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5章 凉茶

紫微帝城,步天楼。

周行目不转睛地遥望着江枫和呼延立的战斗,直至战斗落幕,江枫抽身离去,他才摇头轻笑着收回关注的目光。

“有趣的小子。”

老掌柜不知何时已来到周行身后,至此时才垂首恭敬道:“商主行事向来推崇无利不商,今日怎为这年轻后辈破了例?”

周行咧嘴一笑,一双小眼睛眯在脸上横肉里就像两条细缝,更加看不分明。

他一拍身下黄金座椅调转过来,看着老掌柜说道:“老伙计啊,你跟我多年,应该知晓这行商之道千千万,有一条商道名为‘投资’。”

老掌柜躬身道:“老奴明白了。”

周行旋即取出一份卷轴扔给老掌柜,后者毕恭毕敬地接过,粗略一看,惊异道:“这是……仇眠的情报!”

周行吩咐道:“将这份情报定以天阶商品价销售,谁都可以买,唯独聚仙楼不行。”

老掌柜犹豫道:“以江枫,不,以仇眠的修为境界,他的情报定价天阶,是否太过昂贵了?”

周行撇嘴一笑,低哼道:“我将价格定得越高,他们越愿意重金购买。”

老掌柜领命告退,周行喃喃自语道:“投资归投资,利息我总得先收回一些。”

周行不再多言,偏头看向远处与步天楼遥遥相对的惊天人,呢喃不清道:“小姐的谋算……”

……

赵国,雍地。

出了帝都沿官道而行,再五百里就是赵国境内繁华程度足以跻身前五的紫阳郡,途中有一处设施简易的茶铺,供以往来商客、游侠、修士驻足纳凉。

如这样的茶铺沿途还有两家,相去甚远,互不影响生意,不过终归只是暂作歇息之地,茶铺中只有一些粗粮点心,好在凉茶还算地道,是上等的消暑良品。

此时茶铺外不远处的一颗白桦树下,一个衣衫褴褛的老乞丐正倚着树阖眼半酣,手里的拐杖一头杵地,一头搭在右肩上,左手朝上摊在微微弯曲的左膝上。

往来行人无一人曾多瞧一眼这瘫坐在路边似乎随时都会闭目咽气的老乞丐,更不用说赏些银钱细软了。

茶铺老板年近花甲,是个忠厚朴实的老实人,只通晓一些粗浅的练气、养气功夫,也曾数次想要驱逐老乞丐,怕他死在自己的茶铺外沾了晦气,毁了生意,但终归都是艰苦讨生活的可怜人,加之老乞丐也没有影响他的生意,老板也就没做了绝情薄义的狠心事。

早些时分,老板还让跟在自己身边做伙计的侄子给老乞丐送去两个馒头、一碗粗茶,老乞丐囫囵吞下后就毫无生气地开始在树下将醒未醒地酣睡,直至现在。

当正中日头开始偏西,此时正是小茶铺一天里生意最好的时候,往来行旅都愿意停下脚步喝上一碗凉茶,散散热待避过日头后再继续赶路。

果不其然,一位面戴精致白玉面具,身姿窈窕的素衣女子正从管道旁的岔路上缓步走来,经过老乞丐时,许是看这个蓬头垢面的老人可怜,女子微微躬身在老乞丐的左手里放了一个小锦袋,里面装有一些银钱。

待素衣女子又前行几步,老板立刻迎了上去,殷勤道:“姑娘,今儿个天气这么热,不如歇歇脚,喝碗凉茶再走吧!”

素衣女子驻足思量一会儿,无声颔首,机灵的年轻伙计立马取下肩上抹布,动作麻利地擦拭完女子身前的木桌和长木凳,这才恭敬请素衣女子入座。

他们叔侄二人几乎与凡人无异,做的又是小本生意,平日里最怕的就是招待那些看上去就不是善主的修士。

这些人或许修为也没怎的高到哪儿去,却偏偏喜欢在他们这些平头老百姓面前抖威风,一个不慎惹恼了他们,伤了人、砸了茶铺都算轻的。

所以这些年老板自认还是锻炼出一些眼力劲的,眼前这个戴着面具的神秘姑娘必然是修士无疑,但想来也应该是个亲善的人,寻常修士,谁会在意一个老乞丐的死活。

素衣女子先行付过绰绰有余的银钱,要了一碗凉茶,又要了两个馒头请掌柜的包起来,老板是个厚道人,没急着取走放在桌上的银钱,只道一声客官稍等,先行奉上凉茶,备好干粮,这才取走银钱。

茶铺总共只有九个客人,其中更有是几个云游散修,自这素衣女子初现身时便眼前一亮,莫不感心潮澎湃,当世公认的五大青年散修之一,名震四方的南海玉观音,就是一直以如此形象示人的。

传闻中的南海玉观音,神秘莫测,倾世绝丽,美名、威名并盛,然而自始至终却只有赵国大皇子赵轶有幸得见其真容,便已是魂牵梦萦、终身难忘。

天下众修久慕盛名,岂有不思慕心奇者?只是自南海玉观音成名以后,修真界陆续出现不少模仿者,俱是大同小异的玉面遮颜大形象,其中有真心崇拜者,亦有沽名钓誉者,无不是刻意虚饰假扮,却仍能常常引来不小关注。

可是这些假扮者相继被人掀去玉面,真容纵有不俗者,也远不及传说那般惊艳,众修也逐渐失去每次出现相似者都趋之若附的热情。

便如眼前这些散修,虽也止不住心奇想去一探那玉质面具后的真伪,但终究没有贸然擅动。

若为假,白费一片热诚,希望成空,难免自找郁闷;若为真,以传说中南海玉观音的威名,他们如此冒犯,凭自己这点微末修为,最终结局只怕难逃一死。

他们云游四方,不缺见闻和自知之明,若非如此,只怕早已不知命丧何处,他们可不认为南海玉观音的善良是可仍有他们放肆的资本。

故而,即便好奇,即便难辨真伪,心中存些美好念想也好过聊胜于无。

正在素衣女子伸手抬碗欲饮之际,一个锦衣执扇的年轻公子缓步走来,在女子对面停下脚步,和声问道:“在下冒日赶路,舟车劳顿,不知可否向姑娘讨碗凉茶解渴?”

此人声音温文儒雅,清朗动听,令闻者不自觉心生亲近,但素衣女子还未抬头瞧上一眼,玉质面具下神情已露出不耐。

茶铺虽不算大,但此刻仍有空位,此人不坐他处,却偏偏径直向她而来,意图昭然若揭,如这般别有用心前来搭讪的男子,她遇到的没一百也有八十,这种方式实在算不得新颖,早已令她深恶厌烦。

就在素衣女子抬头打算拒绝这穿着华贵的年轻公子时,她的动作却忽然一滞,眼前之人肤色白皙,唇红齿白,可谓十分之儒雅俊秀,但细看之下才发觉,此人竟是女扮男装。

女扮男装的俊后生又轻声笑道:“姑娘,你还没有给在下一个答复呢,不知可否赠予一碗凉茶?”

素衣女子连忙抬手一请,轻柔道:“道友请坐。”随即又命掌柜再添一碗凉茶。

锦衣女子道了一声多谢,轻提衣摆入座素衣女子对面,如此一来,反而令原本打算看好戏的众修大失所望。

“方才失仪之处,还请道友见谅!虽是萍水相逢,但能共坐一桌也是缘分,还未请教道友……”

锦衣女子摇扇轻笑道:“姑娘客气,在下姓闻名冰,闻是见闻的闻,冰是冰雪的冰。”

这女扮男装的锦衣女子,正是前往神隐之地回归的文斌,她不知何故化名绕道现身赵国境内,却于此地此刻端详着眼前这个戴着玉制面具的素衣女子,兴趣盎然。

她传音道:“传闻中久负盛名的南海玉观音,今日一见,实乃至幸!可惜大皇子赵轶魂牵梦萦于你,为你心心念念,不惜万金之躯前往紫微帝城,只求再会佳人,却不知佳人近在眼前,就在这帝都之外。”

被识破真实身份的素衣女子心头一紧,却依旧泰然自若地传音回道:“闻道友为何笃定我就是那南海玉观音?需知当今十三地女修如此装扮者可不再少数。”

文斌笑道:“当你问出这个问题时,你就已经承认了自己的身份。”

“道友睿智聪颖,在下不及。”南海玉观音置于桌下的左手猛然握紧又随即松开,谨慎问道,“闻道友可是赵国皇室之人?”

文斌饮下面前凉茶,顿感遍体清凉,当即又让掌柜的续上一碗,这才看向南海玉观音不紧不慢道:“不曾有此福分。”

南海玉观音同样审视着面前这位突然现身的闻冰,沉声道:“不知在道友的眼里,小女子是福分,还是投名状?”

文斌摇扇道:“赵国皇室受不起你这福分,也接不下我的投名状。”

她随即又看着南海玉观音面前未动分毫的凉茶,昂首微抬,示意道:“这凉茶还需趁早喝才好,再过些时候就失了滋味了。”

许是确定眼前之人并无恶意,南海玉观音闻言目露笑意,微微掀起脸上的玉制面具,却仍是光晕不散,看不清真容。

她一口饮下半碗凉茶,顿感一道畅快凉意涌上心头,赞叹道:“这凉茶确实不差,少说也有几十年的手艺火候。”

文斌啧啧称奇道:“你这玉面具相当不俗,想来别有来历,竟连我都无法在一时三刻间窥破你的真容。”

南海玉观音轻笑道:“那在下可不能再与道友久谈了,若是到时被道友窥破真容,传出去倒不要紧,坏了道友心中的期望反而真是大大的罪过。”

文斌抿唇微笑,对眼前敢与她说俏皮话的南海玉观音并无恶感,反而因此好感倍增。

“话虽如此,但闻某却也深感传闻之不实,姑娘之姿,应远在传闻之上。”

南海玉观音不甘示弱道:“出于女人直觉,在下认为文道友若是换上女装,也必然是极美的。”

“即是出于女人直觉,那你我二人之言应是无差,这奉承我便收下了。”

南海玉观音眼前一亮,此人谈吐不俗,胸襟、见识皆非凡品,当真有趣。

她又问道:“不知道友从何处来,又欲去往何处?”

文斌答道:“自来处来,往去出去,随心而行,随遇而安!”

“道友之言,颇具禅机。”

“人生得此十六字,于愿足矣!今日便将之赠与姑娘,可好?”

南海玉观音摇头道:“言语可赠,心境又如何赠予?”

文斌问道:“姑娘何以不得心安?”

南海玉观音手指轻抚脸上面具,沉默不语。

文斌却道:“这玉面之下,是天赐。”

南海玉观音沉声道:“至幸是天赐,负累亦是天赐!”

文斌饮下一口凉茶,和声道:“当有一日,你能得幸邂逅此生挚爱,此爱不因天赐至幸而增,不因天赐尽毁而减,你还会再去在意这所谓的至幸、负累吗?”

玉制面具下的南海玉观音展颜一笑,饮下余下的半碗凉茶。

文斌见此笑道:“紫微帝城文武道会举行在即,以姑娘能为,何不前往赴会?”

南海玉观音摇头道:“我与挚友有约,紫阳郡事了之后便要前往赴约,实无多余时间再去他处。再者,紫微帝城如今风起云涌,我现身其中亦难避免深陷之局,何必自寻烦恼?况且,道友心知肚明,又何必明知故问。”

文斌执扇轻敲手掌,叹道:“负累啊负累!可惜了,今年文武道会将失去这难得的惊艳一笔。”

“时已不早,在下也要离去,道友请自便吧!”

南海玉观音轻笑间起身告辞,文斌坐未起身,微微躬身致礼。

“请!”

南海玉观音转身离去,忽然瞥见官道旁那棵白桦树下的老乞丐不知何时已不见踪影,想来是趁她与闻冰交谈之时离开了。

没有过多在意,南海玉观音,这个盛名广传的神秘女子在文斌的注视下渐行渐远,直至身形彻底模糊消失。

文斌瞥了一眼之前老乞丐酣眠的位置,忽的饮下碗中剩下的凉茶,起身来到那棵白桦树下,数息后又猛然抬头望向虚空某处,嘴角含笑,收回目光。

她的笑容中带着浓郁的讽意,喃喃自语道:“我方才若不出现,你还能在此处再酣眠多久,还是暗中如个鬼祟似的随南海玉观音离去?哼!”

文斌冷哼一声,负手离去。

“两碗凉茶,两份人情,一份已还与你,另一份……江枫,我将之卖给你,可好?”

轻笑间,文斌身形已然消失无踪,她的心中仍藏有一个无法言明的可怕疑问,令她的心绪久久不能平静——

“人世间,怎会出现这样的存在?”

虚空之上,拄杖老乞丐徐徐现身,凝望着文斌离去的方向同样心神震荡。

“这颗修真古星到底是怎么回事?!为什么总是出现这等不合天地法理之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