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九章 错觉

赵相夷不久便回到了山洞,手里抱着一叠干柴,腰间挂了两只死去的兔子。

脸上蒙了灰尘,全然没有了平日里那股遮掩不住的贵气。

看着他灰头土脸的样子,林妙香嘴角抽了抽,最终还是没有忍住,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赵相夷一扬眉,架起柴火,把兔子剥了皮搁在火上,挨着林妙香坐了下来,见她还是笑个不停,心下一恼,就着满是泥土的衣袖往她脸上狠狠擦了几下。

林妙香自是不从,拼命扯着赵相夷的手,想把他从自己脸上扯下来。不过赵相夷虽然受了伤,但力气也不是她可以相比的。

他按住林妙香,咧开了嘴,“这幅样子,你倒有了几分下堂妻的样子。”

林妙香瞪了他一眼,不说话。刚才的推攘间,赵相夷几乎是紧贴着她,灼热的体温透过衣衫传了过来。

她可以清晰地看见赵相夷长长的睫毛像翅膀一样扑扇着。

赵相夷一动不动地望着林妙香,眼里闪过浓浓的欲望,他的喉结上下滑动了一下,温柔的眼神多了一些痴迷。

那一刻,林妙香以为他会吻她。

赵相夷却只是抬起了手,轻轻地抚摸着林妙香刚刚哭过的痕迹,了然地开口,“不要哭,香香。一切都已经过去了。”

“我没有哭。”赵相夷的手心温暖异常,林妙香一直紧绷的神经突然就断了下来。她的胸前酸酸的,皱紧了眉,眼里的冷静在赵相夷温柔的注视下变成了大雾般的迷茫。

“我只是不懂,为什么事情会变成这样。”

“我到底做错了什么。”

“你知不知道他拿箭指着我的时候,我是多么的绝望多么地不可置信么?那一刻,我恨不得杀了自己。这样,就看不见眼前那伤透我心的一幕。”

林妙香的眼泪从她眼眶滚落。灼灼热人。

“在思过院的时候,我见过他一面,他说要我留下,我是真的很想答应。以前不懂,以为爱必须要毫无杂质,容不得丝毫欺骗,可是爱上他之后,我才知道,爱一个人,甚至可以容忍他的利用,他的伤害。”

她睁着眼睛,内心的痛苦全变成了字字锥心的责问,“赵相夷,你告诉我,是爱本身就是这么痛,还是只有我爱沈千山,才会这么痛?”

赵相夷平静地看着双肩颤抖的林妙香,沉默地把兔肉递到她的面前。

“吃吧。”他轻声说到。

林妙香看着眼前散发着热气的兔肉,努力弯了弯嘴角,她一直苦苦地压抑着自己,不想让自己因为被辜负而变得狼狈,可是沈千山这一连番的软禁,追杀让她的心冷到了谷底。

她什么都没有做错,只是爱错。

夜,悄无声息地流走而过。

林妙香翻来覆去,仍没有丝毫睡意。

从前的她一倒床便能睡得安安稳稳,可是现在,她总是一个人躺在黑暗中,想很多的事。

赵相夷躺在她的身旁,高大的身体挡住了洞外吹来的寒风。

依稀可以闻见风里凛冽的血腥味,林妙香不知不觉中凑近了他,视线在他脸上不断游移着,似是要将他看透一般,心里头五味陈杂。

赵相夷生得十分英俊,斜着上扬的唇给人几分风流的感觉,可是他望着林妙香时,却总是抿紧了唇,一脸的温柔。

不同于沈千山那种捉摸不定的柔情,赵相夷的温柔更像是冬夜里的被窝一样,暖暖的。

林妙香的手指不由伸出去,小心翼翼的触向那紧闭的双眸。她记得这双眼睛睁开的时候,有多么令人移不开眼。

在指腹与他眉毛相触的那一刹,痒痒的触觉仿佛钻入了林妙香手心一般,沿着血脉瞬间流窜到她心里,这种从未有过的怪异感觉吓得她立刻便缩回了手。

“对不起,你要的,我给不了你。你给我的,也不是我想要的。老赵,我不值得你为我动情。”她叹息了一口气,忽然撑起了上半身,半坐在赵相夷身边。

伸手从怀里拿出赵相夷给自己的药膏,犹豫半晌,她解开了赵相夷的衣结。

可一将衣服褪到臂弯,林妙香就顿住了。白日里忙着逃跑倒是没有注意,此时这么近距离地观看,才发现赵相夷的伤口整整有一只手掌那么长。

鲜血已经凝固在了上面,却还是有血丝从伤口处不断渗出。

林妙香眼睛一酸,在赵相夷肌理分明的胸膛上,还有尚未愈合的一道疤。

她颤抖着手,五指覆盖在了那道愈合的伤疤上,她记得,这一剑是她给的。得知沈千山遇难的时候,失去理智的她冲进皇宫,不分青红皂白地伤了他。

之后更是利用他对自己的爱,逼迫她出兵为自己扫平北王朝。

身体的伤已经愈合了,心上的呢?

林妙香已经数不清自己的一言一行在赵相夷心上究竟划了多少刀,深吸一口气,她一手粘了药膏,轻柔地涂抹在赵相夷的伤口上面。

那狰狞的伤口像是野兽的大嘴,林妙香心下闪过一缕不安。

就在她吸气调息试图平复自己异样的心情时,那双紧闭的双眸突然毫无预警的展开,两颗黑曜石般黝黑的眸子朝她投来幽冷的光芒,骇得她整个人顿时僵住了。

惨白的几缕月光下,那人像是一个降生于人间的幽灵一般,浑身上下透着邪冷肃杀,迎视着林妙香的眼眸中更无一丝温度。

林妙香一惊,还未来得及有所反应,眼前之人已伸手欺上了她细弱的脖颈,一个翻身,便将她压倒在地,大手微一用力,死死地掐住了她。

“咳咳!老赵……你怎么了?”林妙香艰难的从嗓子里挤出一点声音来,不敢置信的望着他,手里的药膏落在了地上。

这么近的距离,她可以清楚的看到他眼底的杀意,那是她从未见过的森寒,仿如深不见底的湖泊,要将她彻底吞噬一般。

“赵相夷?”

压在身上的那人没有松开自己的手,林妙香的脑海里只剩下他嘴里发出的阴森森的笑声,强烈的窒息感从四肢百骸传来,林妙香什么也感受不到了。

北国的夜总是浸着冷然的寒意。

更疏漏短,林妙香突然一个激灵,猛的醒转过来,四周一片漆黑,连月色也不知去了哪里。

迷迷糊糊地睁着眼睛,记忆很快便回到了大脑里,那双满是杀戮之气的眼睛似乎还围绕在她的周围。

林妙香打了个寒颤,惊慌地摸了摸身边,触手处是冰冷的石板,空无一人。

“赵相夷。”林妙香冲黑暗里唤着,声音不知是因为冷还是害怕,竟然抖得快不成调,“赵相夷,你在不在?”

声音孤独的飘荡在石洞里,传来了森冷的回声。林妙香紧张地攥住了自己的衣角。

突然,夜色里响起了细微的动静,林妙香心中一紧,还未来得及分辨是什么时,一个熟悉的声音从黑暗里传来,“我在,香香,怎么了?”

“你在哪里?我看不见。”林妙香爬了起来,茫然地朝着四周望去。赵相夷的声音依旧是冷冽中染了几分柔意,她的心微微放了下来。

短暂的沉默后,前面不远处有了一线光芒,紧接着,传来零碎的脚步声,林妙香眼前豁然一亮,就见赵相夷举着火把走了进来。

“想不到我才离开一会儿你就想我了。”他笑了笑,昏黄的光晕照在他脸上,使得他原本英俊的脸看起来多了些许邪魅。

林妙香死死地盯住他的脸,脑海中不断闪过刚才那双毫无感情的眼,火光摇曳,映出她变幻莫测的神情。

没有听见林妙香的回答,赵相夷惊讶地走了过去,这才发现林妙香一脸惊恐,额头上全是冷汗,不由伸出手去揉着她的发,“怎么了,香香?”

林妙香不答,她垂下眼睑,见赵相夷的身上那条伤口依旧狰狞而恐怖,心里惊疑,张了张嘴,却是粗重的喘气声。

看她一脸惊吓的模样,赵相夷神色一顿,将她搂在了怀中,“做噩梦了么?”

“你什么时候出去的?”林妙香没有回答他,语气像是从水里泡了很久一样湿淋淋的,她动也不动地任由赵相夷抱着。

感觉到怀中人的颤抖,赵相夷伸手轻轻地拍着她的背抚慰着她,“你睡着之后不久,我听见外面有动静,便追了出去。结果发现只是几只兔子,便回来了,刚好听见你在喊我。”

林妙香皱着眉,犹豫着开口,“我刚刚梦见了你。”

“真的?”赵相夷忽然一笑,露出了一口白牙,倒像是刚恋爱的愣头小子一般,“香香,梦见我什么了?是不是我和你一起相亲相爱的画面啊?”

林妙香看着赵相夷骤然在自己面前放大的脸,愣了愣,一手拍开了他窜到眼前的脸,没好气地道,“我梦见你杀人放火,奸yin掳掠,无恶不作。”

“杀人放火我倒是做过,这奸,yin掳掠嘛,”拖长了声音,赵相夷两只眼睛被火光照得异常明亮,“掳掠你我是做不出来的,奸yin倒是可以考虑一下。”

林妙香微微一笑,手上却是拧起了赵相夷手臂上的肉,狠狠一旋,疼得赵相夷龇牙咧嘴地瞪着她,不敢再多说。

看着这样的赵相夷,林妙香心里平静下来,方才的恐惧也烟消云散。

她摸着怀里还揣在原处的药膏,心下释然,那真的是一场噩梦罢。rs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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