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5章 针锋相对

江枫独自走回天景四苑,眉头深锁,忧心烈烈。

文斌今日所述之事不仅于他,于世间万修而言也已至惊世骇俗的境地。

太古秘幸,整个红尘业界恐怕也只有有数的几大长生古仙宗才有传世记载。

诚如文斌所说,此等溯古之事,已非他现今的境界可以全盘接受的,知晓太多无益于他的心性成长。

这也正是为何江枫身为云霄真传,更是叶鸿飞的义子,却仍然只知晓他的年龄段应该知晓之事,这未尝不是叶鸿飞对他的一种变相保护。

人心有着天性使然的好奇,可是好奇之后,却极有可能会成为下一只“被害死的猫”。

江枫原本也对此说法嗤之以鼻,但今日之后,此念却彻底烟消云散。

他借文斌之口得窥太古一角,得知太古修法之起源异别,已觉震撼莫名,若是换作旁人,或许早已因承受不住心神冲击而茫然,甚至彻底丧失争雄天下之心,至此碌碌无为,自甘堕落。

江枫若无这些年劫难临身,而得以磨砺心性,致使心志弥坚更胜常人,只怕在知晓钟世奇身为神道修士之时便已失去那逆劫修行之心,甚至对自己身为修士的人生产生怀疑。

钟世奇是横阻于当世年轻一辈千万修士之前,一座难以逾越的高峰,有人望山止步,有人驻足山下,有人附山而居,有人另辟蹊径……

江枫无法左右他人选择,但他知晓,自那日济生堂炼丹阁内宝丹晋元开始,他便已踏上一条逆劫之路,欲行此道,就必须越过这座碍眼阻行的高峰。

钟世奇是神道修士,可以极道之法压制诸敌,毫不夸张的说,天下诸多修士一世苦修,极尽王道之法,在他面前仍是枉然。

故此,一旦江枫对自己的修炼意义产生怀疑,他日对上钟世奇,莫说正面一战,只怕已是不战而败。

“天将降大任于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劳其筋骨,饿其体肤,空乏其身,行拂乱其所为也,所以动心忍性,增益其所不能。”

江枫近来遍读诸子经典,直至此刻才终于明悟此言之真意。

今日得闻太古修法,却仍不过是那遥远得难以追溯的太古纪元微不足道的一角,文斌言之未尽,话有保留,乃刻意为之。

譬如,文斌虽提及太古一十八道修法传承,却并未详述六天道、六邪道以及六魔道。

江枫知其善佑之意,故而只听她所述之言,只问她会解之惑。

短暂一席话谈,信息量之巨大,接收不难,接受不易,江枫至此时仍在默默消化,眼界越是开阔,才越能明白今日一时三刻之叙的分量之重。

回到天景四苑,江枫行经景新阁时暂敛眉间忧虑之色,却仍因眼前所见而面露诧异神情。

景新阁中,除理所应当的流云无迹,以及意料之中的云嫣公主外,还有一人,却是出乎意料的无恨宫主。

无恨宫主今日身着一袭精致的紫色宫装,流银纹线装饰,修身衬体,宛若一朵夜语的紫罗兰,悄然而绽,极盛其姿。

相较于昨日仪态威严的宫主装扮,她今日已将挽起的头发放下,三千青丝如瀑,只簪花两朵,淡妆微衬,却更添静美之感。

无恨宫主本就是一个相貌不过二十余岁的美丽女子,如此简单而不敷衍,瑰丽而不娇奢的装扮,反而愈显魅力,令人望之便难以移开目光。

若说昨日的她是那高高在上,威仪八方的无恨宫主,那么现在的她,就单纯的只是“叶清”。

江枫自景新阁外缓步而过,自然引起三人注意,见三人同时望来,江枫只目光流连一阵,颔首致礼后便匆匆回转枫林阁。

如此近距离再见司马云嫣,江枫不由再次赞叹这位晋国第一美人果然名副其实,在江枫所见的女子中,以其国色天香之姿,也足以排进前五。

扪心而言,仅论相貌,毫无疑问是云嫣公主更胜一筹,但叶清宫主那份经历岁月沉淀后的独特气质却是司马云嫣所欠缺不及的。

即便同样身居高位,即便身为公主之尊,司马云嫣在这一方面始终略欠一筹。

爱美之心人皆有之,江枫这般年纪,自认血气方刚,自然也喜欢年轻貌美的女子,不说与美一叙,多看几眼也是好的。

以他爱凑热闹的性子,也不是不想久留,委实是院中气氛实在太过怪异,不宜久留,有暧昧,有旖旎,更隐有几分争锋相对,当然,后者显然是出自院中仅有的两名女子。

景新阁院中石桌只有四个石凳,流云无迹本与云嫣公主相对而坐,叶清宫主造访后自然而然坐到流云无迹右手近侧。

宫主对公主,两位当世惊才绝艳的女子自然针尖对麦芒,明暗之中自有较量,江枫都不知道身为当事者的流云无迹是怎么在这种气氛下安之若素的。

江枫双手插袖,小声嘟囔道:“虽比不上任璞瑜和月痕公子,但我相貌也不算差啊,跟流云无迹这个死面瘫比起来,除了修为境界,无论从哪个方面看,都应该是我更讨女孩子喜欢啊!难道修为高真的可以为所欲为?还是说现在的女孩子都喜欢这种禁欲系的冷峻男子?唉……真是想不通啊!”

江枫摇着头回到自己的枫林阁中,自以为一竖围墙之隔,景新阁院中三人应是不会听见他的话,却不想,如今院中三人,任何一个都比他修为高深,他这番近乎自我怀疑的抱怨,早已再清晰不过地传入三人耳中。

流云无迹嘴角抽搐,端起面前酒杯缓缓饮下,云嫣公主和叶清宫主却同时掩嘴轻笑。

叶清偏头问道:“那位红衣公子是……”

流云无迹尚未放下酒杯,司马云嫣抢先答道:“观其模样,自然便是传闻中的江枫公子了,以无恨宫的情报,叶前辈怎会认不出来呢?”

叶清捏住酒杯手指猛地紧了几分,无论怎样的女子,都是极其在意自己年纪的,而无论怎样的场合,女子都是极其忌讳被他人说老的。

云嫣公主轻飘飘一句“前辈”,就将她和流云无迹与叶清拉开一辈,那隐晦投来的眼神,分明就是挑衅。

叶清不着痕迹长吐一口气,依旧笑颜如花道:“江公子近来风头极盛,名声遍传帝城,叶清早有耳闻,今日一见,却发觉这位传闻中的云霄真传当真是有趣。”

云嫣公主嘴角勾勒起一抹得意的小雀跃,你叶清身为一宫之主,再如何修为高深,容颜永驻,也是近甲子年岁的人,却还来此做这般姿态,实是可恶,反正在这文府之内,流云无迹之前,你纵使怒极也无奈我何。

原本她与流云无迹洽谈正欢,叶清却突然递帖造访,更直接坐到距离流云无迹更近的右侧,这有意无意的位置之差,本身就是一种耐人寻味的暧昧,更是对她的一种挑衅,云嫣公主自然要还以颜色。

然而,尚不及司马云嫣嘴角的雀跃落下,叶清再次开口道:“叶某身负无恨宫主重责,长于宫中深居简出,不似公主殿下可不顾国室随意外出,听闻公主殿下近来不惜屈尊招贤纳才,广结良朋俊杰,仰慕造访者都快将居所门槛踏烂了,今日竟有闲时出现在此,委实令在下意外。”

争锋相对!

司马云嫣脸上神情一僵,她才暗讽叶清一句,后者随即便扳回一城。

叶清之言句句诛心,直接戳中了她的痛处,若非皇朝倾危,更事关己身,她何至于千里迢迢赶至紫微帝城,更何至于每日都需摆出那副劳心费神的礼贤下士的姿态。

云嫣公主问道:“那不知叶前辈今日又为何到此造访剑生道兄?”

叶清看向流云无迹坦然道:“叶某今日拜访流云道友,仅以个人身份,一是道谢,二是致礼,如此而已。”

司马云嫣嘴角一撇,知是叶清在暗讽她别有目的,回应道:“叶前辈贵为一宗之主,行止举动皆为无恨宫所系,又谈何仅以个人之单纯。”

一直沉默的流云无迹难得出言附和道:“此话在理!小姐纵使孤身在外,依旧是文府之主,叶宫主同样如是。”

云嫣公主暗喜,叶清却依旧不在意,豪爽笑道:“我知文大小姐不在府中,流云道友若是以剑神之尊迎我,我自以无恨宫主身份应之,但道友此时既然只是流云无迹,那么叶清也就只是叶清。”

“好一个流云无迹只是流云无迹,叶清只是叶清。叶道友,这杯酒在下敬你!”

语罢,流云无迹和叶清同时举杯对饮,覆杯示尽,相视畅怀一笑。

叶清为流云无迹重新满上美酒,又为自己续上一杯,目光若有若无瞥向司马云嫣,轻晃着手中酒杯道:“只可惜在下岁无积财,实无奇宝可作还礼之物,只能以这一壶‘红颜醉’略表心意,难与公主殿下的琳琅奇珍相较,实乃汗颜。”

流云无迹细品杯中美酒,赞赏道:“步天楼一等佳酿之五的红颜醉,确实是世间难得的美酒。”

他一饮而尽,回味悠长,沉醉道:“一壶红颜醉,足畅吾辈修士胸中万千豪情,好酒!”

司马云嫣此时神情恍惚,略显失神,她已不及在意叶清话中的暗讽和眼神中的得意,脸色骤然白了几分,因叶清之言猝然一惊。

她只知流云无迹是文府之人,却不知他竟然就是这一代的文府剑神。

毕竟自昔年老府主与邪剑一战后,老府主就随即宣告天下,卸去剑神之位,直至数年后老府主突然仙逝,文府剑神之位至今已空悬十年,关于何人是文府当代剑神,众说纷纭,无一定论,又有谁会联想到一个名不见经传,十年来近乎无名的流云无迹身上。

换言之,若流云无迹只是文府族修,司马云嫣完全有可能在付出相应代价后说服他前往晋国,助她一解晋国国危。

可是,若流云无迹是文府剑神,那么意义将截然不同,以他的身份地位,一切行动都将在一定程度上代表文府立场。

正如她方才挖苦叶清身为无恨宫主,绝不可能有单纯立场,而后流云无迹以文斌为例附议,未尝不是在隐晦告知她这一事实。

只可惜叶清听明白了话中隐意,而她却未曾明了,故而叶清才随即道出流云无迹真实身份,挑明话中深意,彻底断了她的想法和打算。

文府不会干涉晋国内战,流云无迹自然也不会出手助她司马皇室平乱,云嫣公主心中的疑惑和仅存的念想也在这一刻彻底明了湮灭。

流云无迹的决绝,流云无迹的冷漠,流云无迹的置身事外……

所有的缘由,原来如此。

原来一直以来只是以为抓住了救命稻草的自己自作多情罢了,云嫣公主凄凉一笑,无声垂首。

流云无迹白皙的脸上晕染着一抹醉色,他瞥了一眼沉默的司马云嫣,随意道:“呼延立入紫微,仇眠凭空出世,玉疆衡强势现身,江枫待会儿极有可能会再次出府,如有方便,也仅此一会儿而已。”

司马云嫣黯然的眼中倏地一亮,起身向流云无迹躬身一礼,又转向叶清颔首一礼,却依旧高傲地扬着头。

叶清一笑置之,目送云嫣公主离开景新阁前往枫林阁,才对流云无迹道:“她似乎误会了什么。”

流云无迹淡然道:“终是出身修真皇朝,与我等不同,想法自然也有异。”

叶清感兴趣道:“其实以流云道友的能为,即便不经文府,不必亲为,若真心相助,也可援手,这么说是道友自己不愿助晋国平乱,可是我听说道友是出身……”

流云无迹打断她道:“窥探我的过往是很危险的一件事!”

“是在下逾礼了。”叶清哈哈一笑,不复再提。

流云无迹放下手中酒杯,看着叶清正色道:“那么,叶宫主,现在可以开始谈正事了。”

叶清也放下手中银盏,正视着眼前的这位文府剑神,轻笑道:“甚好!”

……

(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