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六章 暴动
九月九日晴。
午后的阳光温暖和煦,今天的老德国如平日一般平静。吃过了中午那稀汤寡水的午饭,囚犯们又像往常一样来到了熟悉的放风场地。
站在围墙上的麻雀用黑豆似的眼珠看着这些奇怪的人们,似乎不明白这些人为什么总是每天中午成群结队的来到这个操场,却又什么都不干的离开。
不过今天显然是个例外。
端着枪站在岗哨前的卫兵丝毫没有注意到,操场南边政治犯们的传统领地里,有一股暗流在涌动。
“下午六点,工厂暴动!”
这八个字从柳直荀开始,一对一的迅速传递到了每一个共产党员的耳边,虽然每个人都表现的若无其事,但气氛终归有些不同。起码同时被关押的那十几个国民党左派就感到了异样。
他们用疑惑的目光看着这些前“同志”们,直觉告诉他们,今天一定会有大事发生。
但是却没有人站出来向卫兵报告——不仅仅是事不关己高高挂起,也不仅仅是信仰理念的不同,在这些绝大部分出身名门和有过留洋经历的国民党员看来,“不告密”,应该是一个人的基本节操。这也是国民党左派一直能得到大家尊重的一个很重要的因素。
况且,他们这些人并没有什么生命危险——经过两年的清党,国民党损失了三十多万最精干的基层党员,现在外面已经有风声传来,所有在押的国民党员将不再甄别,一律释放。
但是这帮共产党员里面,却有一个人的表现与别人明显不同。
与别的同志强行压抑着的兴奋和激动不同,他的眼神却不时的瞟向站在岗亭里的卫兵,双肩偶尔还神经质的抖动一下。
他在犹豫,要不要现在就向卫兵报告,或者还是等到进入监狱工厂的时候再偷偷的告诉看守的卫兵。
但是从这里走到60米外的岗哨前面实在是太显眼了,他不确定自己能否安全的走到那里。尤其是,在柳直荀那虎视眈眈的眼神下。
“老卢,别紧张,左右就是一死,拼一把还有生路。”
旁边有一个低沉的声音响起。
这是卢本美最亲近的同志刘晓光,也是同他一起被捕入狱的难友。
但是现在,卢本美却不敢直视他的眼睛,只是轻轻的点了下头。
柳直荀像一头狮子一样巡视着眼前的一切——这场越狱行动已经准备了一个多月了,他绝对不容许产生任何的意外!
嘟!
卫兵的哨子响起,龚守平和侯春拎着哨棒,大声的吆喝着,招呼所有人排好队依次往门外走,只是今天的政治犯们似乎有点磨磨蹭蹭,尤其是那几个共产党员,不知不觉之间就排在了队伍的最后面——如果在平日,侯春的棒子早就落在这些磨磨蹭蹭的人身上了,但是今天不知道为什么,侯春没有驱赶这几个赤党,反而大声的打骂着排在队伍中间的几个国民党左派。
龚守平奇怪的看了侯春一眼,不过也没有太在意,打谁不打谁这种事情完全看狱警的心情,自己不也经常隔三岔五的敲打他们?
卢本美低着头走在几个共产党员的最前面,一步步的接近了铁门口的岗哨,他的双肩在微微的颤抖,他的脚步也越来越蹒跚,甚至都有种走不动路的感觉,所有人都看出了他的不对劲,他身后的刘晓光轻声问:
“老卢,怎么了?是不是不舒服?不舒服的话我们可以报告狱警,去医院看看也好。”
卢本美回头感激的看了刘晓光一眼,本来已经下定决心报告狱警和守卫的他,突然有了一丝丝犹豫。
这可是他从小到大的兄弟啊!一起参军,一起北伐,一起领导罢工和暴动,刘晓光曾经不止一次把自己从死亡线上救回来。如果现在报告狱警,毫无疑问,刘晓光面临的就是死亡!
算了。
卢本美突然改变了主意。
等到暴动的时候,自己把晓光抱住拖到纺机后面就可以了,至于报告卫兵的事情,完全可以趁着在工厂上厕所的时候偷偷告诉狱警或者卫兵,完全没有必要冒这个险。相信晓光以后会理解自己的,毕竟好死不如赖活着啊!
他不知道,就在自己安分的走过铁门后,他身前的耿朝忠微微发抖的手也不再发抖,身后的刘晓光藏在袖筒下的筷子又缩了回去,身边的侯春也把手从裤兜里的刀把上松开。
耿朝忠不想杀人,但是在看到卢本美的表现后,他已经做好了杀人的准备,他的脑海中反复的温习着朱胖子交给他的杀人技巧——给对方的脖子一个力量,然后在0.3秒后再来个反方向,卡擦一声,很轻松的。
朱胖子浑厚的声音似乎在自己的耳边响起。
好了,过了这一关,就没有什么大碍了。
耿朝忠把额头的泡沫向前移了一下——这是他新发现的功能,这个泡沫可以在自己的脑袋里自由旋转,起到一个眼珠的作用,让他对身后的情况一览无余。
也许这就是传说中的天眼通?
但是耿朝忠现在最想得到的,是一把手枪。
只要一把手枪,自己就可以在暴动的时候神不知鬼不觉的干掉卫兵而不留下任何痕迹,甚至可以找到一个隐蔽的所在,帮助柳直荀他们封锁住逃往操场的路。
但是,监狱里最缺的就是手枪!
狱警手里根本就没有枪,而卫兵的手里却是一米多长的汉阳造——这个东西无论如何是塞不进泡沫里的,这样自己开枪后的生存状况就成了问题。
只有见机行事了。
几分钟后,所有人像往常一样走进了监狱工厂,然后,朱红色的铁门轰然关上。不一会儿,工厂里传来了嘎吱嘎吱的纺纱声,新的劳作开始了,一如往昔。
但是不久之后,殷红的鲜血将染红整个工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