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 千秋万载后,谁知荣与辱

未几,只见楼上军校俯低身子,也向东野为民喊话,只是在这朔风大雪之时,听得不十分真切,隐约只听到有一字‘等’。

东野为民把双手拢在口前,又大声喝道:“是要我等一会么?”

一会之后,又见那楼上军校再度俯低身子,也把双手拢在口前,说着什么。风雪之中,隐隐听到两个字‘是’和‘等’。

东野为民稍稍后退,回头向妻子打了个手势,然后立在那里,静静等候。

没过多久,‘吱呀’声中,奉天府城的南门铁闸缓缓升起,近百骑从门内冲出。众多骑兵冲出南门后,即如水银泄地般分开,排成两个纵队,从两侧延伸,逐渐形成一个圆圈,并将一箭之地外的那头黑虎也包在圆圈之内。

伊李莎白见东野为民的背影身躯始终不动,也不作任何动作,静立不动。东野为民始终微笑不语,看着城门楼下的那员大将。

楼门下的那位将军,左手提一杆铁枪,一身银色盔甲,脸庞瘦削,颌下几缕山羊胡灰白相间,风雪之中,不知是沾上雪片所致,还是本就如此。

此刻,他骑着一匹极瘦的独角鳞蹄马,正在打量着东野为民,眼中神色不定,似有千言万语想要诉说,却又欲说还休。

忽尔,只见他右手向上一挥,环视四周的骑士,朗声道:“本官满州府五品镇军将军仲长千勋,接上峰传令,捕拿叛国之贼。令讯有言,那叛国之贼一男一女,分骑一狮一虎,众军士听令,将眼前两个疑犯拿下!”众军士齐声唱诺,就待上前拿人。

东野为民大喝一声:“且慢!”又从腰间掏出一物,喝道:“北齐国律例,士族经城池、关隘或路口接受检查时,一律毋须走下车马,只需亮出腰牌,证明自己身份即可。尔等看看,这是什么!”

众军士闻言,齐齐看去,只见他手中高举一面赤红色腰牌;于是同时停住脚步,刷地一下,全都转头去看仲长千勋。

那仲长千勋闻言,催马上前,略看一眼那红色腰牌,‘呯’地一声抛下手中铁枪,即刻翻身下马,朗声道:“末将参见民帅!”话音刚落,‘呯~呯~呯~’的声音接连不断,一圈骑士同时拜倒,齐声大叫:“参见民帅!”

东野为民翻身下骑,走上前去,虚扶一下,同时大声说道:“仲长将军请起,诸位请起!”顺着这一个虚扶,仲长千勋立起身来,尬笑道:“民帅,我适才......”。

话音未落,东野为民大笑着,伸出右手,在他左肩上轻拍一下,笑道:“什么都别说,我全明白!”那仲长千勋的眼眸瞬间变得晶莹湿润。

寒暄了几句,两人又骑上座骑,在众军士的簇拥下并排进入城中,直入副将府中,只是那仲长千勋始终让自己的马匹落后那雄狮一头。

既入府中,伊李莎白去照顾孩子去了,俩人坐下喝茶叙话。

仲长千勋首先开口道:“民帅,适才军令在身,实在是不得已!”

东野为民笑道:“你无须这样,我全明白!”

仲长千勋又道:“幸好,半月前我满州主将独孤子方回京都述职,如果今天是他在场,就不好办了!”

东野为民轻蔑一笑,道:“那个脓包,要不是因为他会投胎,即使是上三品士族子弟,也不可能让他成为五品安远将军,甚至能成为满州主将!”

仲长千勋陪笑道:“是极,是极,毕竟,大司空就这么一个独子,当然要重点培养的!”

东野为民接着又道:“这么些年,你仍是五品将军,仕途不顺,全因受我牵连之故,真是可惜了!”

仲长千勋起身,深施一礼,道:“民帅此言,羞煞我也!一则,比起当年北伐时阵亡的袍泽,末将能活着,且身无残疾,已是万幸;二则,我性格太差,极易得罪上官,北伐之前,也只是因为士族身份,才能升到千夫长。若不是民帅公平公正,善于用兵派将,末将岂能有机会杀敌立功,并且因功升到将军。如今之位,我很满足,别无所求!”

东野为民略一摆手,道:“你且坐下叙话!”见那仲长千勋闻言落座,又道:“你和那独孤子方同为五品将军,他从未上过战场,未立寸功,就升为五品将军,且为主将;而你曾历经数十场血战,方才升到五品将军,如今却屈居他的副将,想到这一点,我实在为你可惜!”

仲长千勋刚要起身施礼回话,看到东野为民瞪了他一眼,立即坐下,摆摆手,苦笑道:“假使我是主将,又能如何?他可是大司空之子,凭三公之子的身份,一样可以不听我号令,自作妄为,谁人能管?又有何人敢管?若是我为主,他为副,他不听我号令,被军士看到,长此以往,上行下效,军纪何在?还是他主我副,这样甚好,起码能保军中不乱!”

东野为民长叹一声,道:“是我多言了!你可知我此来何意?”

仲长千勋坐在那里,拱手一礼,道:“末将正想问民帅此来何意?”

“我已决意退出朝堂,前些日子已挂印辞官,现如今准备北上!”东野为民一捋虬髯,继续道:“当年北伐期间,我曾在满州极北之地,见到一处地方:那里虽处在极北苦寒之地,却四季如春,极其适合避世隐居。”

“末将记起来了,记得是一次大捷之后,我们数十人,酒到酣处,不知怎地,就进到那处,确实风景极佳。后来回到军营,第二日酒醒,却怎么也找不到那处所在。民帅真是好记性,过去这么多年,还能记得那处所在!”仲长千勋伸出大拇指赞道。

东野为民微微一笑,道:“我也不是记得十分清楚,大约的方位知道,如果想要找到那处所在,非得我那头座骑不可!毕竟当年,也是它领着我们进入了那处所在!”

仲长千勋又道:“还记得当年那次大捷,是我们人族第一次把魔族赶出了国境线,那些魔族战亡的尸体,全被我们给扔到边境线的乌龙江里去了。尸体太多,那一天,乌龙江的江水全都染成血红。那之后,我们越出国境与魔族厮杀,一直杀到魔族求和为至。当年大捷的那批弟兄,让我想一想,活着的还有谁......”说到这里,突然不再说下去,声音哽咽,不胜唏嘘,眼眶湿润。

东野为民伸出手,拍拍他的肩膀,道:“荒草何茫茫,白杨亦萧萧。千秋万载后,谁知荣与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