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74章 挡刀
“好,我姑且信你一回。”美乐没什么犹豫,神情坚定道:“紫秀,你救过我的命,就当是一命还一命。”
“按你这般算,鬼门欠我命的人多了,要还到什么时候?”方紫岚笑了笑,美乐却没有说话。
阿宛扯了扯方紫岚的衣袖,她并未理会,只是淡声道:“美乐,走好。”
她说罢走到了主座旁,把倒落的桌椅随手扶起,自顾自地坐了下去,再回头美乐已没了踪影,只有阿宛孤零零地站在不远处。
“乐姐姐……非死不可吗?”阿宛的声音很轻,方紫岚看向她道:“美乐所做之事,也是纪宁天要你所做之事,若是做不成,你也活不了。”
阿宛神情一滞,“你……真的会杀了他吗?”
她不敢说出陛下两个字,总觉得只要没有宣之于口,就能当作什么都不曾发生过。
“我是方家人,方家逐利。”方紫岚好整以暇地理了理衣袖,“若杀了他有利可图,我便杀。若是无利可图,我何苦白费功夫?”
阿宛紧紧盯着眼前之人,像是在看一个陌生人,“你不是说——你一刀一剑拼出的太平盛世,绝不会由着人毁了。倘若有人想要他的性命,也得问过你同不同意?为何如今……”
“我是不会由着人毁了,但若是毁于我手,也未尝不可。”方紫岚寒声打断了阿宛的话,“若他们都将我当作弃子,我为何还要以命相守?”
“可是……”阿宛张了张口,后半句“我觉得陛下没有把你当作弃子”,终究是咽了回去。
直觉难敌事实,表象的好,也无法遮掩内里的千疮百孔。
“什么意思?”方紫岚下意识地追问了一句,方崇正淡声道:“百越护国将军夏芸昭与名相谢琛的私情,天下人皆知。百越国君对夏家军的忌惮,不亚于大楚皇帝对他,故而两方交战多年,总是一退一进,无人讨得半分好,也无人敢有丝毫懈怠,维持着微妙的平衡。”
方紫岚霎时明白了,“飞鸟尽,良弓藏。夏芸昭将军是怕有朝一日她也会如……”
她没有说下去,方崇正接口道:“除此之外,还有其他原因。你在北境守过,应是知道此前蛮族来犯是什么光景,彼时波斯等西域之国皆是噤若寒蝉,蛮族声势最大时曾席卷过泰半疆土,甚至与汨罗结盟,立誓要将大楚与百越裂土而治。”
“我听祁聿铭说过,彼时北境尽染鲜血遍地焦土,几无活口。”方紫岚声音低沉,方崇正感慨道:“祁家啊……”
“宰相大人认得祁家?”方紫岚愣了愣,方崇正唇角溢出一抹苦笑,“何止是认得?”
他顿了顿,端过手边茶盏,抿了一口,之后继续道:“当年他葬身越地的消息传开后,北境蛮族便迫不及待地入侵了燕州城。不仅如此,大楚内部也是动乱不断,他悄悄带部下赶往北境的途中,留下了数位平乱,不仅有徐药师等人,就连他身边最亲近的秦珸,都被他遣去了京城。最后陪他走到燕州城的,除了琴姬夫人,只有楚翔。”
楚翔?方紫岚在听到这个名字的时候,只觉心神一震。
“后来,他以祁氏之名力挽狂澜,保北境安稳,否则李氏也不会坐拥大京。”方崇正说得轻描淡写,方紫岚却是久久不能平静。
“原本以为他在北境隐姓埋名,也可悠然度日,却不曾想他还活着的秘密,终究被鬼门发现了。”方崇正面色泛冷,“新旧交替之际,前淑妃为活命,勾引了秦珸,孕有一子,便是如今的玉成王。温柔乡中,秦珸透露了他还活着的消息,待时局稳定后,便有鬼门杀手源源不断地涌向了北境。”
“所以,我生于北境,而他逝于北境?”方紫岚眼眶发红,方崇正沉默了半晌,才道:“他过世后,琴姬夫人悲痛欲绝,被祁家人救下时发现有了身孕。我也算是与夫妇二人有交,收到消息后,便安排了琴姬夫人入京。”
“宰相大人知之甚详,岂是一句有交能说得清?”方紫岚咬了咬嘴唇,紧紧盯着方崇正道:“她听你安排入了京城,可你却没有护她周全。”
不过往好处想,若是满朝文武能对前朝旧人同仇敌忾,想来世家寒门之争暂时能消停几天,给他机会想清楚吏治改革的下一步该怎么走。
坐在诸葛钰对面的卫昴浑若无觉地自斟自饮,一旁卫星儿凑了过来,“小叔,你怎么看?”
卫昴没有说话,连眼神都懒得多给一个。卫星儿自讨没趣,吐了吐舌头,转过身却对上了欧阳梓柔的目光,她便落落大方地端起酒盏,与欧阳梓柔遥遥相祝。
欧阳夫人看着这一幕,以袖掩面对欧阳梓柔道:“卫星儿是卫翼大人之女,这丫头不简单,你莫要和她走的太近了。”
欧阳梓柔敷衍了一句知道了,便见方紫岚走回了自己的位置,她想打个招呼,却见方紫岚心不在焉地倒了一盏茶,她赶忙收回了手,假装什么都没发生过。
方紫岚紧紧握着手中茶盏,心道中秋宫宴算是过去了,但之后……
鬼门,或者说纪宁天,会放过她吗?
“孤魂野鬼如何?纵然折我尊贵,我亦不能屈。只要我还活着,就绝不会白活。”
方崇正看着眼前咬牙切齿强压情绪的人,嘴边的话都咽了下去——若非百叶寺中李晟轩一见倾心,非她不娶,也不会激得前淑妃动了杀心,不惜一切代价,非要杀了琴姬夫人,逼她与纪宁天定亲不可……
这些话,他说不出口。
看着曾经被反复叮嘱莫要动刀剑的娇娇女,长成今日披坚执锐守土护民的越国公,他忽然觉得,岁月对她过于严苛了。
她失去了山风般的自由,禁锢在山河永固如此宏图伟愿之下,以一己之力扛起前人未竟之事,不论如何都值得敬畏。
可若是要她知道,这一切的起因,只是刻薄的仇怨、私情与贪欲,她还会像现在这般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