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惊马

民国二十五年，公元1936年。

东北，新京城。

隆冬。

腊月。

滴水成冰，嗖嗖的白毛风，啸叫着，时不时的从身上一掠而过，冻的活人基本上没了脾气。

十八岁的高小刀穿着一身破棉袄，双手拢在袖子里，一顶棉帽子斜斜的耷拉在脑袋上，遮住了大半张脸孔。

他倚在一处建筑的避风处，望着冷寂的街巷，眼神有些迷茫。

他身后的空地上，搭着一顶杂技棚子，里面，正有他的同门师兄妹在表演杂技。

间或，在冷风的间隙中，棚子里会传出一两声有气无力的喝采。

天，实在是太冷了！

就是最精彩的表演，也吸引不了几个看客。

而这些顶着严寒，依旧兴致勃勃的看客，大多也是些无处可去的苦呵呵，这种鬼天气，有钱人，谁不知道呆在暖暖的家里烤火喝酒啊？

换言之，今天的表演，大家伙就算是使出浑身解数，也必定是得不到几个赏钱，那么，完全可以预料，晚饭肯定又是稀粥咸菜条配馍馍。

高小刀伸出有些僵硬的手，捏了捏鼻子，叹了口气。

来到这个以前只在影视剧中看见过的旧社会，已经三天了，但他依然没有缓过神来。

是的，他是一个穿越者。

来自八十年后的2016年。

他的前世，便是一位普普通通的杂技表演演员，朋友们都戏称他是“耍把戏”的。

三天前的一次表演中，他意外的从高空坠落，没想到，却穿越到了过去，而且，身份依然是个杂技演员。

唯一不同的是，这个叫做“万国马戏团”的杂耍班子，算是他家里开的，老板高玉宝是他嫡嫡亲的老爹。

可那又怎样呢？

这年头，兵荒马乱，除了当官的，大家都是穷的叮当响，他一个马戏班子的少东家，无非也是一日三餐能喝上稀粥而已。

想想自己前世，那些开跑车喝洋酒的二代们，他便很是愤怒：

同是二代一族，凭什么差距就那么大呢？

可想归想，人还是要现实点的，这不，棚子里已经有一位姑娘朝他走了过来。

姑娘是他的师妹，叫小兰。

高小刀明白，这是来喊他上台了。

杂耍团里，没有吃闲饭的人，就是他这个少东家，也有那么几档子节目，其中，最拿手的就是口技与腹语。

他蹭着建筑的墙壁，慢慢的起身，同时用手朝着小兰比划了几下，意思是说他知道了，就来。

小兰看懂了，也就不再往前走，转了身，回到了马戏棚子里。

高小刀站直了身子，将双手拢在唇边，用力的吹了吹。

随即，一阵由远及近的马蹄声，“哒哒哒哒”，便从他的嘴里破空而起。

这是口技表演之前的试音，和弹奏乐器之前，总是要拔弄几个音符，听听音色，是一个理儿。

高小刀放下手，侧耳倾听了一下已渐渐消失在冷风中的蹄声，脸上终于露出一个难得的微笑。

似乎相当满意自己的绝活。

他伸了伸懒腰，迈开了脚步。

忽然，突兀的，从街巷的另一头，又有马蹄声传来。

而且很显然，这蹄声十分的急促，急促的好像没了王法，仅仅几个呼吸之间，便见一头高大的黑马，踩着雪沫子闯了过来。

黑马高昂着硕大的头颅，大张着的嘴巴里喷出浓郁的白气，仿佛是一列火车“轰轰隆隆”的驶来。

高小刀皱了皱眉，暗道：

这谁呀！怎么没点逼数！

虽说天气寒冷，街上并没有什么太多的闲人，可在城里如此纵马疾驰，总归是很危险的。

万一，街巷里弄钻出一个愣头青来，被这飞速而来的高头大马一撞，莫说有命没命，但受伤却是肯定的。

他退了退，将自己的身体避到一个自认为安全的地方，便瞪着眼睛，盯着那匹马打量了起来。

说时迟，那时快。

高小刀刚刚立稳身形，马匹就到了他的面前。

骑马的似乎是一个穿着军装的男子，身子俯的低低的，几乎是要贴到马背上了。

他的双手死死拽着缰绳，嘴里嘶声喊叫着，然而，喊的却不是催马前进的“驾驾”声，而是叫马停下来的“吁吁”声。

是惊马！

一瞬间，高小刀便明白了。

他的身体迅速下蹲，双眼疾速的从一掠而过的马肚子上扫过。

是匹公马！

他心中有了数，站稳了身子，将双手移到嘴边。

很快，一串串清亮高亢的马嘶声，便从他的嘴里飞了出来。

就是在如此凄冽的寒风声中，如此杂乱的马蹄声中，他的声音依旧清晰可闻，犹如一柄利剑，剌破长空。

说来也怪，随着高小刀不断发出的马嘶声，那匹前一刻还在发足狂奔的大黑马，仿佛突然间被打了一针镇静剂，竟然猛的一个刹车，停下了脚步。

之后，便立在原地，竖起耳朵呆呆的又听了数秒种，好像寻找到了自己的目标，雄壮的嘶叫了两声，转了身子，开始朝着高小刀站立的位置慢慢的踱了过来。

一边走，一边呼着白气，一边晃动着脑袋，四处张望着，也不知道到底是在寻找着什么？

直到踱到高小刀的身边，它总算是完全平静了下来。

它静静的立着，黝黑的马脸上，鼻孔不断的翕动着，左边闻闻右边闻闻，一双大眼睛忽闪忽闪，很是温情的样子，却又明显的带着疑惑。

高小刀暗笑，伸出手来，拽住了缰绳，冲着仍然俯在马上的男子说道：

“没事了！”

那男子两眼发直，趴在马背喘息了一会儿，这才回过神来，双腿发软的下了马，顺手理了理自己的衣服，说道：

“敝人王大富，多谢壮士救命之恩。”

高小刀看看他，见是一个和自己年龄相仿的士兵，便说道：

“举手之劳而已！”

说完，想起自己还要登台表演，便将手中的缰绳交给王大富，笑了笑，就要转身离开。

没想到，王大富追着说道：

“敢问壮士，刚才你是怎么降服这匹惊马的？”

“也没什么了，我是耍把戏的，会口技。

你这匹是公马，我就模仿了母马求偶的声音，俗话说，英雄难过美人关，所以呢，它就乖乖的随着我的声音来找母马了。

只可惜，这回啊！它可是受骗上当了！”

高小刀拍着马头，轻描淡写的说道。

“这么神奇！

刚才可把我给吓死了，趴在马背上，一个劲儿的想着自己这一百多斤可就算是交待了，幸亏碰到你这个神人！”

王大富瞪着眼睛，一副后怕的模样，整了整挎在肩上的文件袋，低头想了一小会儿，说道：

“敝人是城外驻军司令部的通讯兵，现在有紧急任务，不敢多耽搁。

不知壮士贵姓大名，家住何方，我明天好来登门拜谢！”

高小刀也没多想，扭头指了指不远处的杂技棚子，报了自己的姓名，说道：

“区区小事，军爷不用放在心上。三天内，我们应该还在这里，之后呢，可能就要换地儿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