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沦陷

一九四二年五月四日，农历3月20日，当薄薄的雾气从山间消失后，松陵县城像关门一样刷地静下来，静得只剩零星的雀鸟空荡荡的叫声。

看守所的石屋里，光线阴暗，空气湿冷，关押着两个中年人，一个年轻人。

三人均手铐脚镣，锁在石屋，一动不能动。

高胖的中年人是华泰公司掌柜马怀安，高瘦的中年人是业务经理江有财，年轻人是伙计丁松陵，向日本人走私钨砂被抓获，昨日午时公审之后，今天执行枪决。

等待枪决，本就令人魂不附体，空阔的寂静更是一点一点将恐惧挤压进身体，终于，江有财受不住了，哭喊起来：“老天爷，求求你救救我们哟。”

马怀安没有哭，但是裤裆处湿了一大片，整个人瑟瑟发抖，站不起来了。

只有丁松陵镇定如常，俊朗的四方脸挂着笑容，竖起耳朵谛听外面的动静。

他知道，死神离他还远着呢。

虽说他年龄不大，早就经历过生死考验，按他的话说，已经是死神的朋友。

1919年出生于松陵县羊耳关镇名医世家，1933年进入临安师范学校，1936年毕业，同年加入中共地下党。1936年毕业，远赴日本第一高等学校医学科深造。1937年“77”事变发生，丁松陵愤然回国，在省立医院担任外科实习医生。1938年，日本女间谍芳岛在西山市被抓，民众一顿暴打芳岛肋骨折断，刺破肺泡，生命垂危。丁松陵出面为女间谍手术后，才将芳岛交给警察，激起众怒被解雇。

军统借机将丁松陵拉入讲武堂的黄埔军校第17期。1年后派往东南亚的MD军统站。日本人占领MD后回国，回到省城金鸡贸易公司卧底，收集省内商人向日本人走私钨砂情报。在松陵和日本商人谈一桩大生意时，事发被捕，关进了县城监狱。

这样的人生履历，足以从容应对眼前困局。

快到中午，丁松陵听到了人声，而且是日本人的声音。如他所料，日本人进城了，正在全城大搜捕。

马怀安和江有财略通日语，听到日本话，如获大赦，大声喊叫起来。

一队日本兵走进来，看见三人的窘样，哈哈大笑。

一个日本兵说，不是土匪就是抗日分子，拉出去开膛。

丁松陵在MD就见识过日本士兵的残忍，不能失去主动权，急忙用日语说：“我们是大日本帝国的朋友。我救过芳岛女士。

一个士兵进来，用刺刀抵着丁松陵的脖子窝说：“敢欺骗皇军，死啦死啦地。”

“千真万确。”丁松陵说，“我们是帮贵国商人运送钨砂被抓的。”

领队的日本军官听了这话，命令士兵退下。

“我是横田大尉，跟你们联络的日本商人是谁？”日本军官问。

“是坂田先生。”丁松陵回答。

日本军官点点头，又问丁松陵：“在那里学的日语？”

“日本第一高等医学院。”丁松陵谨慎回答，他知道，这是审问，稍有差错，必死无疑。

“哦，我是帝国陆军大学的。”横田大尉说。

丁松陵一听，吃了一惊。帝国陆军大学毕业的学生，又到了东南亚，这个官阶明显太低。

在MD，这块脸好像出现过。军刀组！电光火闪的功夫，丁松陵脑海中忽然冒出这个词。

“你到过MD？”横田对丁松陵的脸显然有似曾相识的感觉。

丁松陵彻底想起来了，在MD，有一次暗杀行动，目标是日本的一个地下发报站，那次突袭死了三个日本特工，跑掉的就是这个横田。

还好当时是化妆袭击。丁松陵在横田的审视下不敢流露紧张，故意慌张地说：“去过，为送钨砂，掌柜的经常派我去。”丁松陵说完用头指指马怀安。

“马掌柜，皇军问你是不是经常派我到MD？”丁松陵提醒马怀安。

“是是，太君，我经常派他给皇军送货。”马怀安急忙回答。

“一切都会水落石出。”横田大尉终于不再审问，命令士兵给三人开锁，跟着他们继续搜捕抗日分子。

重建天日，日色如血。

丁松陵跟着横田来到马市口，这里人声嘈杂，日本兵兴奋地嚷嚷着，在看着什么。走过去，丁松陵的后背嗖地凉得发麻。

眼前是日本兵在杀人。

一个日本军曹，赤裸着上身，一刀斩下一个中国人的人头，斩完，挥舞的战刀，迎接士兵的赞美。他的脚下，已经有3个人头，还有两个捆绑着的中国人即将被砍头。

丁松陵怒火暗升，却无能为力。冷静观察，军曹在一棵大树下，丁松陵敏锐的目光忽然捕捉到一条剧毒的青竹标，吊在细细的枝条上不安地扭动。丁松陵背过横田，从鞋底摸出一把手术刀片，用二指飞刀技术，闪电般射出。

这一招极其冒险，他必须在刀片切断枝条后，嵌入树干。一旦刀片掉落，他也就暴露了。

但是他不能让军曹再这样残害中国人，中国人死也要死得有尊严，所以冒险一击。

那条青竹标正正落在军曹的脖子上，受惊之后，一口咬在军曹的颈窝处。

军曹惨叫一声，扯下青竹标，又被咬一口。军曹将青竹标甩在地上，砍成几段，才站起来，普通倒在地下，昏迷过去。

军医急忙过来抢救，丁松陵鄙视地看着。

横田问丁松陵：“丁君，你是医生，有办法吗？”

丁松陵说：“这种毒蛇毒性强烈，一小时内没有血清凶多吉少。不知道皇军有没有这种蛇的血清？”

横田摇摇头，他对军队的情况了如指掌，进入人口众多的松陵县城，谁都没有想过这种危险的存在。

“继续行动。”横田命令。军曹被带到医疗站抢救，围观的士兵继续搜寻，将两个被捆绑的中国百姓拴在树下。

丁松陵走的时候回了一下头，手指轻轻弹出一个石子。回过头的最后一眼刚好看见刀片落在两人的身边。

丁松陵暗自松了一口气，看着横田的后背，决定不逃走，留下来。跟军刀组周旋到底。

至少，要杀了横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