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八章:浴火重生

  一晃眼,立秋了。

  冀州城内,阳明山附近的一座湖心小岛上。

  雅致的小木屋外,一个从头到脚,浑身上下缠满白色绷带,绷带的缝隙中,一双星子般闪亮的眸子定定的眺望远处如墨似的远山,眼神里满是痛苦与凝重。

  一阵微风拂过,微波荡漾的湖面在日光的照耀下便荡起点点金光,折射到那一张看不到表情的面孔上。

  平儿脚步轻缓的从小木屋走出,看到斜坐于竹椅之上的人儿难得如此平静,不忍心打搅,却又担心屋外风大会着了凉,便拿出一张薄毯替她轻搭于身上。

  自从那日和师傅一起从炎城北郊的一个小村庄里救出这个女孩儿,已经整整五个月了。

  要说这女孩儿也是个有造化的,被火烧成那样都能活下来实属不易,师傅说,这孩子命不该绝。

  可平儿觉得,也幸亏碰到了师傅他老人家这等天下难寻的神医,不然就是这孩子造化再大,也是回天无力。

  当时的惨况,现在想起来仍历历在目。

  也是鬼使神差,自己和师傅游历行医回来,抄近道赶往炎城时,路过炎城北一个不知名的小村庄,当时天气已晚,人困马乏的,本想在村中借宿一晚,待天明再启程赶路的,却远远望见村口燃起的大火中,冲出一个满身是火的火人儿,只见那火人儿十分痛苦,先是在地上拍打翻跟头,后来竟扑通一声就跳进了旁边的河水中。

  医者父母心。虽说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可毕竟人命关天,师傅他老人家不顾自己年近花甲,纵身跳入河中,救出了这个可怜的孩子。

  当时那孩子全身上下焦炭似的,没一块好皮,只是带着焦臭味的身体还一息尚存。饶是自己这个五岁起就跟着师傅学习医术,走南闯北行医近十年的医者,见到当时那等惨状,也不由得倒抽了一口冷气。

  本来师父都准备放弃治疗了,烧成那样还怎么治呀?可师傅听到了那孩子喉咙里发出的微弱声音:“救我,救我,我不能死……不能能弃。”

  就是这句话打动了师傅,让师傅不惜一切代价的救她。

  后来,我问过师傅,师傅说,一般人都会说我不想死,而这孩子说的是我不能死,就是这个不能打动了他。

  为了医治她,自己和师傅一刻不敢耽搁,驱着马车,连夜赶往炎城,担心伤重的她经受不住连日的颠簸,愣是在炎城师傅的故友处滞留了十来天,师傅操心劳力的日夜调制烧伤药膏给她内服外用,自己更是衣不解带的悉心照顾,这才替她捡回一条小命。

  后来她伤势稳定好转了些,三人才启程一起回到了冀州。

  烧伤之人抢救过来容易,最怕的是后来的感染和愈合期所经受的痛苦。

  这五个月来的每一天,这孩子所经受的种种,平儿都是亲眼所见。

  要说自己跟着师傅这些年,什么样的疑难杂症,什么样的患者没见过,可像她这样意志力如此坚强的孩子却还是头一回见。

  每次换药,要把那和皮肤组织和血肉粘连在一起的纱布拆掉,把伤口用高度酒精消毒后涂上调配好的药膏,再重新缠上纱布,这个过程说起来简单,却不是一般人可以承受的住的。

  几年前,师傅就曾医冶过一名烧伤患者,那还是一个青壮年男子,还记得自己当时给那人取纱布换药时那惨绝人寰的叫声,自己虽没经历过,想来这种痛,也无异于剥皮抽筋一般。

  如今这一个女娃儿,竟一声没哼,更没喊过痛,自己也是打心眼儿里佩服她,若是自己经历这些,怕是早就有了轻生的念头。

  命是捡回来了,只是有一点,这女娃儿的容貌怕是要毁了。

  卧床三个月,到如今已是能拄着双拐在自己的搀扶下走出木屋,这孩子的伤势恢复的倒是很快。阳光明媚的时候,她就走到屋外晒太阳,看着远方发呆,下雨天她就在木屋里靠着窗棂想心事。

  只是从来到这里,前前后后几个月,这孩子讲的话,一共加起来也不到十句。

  平儿只知道,她叫易茯苓,其他的没敢多问,怕刺激到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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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个湖心岛有个美丽的名字——离尘岛,这名字是师傅取的。师傅他老人家就是世人口中的神医方景珍。人人都说师傅是个怪人、疯子,明明医术这么好,却从不愿轻易予人治病,偏偏藏在这个小岛上鼓捣一些草药和银质的刀具,在兔子、老鼠之类的动物身上试验。

  师傅这一辈子没有妻子儿女,苦心钻研医术又名利不沾,本可悬壶济世救死扶伤,却又行踪不定到处游历,要去寻那些世间罕见的仙草灵药。平儿觉得,有时候自己也看不懂师傅。

  这几日师傅不在药庐中,据说是去了蓬莱仙山寻那罕见的“续肌草”,好给这女娃儿配制一种神药,这种草可以让烧伤的肌肉和皮肤组织重新生长,直至完好如初,像新生婴儿的皮肤一样。

  平儿想到这儿心里倒有些吃味儿了,自己五岁时因得到重病被父母弃于荒野,幸被师傅捡到救治,并将其自身所学倾囊传授,于己而言,方神医既是自己的再生父母又是恩师,从小到大,从没见过师傅为了哪个病患如此费心过。

  其实打心底里,自己还是希望师傅此去可以寻得那“续肌草”回来,自己也是一个女孩儿,将心比心,容貌对一个女子有多重要,这毋须多言,她可不希望这么一个让自己敬佩的姑娘就这么人不人鬼不鬼的了此残生。

  师傅走了已经有半个月了,这些日子,在自己的搀扶下,经过每日的复健训练,茯苓已经可以丢掉双拐,独自己蹒跚前行了。

  她身上的纱布也大部分拆掉了,烧伤的皮肤也都重新愈合并结上了厚厚的痂,只是脸上的纱布尚未拆除,主要是怕她看到自己的脸会一时接受不了。

  唉,师傅走得倒是快活,把家里这一大摊子直接丢给了自己,如今手头那些银子也花得七七八八了,自己要照顾一个病人不说,还要操心家用。

  前些日子,自己去了趟冀州城的街市,去补充采买些粮食及生活用品,如今衣食住行,样样价格都高得吓死人,这些年师傅收治的病人不多,靠那些诊费过日子真是越来越艰难了。

  城里如今正在征兵,听说是睿王的镇北军在招募人马,坊间的百姓们传言说是大梁和北燕又要打仗了,这次据说兴兵三十万之众,比一两年前的那次阵势更大。

  这靠游牧和掠夺为生的北燕人经过这一两年的韬光养晦和秣马厉兵,现在更是士气高涨,北燕军主帅耶律基更是扬言要一举荡平大梁,直取国都长安。

  大梁虽地大物博,却架不住国家上上下下的一群硕鼠和蛀虫掏空了老百姓口袋和国库。如今物价飞涨,官吏腐败,整个冀州乃至整个大梁的百姓都生活得困苦不堪,国力日渐式微,又拿什么去支撑这样一场规模浩大的战争?

  若不是对北燕人的残暴早有耳闻,有时候,真希望来一场战争,推翻这个早已烂透的朝廷,重建一个新的国家和制度。

  平儿坐在湖边举杆垂钓,望着不远处发着呆的茯苓,无奈的叹了口气:这世道,若是能做个呆子傻子也是一种福气吧。

  想着上次的所见所闻,平儿一时思绪万千,就连鱼儿咬了钩都浑然不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