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鳄城往事·十一
“哇，这几根老葱你从哪拔的？”
在他的市长临时办公楼三楼的大厅里，罗齐姆背着双手歪着脑袋看着站成一排的那十几个人，或者说...老头？
这帮人几乎每个都满头白发，一脸皱纹，目光黯淡，而且大多数衣衫褴褛，身形岣嵝，基本上就是乞讨者打扮，有些连裤子都没有，就包了块破布，还有些拎着巨大的麻包袋，里面塞满了瓶瓶罐罐一类的可回收垃圾。
即便是最体面的，也是穿着一身肮脏的蓝色连体工作服，不过他身上的味道非常的令人作呕，令周围都充斥着排泄物的气味，很显然是在自城市下水道系统工作。
伊斯文捏着鼻子来到把一个老头手上的粪瓢夺下，一边咒骂一边嫌弃的扔到旁边，然后回到罗齐姆身边喘息道：
“市长...就...原本的市政人员就这些了...”
“啊？不是，之前一直都没招人的吗？”
其中一个浑身裹着油腻肮脏的灰色布条的老人挠了挠屁股，张开嘴显示出残缺漏风的黑牙，然后嘶声道：
“市长阁下，谁来这地方啊...我们也都是几十年前被内政部骗下来的，结果...当了没几年先是工资停了，然后市长也没了，新派下来的也基本不办公...很多同僚要么去给药头干活，要么就是想方设法跑路了，还有就是饿死病死的...我们这运气好，苟活到现在，原本上一任市长来的时候打算去要点工资，结果他老人家没几天就全家死光了...”
这时，另一个跛脚的老头走出队列，颤颤巍巍的从怀里掏出一摞似乎保存得很好的纸片。
“市长阁下...这是我以前被欠薪时候打的欠条...您就行行好，给我换十分之一就行...让我临死前吃口饱饭吧...”
罗齐姆揉了揉头，看向伊斯文。
“我是让你去找干活的，不是让你去找乞丐的，你这不是嫌我钱多吗？治安官那帮狗日的工资我都还没想到办法发，你又来给我找麻烦！”
“可...市长，市面上谁敢给咱们干活啊，也就这些不怕死的老头了...”
看着伊斯文委屈的模样，罗齐姆也知道对方说的没错，自己大闹了一番法务部后，那個雷洛便在鳄城地下世界放出话了，谁敢给市长干活，谁就准备给自己全家收尸。
于是他转向那些老头。
“那你们还记得过去的工作流程吗？”
结果这些老头都一起点了点头，那个年龄看起来相对小一点的掏粪工更是拍胸口说道：
“文员学院学的东西，俺这一辈子，入土都忘不了！”
“那行，工资欠多少我发多少！另外我还要继续雇佣你们，所有人在原职务基础上统一升一级！”
“多谢市长大老爷！”
一群老头纷纷跪下，罗齐姆连忙摆手。
“行了行了，我不是专门来行善的，啊，虽然这也是我要做的，但我更重要是工作。”
其中一个老头眨了眨眼。
“老爷，不是捞钱？”
“咳咳，什么叫捞钱，我是带着上头命令来的！要解决鳄城这个改革钉子户！现在整个星球都在如火如荼的推行执政长官阁下的大改革，就鳄城这个地方，进度一点不动，这怎么行呢！”
说着，罗齐姆转身坐到沙发上，拿起一旁的白色搪瓷杯。
“现在鳄城的行政是一塌糊涂，我连税目都找不到，你们有没有什么办法。”
这时那个穿着蓝色连体工作服连忙凑过来。
“老爷老爷！我知道，我知道哪有...”
“远点远点...什么哪有？”
“历年来的什一税记录，虽然中间断了很多，但还是有不少的。”
“哦？在哪？”
“嘶，我想想...好像是在原本市长府邸的地下室某个保险柜，密码是....”
“密码你都知道？你之前是干什么的？”
“老爷，我就是税务员啊！”
“哈，那好，赶紧去取！先换身衣服，伊斯文，带他们去拿水冲一下，换身干净的！”
就在这群人刚走，洛肯就走进来。
“昨天的报纸，你看。”
罗齐姆接过报纸一看，一行醒目标题赫然显现。
“帮派火并，死伤数十人，雷洛警长表示正在紧急调查中...”
配图就是被摧毁的卡车和满地的尸体，还有药粉，罗齐姆嘿嘿一笑，放下报纸。
“矮子你们干得不错哈。”
抱着酒瓶躺在沙发上呼呼大睡的多戈只是翻了个身，并没有对这个他最讨厌的称呼做任何回应。
随后罗齐姆看向洛肯。
“伱搜集的信息怎么样了？”
“啊，那个老神甫好像也没管我，就让我把所有资料都拿走了，不过他在数据里给我...也不知道是给谁留了一句话，玩火可以，但别烧到自己。”
“那老头，跟我说的呢，让我看看你整理得怎么样。”
洛肯打开个人笔记本，随后一张复杂的网络图出现，包括各个商会，帮派，氏族，公会等等机构和组织，这时正在不远处涂指甲的西丝娜也走过来，弯腰看向这张图。
“还真是错综复杂，但总体来说算是一个相对简单的利益网。”
听到西丝娜这么说，罗齐姆摸了摸下巴，转头说道：
“说实话，我没看明白，这简单嘛？”
“相比于泰拉...可太简单了，毕竟这个城市历史就不长，当你对泰拉的贵族和商业网络，还有黑白灰网络有所了解，你就会发疯的，那才叫千丝万缕。”
随后她伸出纤纤玉指，在上面引导罗齐姆的视线。
“别看药帮和商会没有直接联系，但他们将禁药出售后，那么大笔资金，总不能存在自己手上，帮派不是一个安全的地方，药头们也绝不会完全信任手下人，相反他们只会找信得过的第三方，这就是商会，而且违禁药走私线持续数百年了，你要说巢都各个法务部不沾点是不可能的，但为了安全，药头和执法官们的利益输送一定是非常隐形的，需要第三方甚至是第四方来执行，商会就是这样一个角色，他们既是药头们的银行，也是药头们用来进行贿赂的渠道，商会们也借机从中发财。”
罗齐姆摸了摸下巴，若有所思的说道：
“那是不是说，只要我查商会的帐，就能查到药头们的帐？”
“小心把脑袋查没了，这还只是销售端的呢，你看违禁药从种植，到生产，到运输...所有环节都有第三方参与，别看机械修会那个老神甫好像置身事外的模样，他管理着整个鳄城的能源路线和发电设施，而制药需要消耗大量的电，所以绝对绕不开这个人。”
西丝娜干脆自己操作笔记本，用蓝色的线表示直接关系，用红色的线表示间接关系。
原本就混乱的关系网络图，被她一弄，罗齐姆直接眼花了。
“这...这岂不是说，一动药头，就等于动了整个鳄城？”
“不然你以为这地方为什么难搞？”
西丝娜随后转身坐在一旁的沙发，罗齐姆乘机瞟了一眼她那高叉礼服露出的雪白大腿根部，换来了对方一个白眼。
“你现在想没想清楚，自己来究竟要干什么？”
“干什么？”
罗齐姆微微仰起头，脑中忽然浮现出之前晚宴时街边的那一幕，然后轻声说道：
“你说，这些人为什么会陷入到药物中去呢？”
西丝娜沉默片刻后，低声回答道：
“肉体的痛苦，精神的空虚，无知的冲动...都有可能。”
洛肯则非常干脆的说道：
“为了让机仆能够运作时间延长，运作效率增加，药物是必不可少的，增加神经活性，提升运动水平，才能让他们更好的执行命令...其实很多人活着跟机仆没区别，帝国是建立在奴隶尸骸上的银河霸权，因此药物是必不可少的，很多帝国机构都会大量采购成瘾性药物，对于那些每天工作十六个小时的人来说，一口最廉价的药物或许是唯一的奔头了？”
机械神甫的话让曾经在审判庭工作的西丝娜抿起了嘴角，但却说不出什么反驳的话。
因为对方一下就戳中了问题的核心。
药物的泛滥源于生活的困苦，这是国教都无法完全抹去的伤痕，只有靠药物才能填补。
“我明白了，难怪有时他总是说，如果平民的生活能够过得稍微好那么一点点，很多问题就根本不需要暴力就能解决...所以这就是我要做的，我要拔除鳄城这个毒窝，也要让这里变得不再依赖药物！”
西丝娜摇摇头。
“你杀几个药头容易，甚至以你的实力，杀法务部那些败类也是易如反掌，但...你要改变这里穷困的状况，非常非常的困难，比...比让帝皇起身都困难！”
“难？”
罗齐姆站起来，双手叉腰豪气十分。
“我改造星际战士失败后，从战团仆从做到餐厅之主，也做了很多年，基本上事情是办一件成一件，我要不想干的事，别人也干不成，有没有家伙敢搞事呢？有，但很少，什么绿皮，混沌星际战士，恶魔，有一个算一个，全都被我狠狠踢了屁股，你知道为什么吗？”
西丝娜摇摇头。
罗齐姆用手指着关系图。
“他们或许背后都有不少人，可我背后...没什么人了。”
想了一会后，他对洛肯说道：
“你给所有机构，包括法务部和国教都发讯息，说今天下午在我这里开一个会。”
“行。”
洛肯刚走，西丝娜就问道：
“罗齐姆，你打算用什么做切入点？或者说从哪开始着手？”
“你是审判庭出来的，你觉得在帝国，有什么事是天经地义，而且完全不可反驳或者违逆的？”
西丝娜沉思片刻后，眼睛一亮。
“税！你要从税收开始入手？”
“没错。”
说了没两句，刚离开没多久的洛肯又跑回来了。
“大事大事。”
“怎么了？”
“恩情银行派来的分行长刚刚到了，正等着见你。”
“啊？这么快？不是说明天才来吗？”
“不知道啊，跟他来的还有一支武装车队，估计是运钞票的。”
所谓恩情银行就是奈森四号本地的一家官方银行，某种意义上算是奈森中心银行的一个分支，但总行却在总督府管辖内，某种意义上属于总督的下属，之所以取这个名字，自然是来自于总督对于伟大执政长官的肉麻吹捧，寓意执政长官的恩情还不完。
据说这位总督每天起床第一件事不是洗脸，而是对着执政长官的半身像“汇报工作”。
“让他去一号会议室。”
整理了一下着装，又梳了梳头，罗齐姆临走之前还让西丝娜帮忙把洛肯笔记本里各个商会的营业额统计一下，自己下午开会用。
当会议室大门推开时，一个坐在椅子上，穿着黑色行政长袍，戴着金边眼镜，气质十分文雅的中年人从椅子上站起来，走向罗齐姆并伸出手。
“您好，想必就是罗齐姆市长吧？”
罗齐姆微笑的握住对方的手。
“是的，我是罗齐姆。”
“我叫史提尔·扎瓦拉，来自雅尔城，奉总行命令来此建立分行。”
“鳄城人民盼银行是盼了多年啊，这下算是久旱逢甘霖了，请坐。”
两人随后坐到会议桌两边，罗齐姆把手搭在桌上，非常和蔼的问道：
“路上都顺利吧？”
对方微笑着回答。
“托您的福，还算顺利，就是有些路年久失修，车不好走。”
“唉，鳄城穷啊，穷到路都没法修，不瞒您说，我这一来，才知道是跳进了火坑了。”
当罗齐姆说出这话时，这位史提尔露出了感同身受的表情，并点点头。
“是啊...这里空气中都弥漫着违禁药品的刺鼻气息。”
看他这样，罗齐姆马上猜到，这家伙怕也不是正常派来的，恐怕是被“贬”到这里，于是随口问了一句。
“史提尔行长之前是在哪高就啊？”
“之前是在一号港务银行做副行长。”
虽然对于银行系统不是很了解，但罗齐姆依稀记得帝国一个行政系统惯例，就是同样的级别，轨道上的比地面上的实际要高半级，包括机械修会好像也是这样，洛肯以前和他说过，由此可见轨道相关的工作其实是很有前途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