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三章 烛光中的六连
当年日军一路长驱直入,不仅击破了新22团的防线,还顺便搂着他们新21团打了一次兔子。马家桥告急,国军辛苦经营了半年之久的战线瞬间土崩瓦解。差点被包了饺子的新21团在马家桥还没建立起防线就被击溃,日本人追着张哮虎跑,十几万国军在后面追着日本人跑。结果大家都没跑了,日本人一抬脚就攻进了湘城,在城里杀人放火整整三天,要不是湘城周围的国军部队多,鬼子怕成瓮中之鳖的话,后果就不堪设想。
上面追究下来,谁也背不起这口黑锅。张哮虎被日本人的炮弹炸晕,还躺在病床上,就背了一个偌大的处分——撤职降级,参谋长苏清泉因为指挥不力,也被降了半级,这会儿,两人的职务前面都加了个“代”字。
有人说了,如果不是新21团在六十里外围顶住了日军的十九次冲锋,要不是张哮虎亲临战场被炸重伤,军法处的人铁定会把他拖去打靶,以儆效尤。
也就是从那一天开始,新21团在马家桥防线形同虚设,上峰不放心他们这支杂牌军,另外在他们的前方布置了一道防线。
邹城和王小壮就是从这道防线回到的马家桥,当时他们两人还挺惊讶,咦,什么时候中央军也来帮马家桥站岗了。等他们回到马家桥的时候,才发现事实并不如他们想象的那样,现在的新21团,变成了湘城国军的耻辱,人人喊打的过街老鼠。
如果不是他们丢失了阵地,日本人怎么可能打得进湘城?
而六连连长邹城死而复生这件事情,很快就在死水一潭的马家桥里传扬开了。
去年从六十里逃脱的包子兴和许永财很快就找回到了老六连的驻地,跟着他们一起回来的,还有医疗队警卫排的少尉排长廖生。这三人看上去比去年壮了很多,王小壮第一眼看见他们的时候,居然都没认出来。
“连副!”包子兴和许永财额外兴奋,他们一人一拳锤在了王小壮的身上,三人紧紧地抱成了一团。廖生站在原地笑着,发自内心的高兴。
张德贵和周亮正在屋子里和满屋的灰尘和蜘蛛网死磕,两人正气急败坏的时候,王小壮把他们叫了出来。
他们听王小壮说过,老六连当年七个人去拯救医疗队,先是一个照面灭掉鬼子半个小队,然后在村子里和二百多敌人周旋,打得那叫一个惊天地泣鬼神。现在看见了其他的几个人,两人也是十分地高兴。
“别听王连副戴高帽子,那半个小队都是他一个人的功劳!”包子兴很谦虚地把功劳让给了王小壮,许永财补充道:“我们王连副想必你们也是见识过的,一杆汉阳造神挡杀神,佛挡杀佛!”
“我信!我绝对相信!”张德贵笑得哈哈大声,一杆汉阳造算什么,人家毛瑟手枪八百米外直取敌酋首级,这种战绩,翻遍整个国军,都不见得会有第二个。
王小壮只是笑着,一张貌似憨厚的脸上升起了两朵红晕。半年没见,包子兴和许永财越来越会说好听的话了。
久别重逢,大家一聊开了就想找点酒喝。好在马家桥还有几户人家,他们酿的本地冬酒甜美可口,王小壮花了一块银元买了好几坛子。包子兴和许永财两人现在都在团部后勤,回去从团部伙房里偷了两块腊肉,许永财再跑到地里去顺了几颗白菜,不到一个小时,几人再聚头的时候,就整了一桌酒菜。
张德贵没吃过湘城的腊肉,那是一种用盐腌了之后再用柴火熏制两月之久的美食,蒸出来切片,每一块都晶莹剔透,吃在嘴里肥而不腻,回味无穷。张德贵一口气吃了几大块,吃着吃着忽然就掉下泪来了。
包子兴和许永财还有廖生不知道他为什么会哭,但王小壮和周亮知道,张德贵想起了用命保护自己的老班长,他可能从来没有吃过这么一大块肉吧!
王小壮夹了一块腊肉放进了张德贵的碗里,道:“你替老班长多吃点,你的老班长在天有灵,他会保佑你的!”
“嗯!”张德贵用衣角抹掉了泪水,一口将那块大肉塞进了嘴里。
张宜生用手指拈起了一根酸豆角,一口一口地咬断,久违的那股酸爽弥漫在嘴里,他仿佛又回到了当年老六连啃酸菜条子的日子。而现在,胡良奎死了,钟声死了,他也差一点死了。
不,准确的说,在座的,都是在枪林弹雨里苟活下来的那些幸运儿。
场面一度陷入了沉默当中,周亮端着手里的碗,看见那淡白色的酒液,道:“来!敬所有死去的弟兄!”
“干杯!”王小壮带头一口抽干了海碗,几人相视而对,也跟着干掉了这碗敬向英灵的美酒。
“再敬活着的同袍!”廖生给每一个人重新倒满了酒,“能从这场战争中活下来,本该同享这碗好酒!”
“干杯!”
“三敬马家桥的老六连!”张德贵不甘示弱,举起了第三碗酒,“从今以后,我们也是六连的弟兄!还望给位前辈不要嫌弃!”
“干杯!”周亮第一个回应,王小壮很爽快地站了起来,抱着酒坛子往嘴里倒去。
这天晚上,六连在烛光之中重建。邹城带着的这个连队,不知不觉地已经经过了两个轮回。而这一次,六连变成了一块铁板。当年的懵懂的新兵,现在已经是百战精英,而当年无知的少年,他们每一个人的手里都沾满了敌人的鲜血。
冬酒温柔绵绵,甘甜爽口。但喝过这种酒的人都知道,它的后劲却也十分强劲。王小壮根本就不胜酒力,第一坛酒喝完的时候他就已经不省人事。等邹城喷着满嘴的酒气回到六连的时候,老六连的营房里横七竖八躺了一地。送他回来的团部卫兵看见了这副场景,识趣地退出了门外。
邹城踢了一脚王小壮,后者翻了个身,抱着他的腿又沉沉地睡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