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五二章 假作真时真亦假(二)

“六哥,如果她认可了我,那接下来我怎么办?套她的话?”仇越问道。

“不用太刻意,”耿朝忠摇了摇头,“还有,你得做好被共党派往上海的心理准备。”

“上海?”仇越愣了一下。

他所知道的任务,是一个钓鱼计划,只要能掌握沐幼安是赤党的证据,再想法确认曹光远的身份就可以,派往上海这件事,耿朝忠可没跟他提过。

“戴老板知道了你的事。”耿朝忠意味深长的看着仇越的眼睛。

“您的意思,是让我继续深潜?”

仇越很聪明,霎时间就明白了耿朝忠和戴老板的意思。

当然,这也是耿朝忠最欣赏他的一点,这也是耿朝忠看中他的原因。

“有这个可能,”耿朝忠笑了笑,“我给你的是一个真实的身份,如果你取得了沐幼安的信任,你还可能会被上海的红党吸纳,加入中共的锄奸队,成为我们布置在共党内部的一个暗子。”

“这......”

仇越突然有点犹豫,深入敌营,那可是九死一生的事情,一旦被发现了,恐怕会立刻死无葬身之地!

“你自己考虑一下,去上海风险不小,如果你不愿意,我也不会勉强,我会向戴老板说,你经验尚浅,才具不足,眼前这个任务还可以,真要到了上海,恐怕会露出马脚。”耿朝忠说道。

“不,我去!”仇越脱口而出。

自从加入特务处,仇越就早就有了执行必死任务的觉悟,再说,这件事已经入了戴老板的法眼,一旦潜伏成功,自己就成为了戴老板手中的王牌,到时候如果能平安归来,飞黄腾达可谓是指日可待,这种机会,自己怎么可能错过?!

“好,有志气!”耿朝忠猛地一拍桌子,“我辈黄埔精英,岂能贪生怕死!军校里应该教过你,战场上,越怕死的人,死的越快!特务工作也一样,你越是谨小慎微,落在别人眼里就越加可疑,你有这种胆气,证明你很适合这项工作,小伙子,我看好你!”

说罢,耿朝忠用力拍了一下仇越的肩膀,仇越激动的浑身发抖,连声道:“谢谢戴老板栽培,谢谢六哥栽培!”

耿朝忠脸上露出满意之色,用充满希冀的目光看着仇越说道:

“待到你成功归来,我会为你摆酒请功,不,说不定到时候,是戴老板亲自为你摆酒庆功!”

仇越的脸上更加兴奋,能被六哥认可,能被戴老板认可,可谓是自己最大的荣幸!

........

“六哥,您打算让仇越潜伏下去?那这样一来,这个沐幼安还抓不抓?”从沐幼安的住所出来,王剑秋不由得问道。

现在很明显,如果想让仇越潜入赤党,那这个沐幼安就不能动,一旦沐幼安死了,那任谁都知道这个仇越有问题。

“这不是我的意思,这是戴老板的意思。”耿朝忠纠正了一下王剑秋的说辞,“不过,既然老板有了这方面的心思,那我们就尝试一下也无不可。”

“好,先看看仇越能不能过沐幼安这一关吧!”王剑秋的脸上也露出几分兴奋之色。

抓了沐幼安是功劳,但是如果能派人打入红党内部,那才是更大的功劳!

自己有份参与这项任务,一旦成功,这也是自己的资历!

王剑秋想的很美好,事情也确实朝着美好的一面发展。

仇越安安稳稳的在沐幼安家住了下来,而沐幼安,每日里依然是照常去女子公学上课,仿佛忘了这个人一样。

与此同时,耿朝忠在女子公学的西洋通史课程,也渐入佳境——周宣合周老师,已经成为了女子公学的金字招牌,他持平中正的历史观,在这个左翼思想和右翼思想激烈斗争的年代,毫无疑问是一股清流。

他从城邦制度讲到维也纳体系的历史观,也毫无疑问的开创了一个新的流派,就连外校的很多学生和老师,也都慕名过来旁听,一时之间,女子公学的周老师,成为了历史学界一颗冉冉升起的新星。

而耿朝忠,也沉迷在了自己这个新的身份当中——当然,周围女老师的追捧也是其中的原因之一。

只是这种日子并没有太久,4月24日这天上午,刚上完课走出校门,耿朝忠就看到学生打扮的王剑秋在不远处朝自己挤眉弄眼。

“怎么了?”

走到一个四顾无人的所在,耿朝忠开口问道。

“有个人进了沐幼安家的院子!已经好久没出来了,仇越也没出来,我不知道里面发生了什么情况,会不会?”王健气的脸色严峻。

“不会,仇越不会那么快就暴露。”耿朝忠面带思索之色,一边和王剑秋谈话,一边步履匆匆的往甲二巷赶。

“我们要不要进去看看?”

眼看着到了甲二巷,王剑秋提议。

“不用,做上线,切忌越俎代庖,一定要相信自己的同僚,他掌握的情况一定比我们更多,也一定会做出比我们这些局外人更好的决策。”

“那怎么办?”

“等。”

耿朝忠没再说话,领着王剑秋回到了自己的居所。

一直等到下午3点多钟,一个男人才从沐幼安家里走了出来,此人身材不高,面皮白净,还带着一副眼镜,看上去就像是一个文弱书生。

“要不要?”旁边的王剑秋问道。

“不用,这个人是个老手,现在跟了他,仇越就暴露了。”耿朝忠挥手阻止了王剑秋的动作。

“那怎么办?”

“等。”

耿朝忠依然用一个字回答王剑秋。

片刻后,院子的门再次打开,仇越从里面走了出来,王剑秋顿时松了一口气,那边仇越四处张望了一下,看到没人注意,这才走进了耿朝忠的屋子。

“那个人是谁?”

仇越刚进屋,王剑秋就迫不及待的问道。

“上海来的,”仇越脸上露出兴奋的神色,也不等耿朝忠说话,端起桌上的茶水就一饮而尽,“他们上钩了!这个人是从上海赶过来,专门确认我的身份的!今天晚上就会接我离开南京!”

“你确定?”耿朝忠问道。

“应该没问题!”仇越沉声说道,“他问了我很多问题,问我和组织失去联系后去了哪里,干了些什么,碰到些什么人,是怎么知道那四个叛徒的所在的,然后又问了我一些枪杀那四人的细节——我觉得我没露出破绽!”

“你把你们谈话的内容复述一下。”耿朝忠面色不变。

仇越低头思索片刻,然后一字一句的复述着两人的谈话,耿朝忠不时的插口几句,片刻后,耿朝忠拍了拍仇越的肩膀,脸上终于露出笑容:

“恭喜你,你已经获得了赤党的初步信任!”

“那接下来呢?”仇越脸上也露出兴奋之色。

“还是那个字,等!”耿朝忠看了王剑秋一眼,笑了笑,继续说道:

“这行,一定要有耐心。刚才仇越也说了,今天晚上他就会派人接你回老家。那么现在的情况已经很明显了,沐幼安通知了上海的中共,他们派人来确认你的身份,然后把你领回红队。

不出意外的话,你在那边还会扮演一个相对重要的角色,这方面,你得做好准备!”

“什么准备?”仇越问道。

“上海的红队是刚刚重新组建,里面都是一些新手,你是红队的元老,去了一定会得到重用。但这里有一个问题,你不熟悉红队的运作方式,去了很可能露馅!”

“那怎么办?”仇越脸上露出焦急之色。

“拖!”耿朝忠斩钉截铁的说,“我会帮你找一些资料,你尽快背熟,去了之后多看多学,具体怎么做,全靠你自己!要想过关,你必须用最短的时间,学习红队的一切知识!”

仇越频频点头。

“戴老板那边会同意吗?”王剑秋插口道。

耿朝忠看了王剑秋一眼,说道:“我们回去见戴老板!仇越你还回到沐幼安那里,我们很快就会去找你。”

.......

戴雨农办公室。

“这么说,这个沐幼安通共是确凿无疑的了?”戴雨农摸着下巴,问站在面前的耿朝忠。

“确凿无疑!”耿朝忠坚定的点头,“只是,她的具体身份是什么还不得而知,还有曹光远那边,也需要继续深入调查。我们现在面临一个两难的选择,是现在就抓了沐幼安审讯,还是放长线钓大鱼。还请处座裁决!”

“这确实是个问题,”戴雨农脸上也露出思索的神色,片刻后,才看向耿朝忠:

“一人计短两人计长,小耿,你帮我分析下利弊得失。”

“处座,如果现在就抓了沐幼安,那仇越就暴露了。更何况,我们也并不一定能保证沐幼安开口,如果沐幼安抵死不认,那事情也就到此为止,就连动曹光远也很难。

但如果不抓沐幼安,仇越打进上海中共地下党内部,我们就有机会将上海的中共组织彻底肃清!”

“话是这么说,”戴雨农又摸了摸下巴,“只是,我就怕仇越任务失败,上海的情况没掌握,南京的事情也鸡飞蛋打,到那时候,恐怕落得个竹篮打水一场空!”

“处座说的是,”耿朝忠也露出纠结的表情,“要不,我们先抓了沐幼安开始审,先把功劳拿到手再说?”

戴雨农突然有点牙疼。

事情没眉目的时候,虽然急,但总归是责令手下抓紧办事,但现在有了眉目,却要面临一个艰难的选择。

是要一个唾手可得的功劳,还是牺牲眼前利益,冒着任务失败的风险,放长线钓大鱼?

“等等,等等,容我仔细想想。”戴雨农眉头紧锁,使劲的拧着手里的钢笔笔筒。

“戴大哥,晚上中共就要把仇越接走,现在我们的时间不多了!”耿朝忠也露出焦急的神色。

“闭嘴!”戴雨农勃然大怒,这事情本来就很伤神费脑,哪还禁得住这家伙在一旁催促?!

戴雨农的脑袋都要炸开了!

“等等!”

骂了耿朝忠一句,戴雨农的脑海中突然灵光一闪,“小耿,你说我们今天晚上把这接仇越的家伙一抓,连夜突审,能不能趁机把上海的赤党来个一锅端?我们端了上海的同时,再派人假冒上海的赤党,紧急联系南京的游无魂,然后再来个一网打尽?”

够狠!够绝!

耿朝忠的心里暗骂一句,这么一来,自己的算计可就都落了空!

自己的计划,是引导戴雨农放长线钓大鱼,这样,沐幼安可以暂保无恙,戴雨农又往上海安插了一个钉子,自己既查出了共党,又帮助特务处在中共内部埋下了钉子,这份功劳,绝对可以交代的过去!

哪想到,这戴雨农竟然不做选择,南京和上海,他全都要!

想了半天,耿朝忠赶紧开口道:

“戴大哥,如果这么做,就只能把希望寄托在审讯上了,如果这个上海来的家伙死不认账,或者他撑个三五天再交代,那事情可就都黄了!您别忘了,古顺章反正的时候,仅仅拖了一晚上,上海的中共要人就全跑光了!这件事,您不得不防啊!”

“不会!”戴雨农回答的斩钉截铁,“党调处有赤党的内鬼,难道我们特务处也有?我不相信,我们特务处里会有中共的人通风报信?!”

说罢,戴雨农看着耿朝忠问道:

“小耿,你说,我们特务处里有内鬼吗?”

“我认为没有!”耿朝忠只能硬着头皮回答。

“我也觉得没有,”戴雨农呵呵一笑,“不要觉得中共的人都是铁打的,古顺章厉不厉害,还不是说叛变就叛变?再说了,我们特务处有你这个审讯高手,还怕审不下来?”

“只是,我怕风险还是不小啊!”耿朝忠脸上依然有点犹豫。

“风险?”戴雨农冷笑了一声,“干什么没风险?派仇越过去,就没暴露的风险吗?虽然中共的上海地下党是重建的,但再重建,也难免有认识仇越的人,说不定,仇越刚去就暴露了,与其这样,还不如用雷霆手段,一举覆灭对手!”

说罢,戴雨农目光炯炯,直视耿朝忠:

“小耿,你这前怕狼后怕虎的,可不像是你平时的风格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