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69章武家不行选公家

义银曾经持有足利义辉赐予的御剑在保守传统的关东大杀四方,在大义名分上压着所有武家低头。

之后,足利义辉被三好三人众弑杀在二条城,死前让高田雪乃将金印带出,送给了斯波义银。

斯波义银与织田信长联手扶持足利义昭上洛之后,他就是凭借御剑金印把足利义昭扶上足利将军宝座,获得了巨大的政治声望。

作为武家保守派的绝对精神领袖,斯波义银当了这么多年圣人,就算是装圣人现在也成了真圣人。

羽柴秀吉就算能够征服四国九州,迫使西国的毛利家臣服,实力上可以无限接近斯波义银。

但在声望上,出身仆役的卑贱让羽柴秀吉这辈子都别想追上圣名传天下的斯波义银。

现在黑田孝高搞了个大新闻,让羽柴秀吉看到了另一种可能性。

老娘出身低,也许永远无法让天下武家打心底里看得起我,怎么做都追不上斯波义银的高贵圣洁。

但反过来想,自己不用上去,也可以泼斯波义银一身污水,把他拉下来和自己一起被天下武家所鄙夷,效果其实也一样。

如果斯波神裔集团真把京都血洗一遍,弄死了足利将军,干掉了幕府管领和政所代官,那可实在是太妙了。

改朝换代的血腥会让天下武家看清斯波义银仁义面具下的凶狠,惊悚于新权贵的冷酷,政治信任会像是出现裂痕的镜子,破镜难圆。

羽柴秀吉脸上忍不住透出一丝兴奋的表情,还故作矜持对黑田孝高说道。

“你放手去做,我会让甲贺众全力配合你。

对了,在足利义昭回京之前,我希望她能够收养我为养女,你去办一下,不管花多少钱都随你,我只要一个结果。”

黑田孝高目中精光一闪,看向面色潮红的羽柴秀吉,心中忍不住冷嘲。

自己这位主君真是又自大又自卑,一脸无所谓的神色下,却是对自己卑贱出身的极度在意。

羽柴秀吉的身份实在太低,但如果能够被将军收为养女,那就是攀上了河内源氏嫡流的高枝。

就像是德川家康不知道从哪里淘来的河内源氏名门新田氏祖宗,给自己脸上贴金。

即便人人都知道这是扯淡,却不得不跟着扯,这就是现实。

岛国社会尊卑严苛,贵贱有别,文化氛围就是如此,硬着头皮也得给自己按上一个高大上的祖宗,才能名正言顺统治领地。

再者,足利义昭此次回京,只怕是凶多吉少。

这厮到现在还没有孩子,万一她真死在了京都,羽柴秀吉还可以顺势抬高自己,继承足利将军家。

不管别人认不认,羽柴秀吉肯定死皮赖脸得要赖上足利家。

但黑田孝高觉得羽柴秀吉想得太美了,养女之事根本不可能的。

足利义昭自己就是名分不足,从一个还俗的尼姑摇身一变成了足利将军,至今为人诟病。

她对身份的执念已经是深入骨髓,这不只是她个人的执拗,更是她维护自己身份地位的政治手段。

让足利义昭认下一个仆役出身的养女,这不是让全天下人看笑话吗?足利义昭原本就摇摇欲坠的名望,只怕要崩坏下坠得更快了。

所以这事不是钱的问题,羽柴秀吉再怎么跪舔,窘迫的贫乏公方都不可能点头就范的。

羽柴秀吉与其在足利义昭身上浪费时间,还不如想想其他办法。

电光火石间,黑田孝高只是思索了一瞬间,心虚敏感的羽柴秀吉就已经咳嗽一声,语气隐隐不悦。

“怎么?不行吗?”

黑田孝高鞠躬道。

“嗨,臣下尽力试试。”

黑田孝高知道结果肯定会让羽柴秀吉失望,但她却不能现在就说出来。

别看羽柴秀吉学着织田信长的大气,为人处事英明果决,对盟友对下属更是思索周全,人人称颂。

但事实上,羽柴秀吉骨子里就是个极度自卑的家伙,黑田孝高看的是清清楚楚。

对这样的人,绝不能触碰到她的逆鳞,否则她一定会恼羞成怒,杀你全家。

现在最重要的,就是全力促成将军与幕臣的联手,让足利义昭重回京都。

至于羽柴秀吉不切实际的养女幻想,黑田孝高只能再想想其他办法,身份问题总是要解决的。

在这个贫瘠的岛国,社会环境就是如此恶劣,抱团取暖的小山头主义是生存的必要条件,血缘,乡党,家格是天然存在的小山头。

羽柴秀吉也算是尾张人,却因为卑微出身,不能被尾张武家当做自己的领头人。

真正的尾张武家领袖是织田信长,柴田胜家,羽柴秀吉再努力也没办法真正让尾张武家心服口服。

她只能依靠丈夫家的亲戚,与这些年征服地的近江播磨武家,组建自己的班底,这样的统治基本盘是不稳定的。

羽柴秀吉急需一个高大上的家格,来团结新兴的羽柴统治集团,稳固自己的政权。

为此,羽柴秀吉才愿意低头给过气的足利将军家当便宜养女,供奉那个愚蠢的足利义昭。

但黑田孝高百分百确定,羽柴秀吉递出的橄榄枝一定会被足利义昭打落。

两代武家政权前后已有四百年天下,武家传统的家格门第观念已经深入统治阶级的骨髓。

养女制度的确是武家提升自己家格的一种办法,只可惜足利义昭继位足利将军是先天不足,使她无法引入羽柴秀吉以为外援。

但反过来说,羽柴秀吉想要提升家格的对象,也并非只限于足利将军家这一个选择。

找一家足够虚弱,急需要外界帮助才能延续家名的破落户,也许比只能死死抱着家格门第这根救命稻草的足利义昭更好使。

德川家康很聪明,她找的祖宗新田家曾经与足利家争天下,失败后宗家嫡流被足利家杀光,道统断绝。

她只需要随便指认一个失踪的逃跑嫡女为祖宗,就可以抬高自己的身份,也不妨碍任何人的利益。

就算号称新田庶流宗家的里见家,也不会因此多看德川家康这个冒领祖宗的家伙一眼,双方是井水不犯河水,各拜各的祖宗。

羽柴秀吉出身仆役,是天下武家皆知的事实,她硬要找一家武家名门蹭家格,只会被武家嘲笑卑贱之人果然还是无耻。

这就是舔狗舔而不得的思路,你越是凑上去,人家越不把你当回事。

其实羽柴秀吉完全可以改变思路,换一个角度来看待这个问题。

在岛国社会中,河内源氏是武家家格最高一档,自然尊贵无比,但只要跳出武家圈子,能和河内源氏比尊贵的血统道统也不是没有。

例如,公卿的摄关家。

摄关家,又称五摄家,乃是藤原氏嫡流五家,分别是近卫家,一条家,二条家,九条家,鹰司家。

摄字来自摄政,因为藤原先祖世代将儿子嫁给天皇,以外戚身份出任关白,总领天皇朝廷,史称摄关政治,遂称摄关家。

在武家崛起之前,岛国政治斗争的核心就是天皇与藤原氏的权力斗争。

作为公卿中家格最高的一档,五摄家可以通过大纳言,右大臣,左大臣等官职晋升到摄关体系中最高的关白。

关白是公家中最高的一档,地位等同于武家之中开府建牙的征夷大将军,也就是幕府将军。

其实不管是关白,还是征夷大将军原本都不是天皇朝廷设定律令制的体制内官员,而是临时派遣的令外官。

两者的权力扩张,也都不是天皇愿意看到的结果,而是天皇权力斗争失败的产物。

藤原氏担任的摄政,最后变成了关白,替天皇统治天下,成为公卿最高级的家格。

河内源氏以征夷大将军为跳板建立武家幕府,成为幕府将军,最后由足利幕府三代将军足利义满覆灭天皇朝廷,成为武家家格顶点。

在黑田孝高看来,羽柴秀吉不该去捧武家的臭脚,因为这样只会让武家更看不起羽柴秀吉的出身。

羽柴秀吉应该跳出武家的小圈子,去追求公家的家格门第,这才是上上之策。

而现在,恰恰有一个机会就放在羽柴秀吉面前。

当年三代将军足利义满覆灭天皇朝廷与神道教,并非杀掉了所有的天皇公卿血脉。

武家的源氏自己本身就是天皇血脉臣降地方,藤原氏以摄关政治统治岛国几百年,自然也有无数子嗣流入地方。

这些藤原氏在地方上有权有势的大名主,小名主,与新崛起的地方武家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早就是武家化的公卿。

如果真要掀起政治风暴,把残留地方上的五摄家打成黑五累,只怕足利幕府治下要搞得人心惶惶。

所以,足利义满只是屠杀了京都中枢的天皇公卿,拔掉中央政府和神道教的根据之后就停下了手。

对地方上的神宫,国司等天皇朝廷的地方官,还是网开一面,给予武家身份,允许她们改头换面。

德川家康的祖上可能就是神官出身,而井伊直政的祖上就是藤原北家。

所以,武家化的神官公卿并不少见,羽柴秀吉完全可以借到公卿家格,抬高自己的出身门第。

而羽柴秀吉正在征服的四国岛上,就存在这么一家家格高贵的公卿余脉,已陷入家名家业衰亡的时刻,急需要外力援助。

土佐一条家,乃是五摄家之中一条家的分支,当年因政治斗争失败被迫离开京都,跑到自己在土佐国的庄园避祸。

原本远离中枢只会慢慢被边缘化的这一支藤原名门,却意外避开了足利义满覆灭天皇朝廷的灾厄,在土佐国扎下了根。

土佐一条家在长宗我部家险些覆灭的时候伸出援手,帮助长宗我部国亲重建家业,却不想遭遇恩将仇报。

国亲之子长宗我部元亲崛起之后,意图统一土佐国,几乎把土佐一条家攻灭,土佐一条家的家督只能沦落在濑户内海的户岛隐居。

羽柴秀吉如果真想要个体面的家格出身,与其跪舔足利义昭这个把家格看得比什么都重的蠢才,不如去试试山穷水尽的土佐一条家。

黑田孝高看了眼羽柴秀吉,暗自思索,准备在足利义昭拒绝了羽柴秀吉的橄榄枝之后,再向失望的羽柴秀吉进谏。

一条家是公家中家格最高的一档,乃藤原北家摄关流九条嫡流,家格仅次于五摄家的近卫家,与九条家同格,高于二条家,鹰司家。

土佐一条家虽然是一条家的庶流,但天皇公卿皆已覆灭一百五十年,今时今日的土佐一条家为一条家继道统,自诩嫡流也无不可。

就像是源赖朝一脉绝嗣之后,足利家就成了最可能成为嫡流的河内源氏,被镰仓幕府执政的前北条家忌惮,不得不迎娶北条公子。

斯波家先祖就是被和离的丈夫所生,才被认为是足利苗字之外最近支的足利亲族。

斯波义银出身高贵,足利家一旦后继无人,他就天然拥有开府建牙,成为幕府将军的道统大义。

羽柴秀吉与其和他争夺武家最高领袖的位置,不如试试公家最高领袖的关白。

土佐一条家如果愿意接受羽柴秀吉这个养女,羽柴秀吉就可以试着让土佐一条家再次成为嫡流,让关白这一公家最高领袖再现人间。

公家体系已经没落了两百年,羽柴秀吉现在捡起来的阻力远远小于在武家家格圈子里挣扎的难度。

黑田孝高成竹在胸,微微一笑,让羽柴秀吉心跳多了一下。

看着眼前阴沉到笑容都显得阴狠的拐腿军师,羽柴秀吉越发怀念逝去的竹中重治。

羽柴秀吉不知道黑田孝高心里在动什么心思,但她非常不喜欢手下人随便替自己做主。

她可不是斯波义银那个心软的男人,她是要成为天下人的女人,怎么可以被属下指使得团团转。

两人心思各异,场面一时冷了下来,正所谓小人之交以利,君子之交以义,古人诚不欺我也。

这对貌合神离的君臣,暂时还能精诚团结,只是不知道这个暂时还能持续多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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