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姬星玄轻描淡写的一句话，在孙仲听起来，不亚于一道炸雷。
三年前发生的“《风云策》事件”，曾在游戏业界乃至现实社会都掀起过轩然大波。其影响之大，估计是个相关人士都听说过，孙仲当然也不能例外。况且，姬星玄最后说出的那个ID，“万户捣医生”，对于孙仲来说，实在是太熟悉不过了。
因为，这个名称，就是他给自己的游戏角色取的。
换句话说，孙仲就是三年前制造了那起网络大屠杀的刽子手，时至今日，人们都还用“线上屠夫”的称号来称呼他。
孙仲的呼吸慢慢变得急促，面色苍白，冷汗涔涔而下。
怎么会这样？
匿藏了三年，居然还是被人给揪出来了？！
无怪乎他会这副表情，这件事，其实也对孙仲的生活造成了很大的影响，大到差点让他怀疑人生……
孙仲小时候的经历比较坎坷，出身乡下，虽然不是孤儿，但却没有母亲。父亲孙坚强也从来没有告知过关于他母亲的任何事。老孙四十来岁的年纪，长得五大三粗，面目狰狞，配上一头常年乱糟糟的头发和一嘴巴胡渣，给人的感觉与其说是憨厚朴实的农户，倒不如说更像流窜于大街小巷收保护费的黑帮打手。
孙坚强这人脾气暴躁，爱喝酒，尤其喜欢50度以上的烈酒，每天晚上不来上一瓶，第二天就会觉得浑身不对劲。关键是这老家伙喝醉了会打人，可怜的小孙仲自然就成了他天然的出气包。只要一喝高了，顺手把孙仲拎起来那就是一顿臭揍。孙仲小时候的成长岁月，其实就是在孙坚强巴掌底下忍辱不屈的抗争史。有时候他甚至觉得，自己也许就是被老孙在某个犄角旮旯里捡来的。要不然就凭他那副尊荣和流氓气质，外加一个多余大子儿都没有的干瘪钱包，哪家的姑娘瞎了眼才会跟他结婚生子？而自从某一次孙仲被打惨了这样呛声老孙的时候，明显急了眼的孙坚强居然发狂一般，抄起家伙不管不顾地把小小的孙仲打得昏了过去，从那以后，孙仲再也没有跟他说过一句话。他之所以考了个离家比较远的大学，很大一部分原因就是不愿意再跟老孙挤在那个狭小的老旧宅子里，每天忍受那些无意义无休止的打骂。
“有本事你就死在外面，一辈子别回来！”
孙仲在收拾好行装踏上通往远方的列车时，耳边似乎传来了孙坚强那醉醺醺的咆哮声。
但那时候的他，心中充满着说不出的快意，就像是被囚禁的小鸟冲出了樊笼，天空中那些自由的空气一下子扑面而来，就算带着雾霾，也实在是让人振奋。
大学期间，孙坚强没给过他一分钱，孙仲也不在乎。他知道孙坚强没钱，孙仲从小的学费都是靠自己打零工一点一滴攒起来的，用起来放心又省心，虽说有时候会被老孙强拿一些买酒喝，也没关系，尽管拿，总有一天你会拿不到的。
刚进大学，身为特困生的孙仲申请了一部分入学补助，多达二十多道的繁杂手续，花了整整五天才办下来，差点没让人生地不熟的孙仲在学校里转吐。还有那些办公人员千篇一律的表情，一脸不耐烦，到了最后那个中年男人，他瞥了孙仲一眼，表情居然还有几分肉疼，最后咬牙在文件上盖了章。申请几万块的国家基金就跟割这家伙多少刀子一样，叫孙仲很是开了眼界。
顺便一提，三百年后的中国跟现在不一样，由于通货膨胀率的上升，物价上涨几乎是现在的20倍，所以，几万块，真的算不上什么大大数目。
孙仲搬进宿舍没多久，就因为性格孤僻，与室友不和，搬出去找了个便宜小租房自己住。他无所谓，反正从小到大都是一个人过来的，早就习惯了，独来独往更自在。为了照顾自己的生计，他在附近找了个兼职，工资不高，勉强够自己花用，孙仲很满足。
只是，等他升上了大二，这种好不容易维持下来的固态平衡被打破了。
因为，孙仲迷上了游戏，并成功掉进了紫薇天这座大坑……
随着科学的迅猛发展，虚拟现实技术早已摘下了它的神秘面纱，成为了最受欢迎的大众科技之一，其优良地应用和实用性，是它在各个领域都发挥了巨大的作用。游戏行业就是其中之一。
想想吧，只要戴上一副酷炫酷炫的钛合金眼镜，就能随时随地享受一场高质量的游戏体验，什么样的游戏类型都有，射击竞技、角色扮演、冒险求生……只有你想不到，没有你玩不到。身临其境，真实体验！全套设备只要9998，心动不如行动！你还在等什么，赶紧拿起你的电话订购吧！
孙仲想起这段当初引自己入坑的广告词就有种蛋蛋的忧伤，因为他把那玩意买回来才发现，人家说的一点儿都不假。只要一戴上那副眼镜启动游戏，眼前的景象真的超级逼真，人物、环境，都进行了高维度的仿真技术处理，与其说是在玩游戏，不如说是在看一场身临其境的电影，4D的那种。
看似很高端的技术手段，在这个时代来说，其实已经算是有些落后了。因为不管在看电影的时候如何的身临其境，你只能听和看，而无法去碰触。据说前一段时间，岛国某企业开发出了能够让人以精神意念进入游戏世界的尖端技术，却因为一场重大事故被紧急叫停。开玩笑，随便躺在床上戴上头盔就能进行游戏这种事情，简直要多奇葩有多奇葩。你的人身安全怎么保证？你家里养的宠物好奇扒拉两下那些装置就有可能让你完蛋。还敢用未知器械接触大脑皮层，鬼都知道那一点儿不安全，你这不是活该被烧掉脑子吗！
这种交互式体感技术尚不完善，尤其是涉及到精神层面和生命安全，任何一点小小的错误都是无法被容忍的。世界各国都在庆幸与幸灾乐祸，那个变态的国度已经被他们一波又一波义正辞严的谴责所淹没。
这些事情当然不需要孙仲这么一个小屁民来操心，他也同样对那个国家没什么好感，最多带着一点对无辜枉死平民的同情。真正让他感到愤怒的，是这些无良商家坑害用户的卑劣行为。稳定度都没有测试过就敢拿出来兜售？有这种没常识的游戏企业吗？以前玩家只是损失一些经济利益，现在干脆连命都丢了，这种混蛋开发者，跟杀人犯有什么区别？枪毙都不为过！
然后紫薇天就发生了“《风云策》事件”，孙仲自己则变成了网络上著名的杀人魔王……
其实这件事说起来，孙仲还真是有些无辜，他在《风云策》中的战力仅仅属于中游水平，兴许还要偏下，毕竟他不是什么土豪大款，可以一掷千金为自己兑换极品装备道具，连眼睛都不带眨的。他的角色之所以能够战力急剧膨胀，完成近十万人斩的壮举，主要还是因为游戏BUG给他带来了增幅，这是紫薇天自己承认了的事实。
但是孙仲的大开杀戒致使一些玩家被吓得尿了裤子也不是胡编乱造的，人家亲属后来要求把他揪出来法办同样合情合理。
孙仲自己也是有苦难言。他至今都想不起来那场事故的前后经过，似乎那时候陷入了一种奇怪的状态，浑浑噩噩，脑子十分不清醒，连什么时候下线的都不清楚。只记得那天晚上他很疲惫，脸上的“眼镜”都没摘就蒙头大睡，对事件后续的可怕影响毫不知情。第二天一觉醒来，才在铺天盖地的新闻报道里，发现自己捅了天大篓子。
一想到事件的严重程度，孙仲直接吓得躲在自己的小租房里不敢出门。没办法，听说在杀戮模式里被杀的一部分玩家，因为恐怖的死亡特效和压抑的氛围，居然被吓出了心理疾病！他们愤怒的父母亲人已经闹到紫薇天，要求交出那个“杀人如麻”，把自己孩子害成这样的凶手，那个混蛋必须被送进监狱！
就这样，孙仲戒了游戏，深居简出胆战心惊地躲了半年，在付出上课出勤率低于10点，期末三门考试挂科的惨痛代价之后，终于是守得云开见月明。紫薇天发出通告，称经过6个月详细排查，虽然稳定了公司赖以运行的系统程序，却始终无法查出《风云策》事件行凶者的个人信息，所以已经报备当地公安宣布结案。该调查结果由紫薇天联合世界网络程序师协会共同发布，承诺真实有效，有疑虑者可以登录官网查阅相关资料。
通告发出后，那些受害者家属虽然还有些情绪，但却没有一个人跳出来公开表示不接受。就这样，这件事算是不了了之。
看到这则消息，孙仲简直激动炸了！
他的第一反应就是，老子终于能睡个安稳觉了！
……
之后，孙仲平稳地度过了自己大学时光，然后去了汤敢的德阳浴场工作。原本他以为这件事已经湮没在时光的尘埃里，不会再有人提及，怎么今天……自己却被紫薇天头一把交椅的姬星玄给逮住了？
这种土包都被铲平的老坟，也能被刨出来？
“姬、姬先生，您说什么……我听不太明白。”
孙仲脑子里翻江倒海，嘴上支支吾吾，仍然想把自己撇清。
姬星玄伸出一只手捏着下巴，抬起脸又开始用鼻孔看人。只是那股轻佻眼神里的不屑意味，即便隔着屏幕，孙仲也能感觉得到。
事到临头，他反而镇静了。而且他也不傻，几乎是在一瞬间就想到了很多事。
姬星玄身为超级企业紫薇天的掌舵人，没必要在自己这么一个毫不相干的普通人身上浪费时间。他煞费苦心地把自己抓来，肯定有他的打算，自己只是不得而知。再者说了，想我孙仲孑然一身浪荡世上，房无半间瓦无一片，充其量就是身上这一百来斤肉，你要就拿去。两百亿？我还不起，大不了你把我抓起来送牢里去呗，饭钱都省了。
支撑孙仲从孙坚强手下稳稳当当活了十几年的，就是这副早早看开了世事的好心态。现在，它又回来了。
想到这里，孙仲脸上都出现了笑容。
“没错，是我。三年前那场引起紫薇天动荡的网络公案，是我干的。”孙仲这次爽快地承认了，“姬先生今天找我来，是要让我认罪的？还钱，两百亿？那您还是把我送班房吧，这笔巨款，我两辈子也还不上。”
脸上汗多，黏糊得难受，孙仲把头一甩，直接在肩膀处的衣服上蹭了一把，果然痛快之极。之前手缩的跟鸡爪子一样，一小把一小把地往下抹，活像猴子挠痒痒，丢人！
笑呵呵地直视姬星玄，恍惚间，孙仲觉得自己居然有了舍得一身剐，敢把皇帝拉下马的豪气胆色。
姬星玄竟是一阵大笑：“你怎么知道你还不上？”
孙仲觉得像他这种无缘无故就会大笑的家伙，不是疯子就是变态。生活太不容易啊，接踵而来的压力之下，每天苟延残喘地活着已经是费心劳形，哪有时间和心情去纵情狂笑。
果然，做个有钱的大佬就是好啊。
伴着莫名其妙的感慨，孙仲耸了耸肩：“我现在当个小厨月薪十万，房租两万，吃穿用度的开销每月三四万，其他各种各样的税务添头，像新鲜空气供用税、水质保证税这些加起来又要两万，剩下的存起来当个应急用，看个病啥的又没了。”
“说起来不怕您笑话，工作到现在差不多一年的工夫，我就攒了不到十万，连我屁股底下这张椅子的一条腿都买不来。您说说看，两百亿的天文数字，我怎么还？”
这种张家长李家短的事情，在这个富丽堂皇的办公室里说出来有种意想不到的搞笑效果。身为社会顶尖精英分子的姬星玄应该不喜欢听，在外人看来，他们这种人从来不需要为琐碎的生活杂事所烦恼，他们关心的都是国家社会的头等大事，动不动就关系到人类文明的发展和生死存亡之类的那种伟业。这种精打细算的斤斤计较，他们听起来估计会不耐烦地打呵欠吧。
然而，孙仲想错了。对他这番话，姬星玄听得聚精会神，没有表现出丝毫厌烦。
姬星玄双手抱在胸前，眉头皱起，似乎在思考什么事情。
接着他说了一句差点让孙仲下巴砸在地上的话。
“这样吧，为了让你还钱还得稳当点，把厨子工作给辞了，加入我们紫薇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