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李东阳的担忧

内廷的消息根本藏不了多久,很快外廷就知道了,大明的天子真是想一出,是一出,谁也没有想到太监还没有消停,又冒出了一群女人,整理奏折,这到底要如何整理,要是女人能干这个,还要我们这群大学士干什么。

所以内阁的大学士们听到这个消息,第一反应是哭笑不得,并不怎么当回事。

时当中午,三位阁老休息一会,进行了一番闲谈。内阁首辅刘健笑着说道,“老夫本以为又会出一个万贵妃,没想到呀,竟然出了个上官婉儿!”

“不然,宫中的事情传来传去,往往到了外面就十分骇人听闻。西涯,上一次天子要加封奉圣夫人,你十分支持,这个李氏莫非你知道几分?”

“李氏原来是拙荆义女汪氏的闺中好友,所以老夫对李氏有所耳闻。李氏虽然父亲是个举人,但生世甚是凄苦,母弟早亡,父亲死于南都。走投无路之下,正好遇到济世医院招生,所以就成了济世医院一个产科大夫。

弘治三年,李氏代替汪氏入宫,从接生天子开始,一直服侍今上至今,宫中对她的评价甚好,说李氏知书达理,洁身自好,从无不法之事。这些日子,虽然被封为奉圣夫人,也没见她恃宠而骄,老夫以为,有这样的女子待在天子身边,倒是一桩好事。”

“济世医院的产科大夫?不知道李氏与张超的关系如何?”

“当日,李氏代汪氏入宫,后来张超纳了汪氏,有这样一层关系在,李氏在宫中一帆风顺,想来张超也出力不少,要不然今上也不会让李氏去看望张超。”

刘健点点头,他现在有些头疼,怎么哪里都有张超?这刘瑾与张超是老同僚,已经这般难缠,现在又冒出来一个奉圣夫人,一瞬间,刘健有一种直觉,张超在宫中布局已久,现在恐怕是到了收获的时候了。

刘健咬了咬牙,越是这样,越不能让他得逞,“张超的身体到底如何了,他已经入京一个多月,一直告病在家,既不视部,又不出外。要是真的身体不适,我等赶紧换一个兵部左侍郎,省的误事。”

听刘健这么一问,谢迁有些好笑,心想首辅你现在麻烦了吧,当年打压了六年,现在又要赶人走,就是泥人也有几分怒气呀。

谢迁对张超的观感不错,当然这跟两人家族在商场上的合作有关,但是对于刘健压一压张超,谢迁还是可以接受的,一个人太能干了,鹤立鸡群不好,有几个对手在官场上也许对张超更加有利。

所以谢迁就说起了好话,“当年复套一役,张超积劳成疾,留下了病根。所以每到冬日,必然会要病假,这已经是惯例。现在九边冰天雪地,鞑靼也在过冬,张超不愿意出外也情有可原。咱们总不能逼着他出京或者直接罢免他,张超有功于大明,这才受的伤,如此天下人会有看法的。”

听谢迁这么说话,刘健也无话可说。他转移了话题,“西涯,于乔,保定巡抚王璟请革皇庄,两位以为如何?”

李东阳眉头紧蹙,他现在确实有些担心,自正德继位以来,这朝中的局面越来越复杂。正德被九虎引诱,不爱学习,反而喜爱游乐,这样一来,群臣意见很大,已经发生了好几次冲突,特别是围绕着佐渡金银入库问题,已经交锋过两次。

到现在那些弹劾的奏折还留中着,一直没有下文,大臣们意见很大,已经快要压不住了。在这个敏感的时候,刘健又要革去皇庄,他到底想做到哪一步,这样下去迟早朝廷要出大事,总是君臣这么僵持也不是办法呀。

要不是先帝临终前的嘱托,李东阳真想就此告老还乡,太累了。家里有一个奇葩儿子,所以李东阳对于正德有不一样的理解。这就是个孩子,还没有完全长成,所以喜欢调皮捣蛋。如果循循善诱,慢慢引导,总有一天会回到正路。

可是刘健和李东阳却不是这么看的,他们觉得天子年幼,更要严厉教导,严师出高徒,要不然有这么一群该死的太监诱惑,肯定会走上歪路。

内阁三人组都承认正德聪明,可是聪明的君主一旦走向歪路,比先帝那样忠厚的君主还要可怕。前朝有隋炀帝,本朝有明英宗,都是聪明的很,结果怎么样,国家被坑害成什么样子了。

围绕着天子的教育,三位顾命大臣不知道私底下议论过多少次,李东阳的看法最终被否决,这也是当时士大夫共同的观点,加强对天子的进谏,所以大臣们给正德的压力越来越大,而正德的反抗也越来越强烈。

现在刘健又要打皇庄的主意,试图乘着天子年幼,一举奠定大局,似乎太急了些。大明天子在北直隶附近霸占土地,皇庄一扩再扩,在先帝时期,大臣们已经上书弹劾,但是被先帝挡了回去,皇庄一定要有,皇帝的借口是给各个皇弟留着,但是管皇庄的太监要是犯错了,先帝保证不会徇私。

这事实上根本做不到,老百姓怎么可能斗得过太监,当然能够让大学士说话的老百姓也不是一般人物,所以京畿附近围绕着皇庄,矛盾日益突出,严重的土地兼并流民不断,甚至有不少马贼在到处活动。

到了弘治十年以后,因为佐渡金银的大量输入,皇帝有钱了,对皇庄就不那么上心,大臣们这才敲敲边鼓,也整治了一番,一些作恶多端的庄头和太监被处理,但是皇庄的存在与北直隶士绅之间的根本矛盾并没有得到解决。

现在正德继位了,麻烦又来了,可是皇帝新继位,需要赏赐官吏军民,需要给先帝修墓,需要立后纳妃,需要给身边得宠的大臣赏赐,这种种花销,内库的钱不够了。

所以皇帝身边的人又一次打起了皇庄的主意,过去半年,在保定巡抚的管辖范围内,竟然连续增加了四五处皇庄,每一处都有几万亩土地,这也太过了。

所以户部尚书韩文,保定巡抚王璟就提议,干脆咱们废了皇庄吧,有皇庄就会有太监欺负百姓,不如革去皇庄,就不会有欺压百姓的事了。

韩文是山西人,王璟又是成化八年刘健充任会试同考官时录取的门生,所以李东阳知道这两人的背后都是刘健,因此他也不便表示反对,总不能让内阁的矛盾公开化,但是李东阳却明白刘健的意图,醉翁之意不在酒呀!

自古以来,无论何朝何代,皇帝是必然会有自己的产业,这是绝对必然的。无论大臣们说的如何好听,但革去皇庄就是削夺皇权,如果是别的皇帝,大臣们根本就不敢也不该提出这个要求,实在说,这是个太过分的要求了,你总不能要皇帝做无产阶级吧?

这是权力的争夺,是大臣在骗皇帝,皇庄真若收回了,则皇帝缺钱则是要去求大臣了,如此,皇帝何以称为皇帝?

此事不从削夺皇权处讲,即使从轻里说,这也是皇帝的家事,大臣们不该管,最多是举报哪些太监做了坏事,但是提出革去皇庄,无论如何都是绝对不该的。正如鼻子虽脏,但不能割去一样,皇庄做为皇帝的产业虽有弊端但不能革。

正是因为这个,李东阳有一种很强烈的感觉,刘健似乎确实老了,太过刚愎自用了,对于天子也太不放在心上,这样下去,他担心会出现严重的君臣冲突。万一到了那么一天,他李西涯又该如何自处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