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01 凡尘贼子上仙山

一个身材削瘦,面有菜色的半大小毛孩,大约十五六岁,却是满眼精光,从高处一堵废弃的破墙上露出头来,就像清点自家仓库一样,望着下面川流不息的人流,一个一个耐心地打量过去。

他旁边有一个看似憨傻的小子,一双对眼,也学着他的样子,忽然伸出手来一指,说:

“勾猪,你看我眼光不错吧,那个肯定是肥猪!”

盛夏强烈的阳光洒在遍地的青石板上,把石地板都烤的滚烫了。抬头满眼都是让人头昏目眩的光芒,酷暑之下,青石街上人群却没有减少一丝半点,整条街依然是熙熙攘攘。

勾猪顺着对眼所指看去,一眼看到人群中一个皮肤白皙的胖汉,下巴上垂着一缕飘逸的山羊胡子,一身寻常的灰布袍,身后背着一个大包袱和一把宝剑,满头大汗,正匆匆走来。

他立刻将头一缩,然后把对眼的头一按,两人躲到了废砖后,他啪地抽了对方一个耳刮子,低声骂了起来:

“那是仙人!不想死就别把仙人当猪!”

他们所说的猪,是那些荷包鼓鼓的香客。所谓的勾,也就是顺手牵羊的意思。

青石街的尽头,是一条上山的路。前方有一座足有千丈的高峰,名为翠玉峰。那不是人间,那是仙境。

传说山上有数不清的天材地宝、珍禽异兽、琼林瑶池,更有极多凡人无法想象的美女。

能居住在那里的都是仙人。他们拥有神通,能飞天遁地,劈山断河。

但没有凡人亲眼见过那峰上的景象。虽然有无数的香客从天南地北而来,走过这条青石街上山而去,但他们也只能到山腰的“翠阳殿”为止。

在翠阳殿捐一笔钱,烧一注香,拜一拜观中的三清四御相,就是他们唯一能做的了。

翠玉峰上其实是一个势力大得恐怖的玄门道观,名为“翠玉宫”。

翠玉宫有八千外门弟子、八百内门弟子、八十真传弟子,还有八名长老,和一个人称“药仙“的掌门,世称“碧落圣女”。

翠玉宫的玄门弟子神通广大,所以山下的凡夫俗子们称之为仙人,其实也是不错的。

山上确实有美女弟子无数。有时这些美貌的“仙女”也会经过青石街出入山门。

大概因为掌门是女修的缘故,所以女弟子也比一般的玄门宗派更多一些。

凡人想要进入这山上的仙境,一步登天,只有一个办法,就是成为翠玉宫的弟子。这自然也成了这东胜神洲厚土王朝金州地界上,无数年轻人的梦想。

只不过这一步比登天还难。

青石街上来来往往的除了香客之外,也会夹杂着仙人。仙人一般都穿着玄门道袍,一双宽大的琵琶袖随风飘舞,头带各式道巾,身束细布腰带,后背宝剑,步行如风,双目有着特别的神采。对勾猪和对眼来说,本是一望便知。

这个胖道人身着普通香客的衣服,对眼看错也不足为奇。但勾猪一看到此人腰间的宝剑柄上,一颗翠绿的翡翠光芒一闪,再看这人目光如炬,印堂隐隐有一阵威压之气,立刻就明白,这人必是翠玉宫的仙人。只是他似乎不太乐意让人认出罢了。

一个仙人不乐意被人认出,又碰巧被他认了出来,这可不是一件好事。

勾猪在话出口的瞬间,已经有了一丝不祥之感。三十六计,走为上。他一把揪住对眼,跳下了墙。后面是一堆不知道什么时候的旧房子,早已被废弃,只剩下一堆残垣断壁。勾猪拉住他一阵乱奔,不知道绕过了几个墙角。

“跑什么呢?”

“逃命!”

这胖道士姓陈名玄方,在翠玉宫不是小人物。他此次外出远行,带回一件极其重要的东西。他故意穿成便服,低调出行,免得在江湖上传闻此事与他有关,今后惹上不可预知的麻烦。他故作香客打扮,没想到那堵不起眼的破墙上竟然有高人,一眼就认出他是“仙人”。虽然只是两个一闪而过的人头,却让他颇感受挫。

等他来到那堵破墙附近,那两个獐头鼠目的半大小子已经像泥巴里的泥鳅一样逃之夭夭。他立刻展开神识。以他的修为,方圆十里内的修士,除非有特别的隐匿方法,都逃不过他的追索。但这一招对身具玄门真气的修士虽有奇效,对两个连筑基都没有开始的凡人反而困难了。

就像大风里的尘埃,草丛里的蚂蚁,越是微不足道的东西,便越是容易隐藏自己。

好在他的“青叶神脉”并不简单,神识就像树叶上的脉络一样伸展开去,凭借着一点点若隐若现的气息,终于发觉了那两个小子的存在。

他脚步略一发力,整个人便如同瞬移一样在此处消失,然后在数百步之外再度出现了。

勾猪自幼在这青石街上阅人,什么人都见过,一丝松懈的眼神,就可以给他带来下手的良机。

同样一丝杀意的眼神,也可以给他带来杀身之祸。他就是靠识别这些眼神才活下来的。只是这一次被对眼给带到坑里了。

他故意往人多的集市里乱撞,闪过一大堆各式的生意伙计。最后一头撞到了一个胖汉身上。那人嘿嘿一笑,一手一个,将这两人抓住了。

勾猪抬头一看,心就凉了半截,之前的不祥预感果然成真。抓住他们的这个胖子,正是那一缕山羊胡子的中年仙人。难道他真的要和自己过不去?

“这位先生,是不是认错人了”勾猪一面故作镇静,一面想着要如何才能脱身。

这人的眼神中闪过一丝凶狠的煞气,但只是一瞬间。他要带这两个人上山并不算困难,但如果他们大喊大叫极不配合,对他来说也是很麻烦的。他眼珠一转,立刻露出了慈祥的目光:

“没有认错。我实话说了把,其实我是翠玉宫来的道人。看你们两个小子根骨相当不错,打算收你们两个为弟子!”

这话骗骗对眼是足够了,但在这青石街上混了十来年,勾猪当然不相信会有这种好事。

不要说青石街上,就是整个金州,大大小小十余座城市,每年来翠玉宫山脚前验根骨的没有百万也有几十万人,但翠玉宫每年招收的也就千来名弟子。一百个里能进去一个就算不错了。

倒是各地的豪门贵族子弟,每年进入翠玉宫为外门弟子的颇有人在。那当然是因为有钱。

他们两个混混,一无所长,哪来的什么根骨?

勾猪眼观胖汉,嘴角含笑但依然藏不住煞气,对眼自是注意不到,但勾猪早已认定这人的心思肯定不在收弟子上。

但自己已经没得选择,胖仙人的手托着他的手腕,拇指看似轻轻地搭在他的脉搏上,实际上是坚硬如铁。他略一挣扎,那拇指就像铁钳一样狠命夹来。他只能放弃挣扎,跟着那胖仙人没命狂奔。

青石街的尽头是长长的石台阶,直通山腰处的翠阳殿。上方宝殿供奉着玄门的神灵三清四御像,但这只不过是一个给凡夫俗子烧香求神的地方。

再往上,就是真正的翠玉宫,隐没在山间浓密的林莽中。寻常人站在山腰仰望,只能望到一片翠绿的山林,和山林中缭绕的雾气。四周所有上山的道路都有翠玉宫的弟子把守,没有令牌无法通过。

但胖仙人陈玄方带着两个混混,走的并不是上山大道。他是笔直陡峭的山壁直接往上的,犹如一只离弦之箭穿过峭壁上低矮的灌木和藤蔓。本来他可以御风飞行直达峰顶。但翠玉宫为了防范外道的袭击,方圆百里禁飞。

陈玄方身为八十八名真传弟子之一,恪守规矩不那么重要。但翠玉宫上空布满了各种防止飞行的禁制,以他的本事闯进去也未必能全身而退。

陈玄方计划的晚上的大事,刚好是需要两条人命。他本来打算随便找两个做杂役的外门弟子充当。

中午时经过青石街碰到这两个混混,他忽然改变了主意。

青石街头这种偷鸡摸狗的小混混就像地沟里的老鼠。两只老鼠消失了,这世界上绝不会有人问起,干净利落。

换做了是两个外门杂役弟子的话,事情就变得可小可大了。如果有人蓄意挖洞寻蛇,还是有些麻烦的。

勾猪哪里知道这些,他只能感觉到自己的右手被猛力拉动,以至于双脚悬空,他自己就在悬崖峭壁上往上狂飙。这只胳膊几乎要断掉。直到悬门顶,这胖汉才停下歇脚。他的胳膊才终于放松一下。

勾猪和对眼虽然在青石街长大,但最高也只到达尚方宝殿为止。至于这悬门顶,是万万不敢上来的。

翠玉峰是一座主峰,高达千丈。四面是大大小小十余座子峰,每座子峰各有名字。悬门顶就是其一,就在香客们烧香的尚方宝殿的上面,以一座巨大的石门而得其名。

这门是青灰色,高十丈,气势逼人。石门正中有青光如荡漾的水面一般粼粼闪耀,显然有着强烈的禁制,把守着翠玉宫的入口。

方圆百里起伏的群峰,就像一群绿衣仙子,簇拥着中心的翠玉峰。

粗一看去,翠玉峰上只见一片浓浓的翠绿,以为全都是植被而已。

但仔细一看,翠绿的林莽,竟然组成了重重宫室,一层一层,重峦叠嶂,就依着翠玉峰堆叠上去。

整个翠玉峰,犹如一座碧绿玲珑的宝塔,水晶般的瀑布飞流而下,掀起极似白色轻纱的水雾,阳光照过,显出五色彩虹。

天地一片云淡风轻,一点暑意都没有了,完全是人间仙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