚风扯了他一把:“够了!让我来说!”他面向紫川秀,缓和了语气:“光明殿下,您不是紫川家的人,我们也不必骗你:我们今天活到这种地步,算是够无耻的了。

但是当年我们也算是堂堂的家族军官,再怎么说也不敢举逆犯上,更不要说对哥应星大人了。”

“那天的半夜里,忽然吹响了紧急军号。我们昏头昏脑地被召集起来,雷洪副统领对我们训话,说帝都发生叛乱,哥应星大人正紧急召集我们,秘密前往帝都勤王救国。

当时的情形非常紧张,到处都在传说杨明华要谋位叛乱,而且又是我们的直属长官、哥应星大人的副手雷洪大人们亲口说的,大家哪里有什么怀疑?”

“我们当晚紧急出发,三万人偷偷地出了瓦伦。行到黄石山一带时候,上面又传来命令,说有一队杨明华的叛军,穿着我们远东军队的制服,打着哥应星大人的旗帜,冒充哥应星大人的亲卫队要前去要偷袭瓦伦要塞。我们听了都很生气:该死的叛军,居然用这么无耻的手段!雷洪跟大家说:‘不要冲动,我们埋伏起来,杀他们个出其不意。

’我们全部埋伏在山崖周边,一看,那路兵马果然都打着哥应星大人的旗帜,穿着远东军的制服。没等他们出山崖地带,雷洪一声令下,我们就拚命地放箭,结果……”

他黯然摇头,李勒“砰”的一拳打在了地上,烟尘飞扬。另外一个一直没出声的梅罗,眼中泪光闪动。

“我们知道大错酿成后,有四个旗本军官当场自杀了,整个营地哭成一片。该死的、那个雷洪,他也在哭,他说自己也是被人陷害,人家用假消息骗了他,而陷害他的人,就是林冰和罗波两个副统领。他哭的伤心啊,连老虎见了都会掉眼泪的。结果我们又一次相信了他,起兵与林冰和罗波两位大人对抗。——当然,也有人不信,指着雷洪大骂:‘叛贼!’,但那些人后来都被雷洪和他的亲信杀了。”

“我们这些中下级的军官懵懵懂懂的,直到很久以后,我们才知道真相,但那时已经晚了。雷洪跟我们说,我们手上有了自己人的血,家族已经不可能饶恕我们了。回头是死路一条,倒不如跟他一起干吧,说不定还能寻条活路!”

“我们也是贪生怕死,那时候也没别的路走了,就只好这样一直错下去了……”他低下了头,说不下去了。

全场一片沉默。直觉地,紫川秀知道他们说的是真话。长久以来藏在心头的迷团终于解开了,由一个亲身参与者口中,他知道了当年的叛行到底是怎样发生的,心中波涛汹涌,表面却是依旧平静。

“那么,各位来见我,有何指教呢?”

几个军官对视一眼,最后还是杜亚风出声:“殿下,我们是想来向您请求几件事情。

第一,今天我们的军队并没有与您作对,希望您能允许我们安全离开。”

紫川秀诧异道:“你们当然可以走啊!没有人拦住你们!”

“谢谢殿下宏恩。只是您麾下的各路军团正在追击魔族的溃兵;还有游击队也在拦截魔族的败兵我们担心一旦碰上他们,会发生什么误会和冲突。想请求殿下您颁发一个手令或者路条,让我们可以向您部下的各路军队、游击队证明。”

紫川秀点头:“这个没问题。”

杜亚风面露欣喜之色:“谢谢殿下!第二件事情,在殿下缴获的辎重车队中,有一部分装备和物资是属于我们部队的,想请殿下开恩还给我们。”

紫川秀沉吟了一下:“车队里的物资,都是魔族从各地搜刮来的财富,是属于远东民众的,不能给你们。但我可以从里面拨出部分粮食给你们,省点的话,足够你们路上吃。”

虽然要求没能完全满足,但是几个人类军官已经十分满足了,感觉这个光明王虽然有点尖酸刻薄,但总还算通情达理。杜亚风鞠躬道:“谢谢殿下,谢谢殿下!”连一直忿忿不平的李勒也说了几句“谢谢”。

“但是,”紫川秀问:“你们打算去哪里呢?”

几个军官对视一眼。杜亚风苦笑着:“殿下,我们这两万多人,也没别的地方可去了,只有回魔族。请放心,如果下次与您遭遇,我们一样不会与您为敌的。魔族不值得我们卖命。”

紫川秀淡淡地笑笑:“不会有下次了。你们知道魔族是怎样对付逃兵的吗?包在麻袋里,用马蹄活生生的踩死。你们袖手旁观鲁帝军团战败,他们不会放过你们的。”

几个军官面露惊惶之色,露出不知所措的表情。紫川秀温和的问:“如果你们没有别的地方去了,到我这里来怎么样?”

几个人有点犹豫,杜亚风问:“殿下,我们这种身份,贵军肯接收我们吗?”

紫川秀笑笑,扬声:“杜克!”

杜克从众卫兵中出列,站到紫川秀面前:“殿下!”

那三人惊讶得连话都说不出来了:“杜克,你没死?”

紫川秀微笑:“杜克,你跟他们说。”

“是,殿下!”杜克转向那三人,把自己走投无路后被光明王收留的事情简略说了一下,他还兴奋地告诉自己的旧上司:在光明王军中,自己不但没有被歧视,还由于作战勇敢,已经当上军官了!

“但是,”三人都被说动了,但是还有点犹豫。杜亚风说:“但,我们都还不知道殿下的真实身份?”

杜克回转头望向紫川秀,紫川秀向他点点头,示意批准。于是杜克凑近那几个人的耳朵,小声地说了一句话。那三个人吃惊得原地跳了起来。他们立即下定了决心。杜亚风激动地说:“殿下,请允许我们加入!”

紫川秀静静地站起来:“欢迎你们加入秀字营。如果真相真如你们所说,未来只要你们在对魔族的战争中,奋勇作战,以双手洗清罪孽,有朝一日,我保证会让你们堂堂正正地重返紫川家!但是,你们如敢有任何不轨之心,无论追到天涯海角,我都不会放过你们,雷洪就是榜样!”他语调森严,冷峻得犹如颠峰上终年不化的积雪。

三人一下子拜服在地:“秀……不,光明王殿下,以后我们的性命,就都交给殿下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