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百一十七章荣辱不惊
正堂内,里面氤氲着淡淡的茶香,炉子里的炭火燃得正旺,驱散开初冬的寒气和湿气。
陈学礼并不在正堂,书房内捧着一本书看的津津有味,这是他的习惯。
管家正想进去提醒,却被杨帆挥手制止:“我们就在正堂等着,就先不要打扰恩师看书了。”
“麻烦你去买些肉食给大伙解解馋,剩下的钱你自己留下来买些酒喝!”
说着,从兜里掏出了五两银子,直接递了过去。
唐朝时期相对清廉,较之其他封建王朝简直就是天差地别。
如果直接给别人钱财反倒觉得生份,像这样以买肉喝酒的名义给些小恩小惠,却能够让别人能记住你的好。
果不其然,管事感激涕零的说道:“行,那大都督您随意,谢谢大都督的赏赐,我马上去准备……”
说着,管事感恩戴德,恨不得把杨帆当祖宗服务。
确实,作为陈学礼的管事,平时的工钱也是不多的。
而像陈学礼这样的人一心读圣贤书,也很少各种人情往来。
因此,作为管事油水还是很少的。
像杨帆这样随便出手就是五两银子,虽然要买些酒菜过来当吃食,起码还剩余一两左右。
像他这样的管事一个月的工钱也才是三两左右,这是很大的一笔赏赐。
杨帆笑了笑,挥手道:“不用客气,你先去忙吧!”
在后世杨帆深谙与人沟通之道,一些小恩小惠从来不吝打赏,这个习惯也带到了唐朝。
这也倒致无论是在关中还是江南,与他接触的下人对他的印象都很好。
管事笑得不见眼睛,轻声道:“大都督太客气了,如果你有什么吩咐,尽管支会一声,老奴就在外面候着。”
在他看来,天底下有钱的人不少,但是比杨帆大方的却不多。
更主要的是,并不是杨帆赏赐了多少,而是人家这种态度明显是将他们下人当人看。
这种肯定,可比那点儿银钱贵重得多。
杨帆笑着点点头,抬步入内。
管事看了一眼紧跟着杨帆的上官仪,微微点了点头,随即转身离去。
走进正堂,杨帆坐在椅子上静静的等着,并没有去打扰陈学礼看书。
此刻正堂案几上正放着一本书,闲的无聊,杨帆拿起来看了看。
原来是《法经》。
《法经》作为历代法典的蓝本,显然是法家的根本。
杨帆对《法经》很有兴趣,便拿来翻阅。
后世的《法经》杨帆也曾仔细的研读过。
由于战乱及很多原因,法经的内容被删减了很多。
而现在手里这部,几乎是完整的,让杨帆顿时来了兴趣。
要知道,以后想要看到完整的其他学说几乎就都不可能。
无他,汉武帝时期,在董仲舒建议下推行儒学。
自此以后,儒学占据了名分大义,其余的诸子百家便全部成了可以弃之的糟粕。
毕竟,学其他百家学说,很少能位居高位,谁还去学?
古代与其说万般皆下品,惟有读书高,还不如说是罢黜百家,独尊儒学。
说的好听一点是用儒学稳定朝局,将封建专制提升到前所未有的高度。
说难听一点,独尊儒学也将整个民族的思想禁锢在儒家这一方天地里,再也看不到百花争鸣的文化灿烂。
杨帆轻轻抿了口茶水,在椅子上找了一个舒服的姿势,捧起《法经》,津津有味的读了起来。
檀香弥漫,与茶香交错,时光在不知不觉中溜走。
一旁站着的上官仪却有些坐立难安。
自进来以后,杨帆既不喊他坐下,又没有让他退下的意思,他自然是不敢动弹。
更主要的是,他现在有些摸不透杨帆的心思,只能忐忑不安的站在一旁。
良久,杨帆才从书册中抬起头,看了一眼上官仪,好像这时候才发现上官仪的存在一般,伸出手指指着一旁的椅子说道:“怎么不坐下,不要这么拘束,把这里当家里就成!”
其实,杨帆早已发现了上官仪的囧样儿,只是故意晾这家伙一会儿。
此时的上官仪还有些年轻气盛,需要打磨打磨这家伙的傲气。
否则上官仪一旦牛脾气上来,连自己就都敢顶撞,杨帆可不想给自己造成麻烦。
见杨帆如此说,上官仪心头苦笑不已:“真以为谁都有你这样大的心?在江南大儒家里宛如回到自己家一样。”
“再说了,你这个江南道大都督不发话,谁敢坐下来呀!”
当然,这话上官仪自然不敢说出来,只能半边屁股坐在了椅子上,静静的等待着。
此时他才发现,原来等待是这么折磨人!
正堂里再次安静下来,唯有杨帆翻书的沙沙声。
没让上官仪等多久,杨帆的声音再次响起:“你有没有读过法经?”
“读过!”上官仪微微一楞赶紧回答。
“你对法经有什么理解和看法?”
上官仪并没有立即回答,而是整理了一下思绪说道:“法家,是先秦时期的一个思想流派,是诸子百家中的名家。”
“法家共十家,分为“法派”、“术派”、“势派”,著作共217篇。”
“其一《李子》,共三十二篇,是战国时期魏文侯丞相提倡的“富国强兵”之说。
“其二《商君》,二十九篇,商鞅是战国时期秦孝公的丞相,是法家“法派”的创始人。
“其三《申子》,六篇,申不害是韩昭侯的丞相,是法家“术派”的创始人,终其一生,诸侯都不敢侵略韩国,正所谓“终申子之身,国治兵彊,无侵韩者”。
“其四《处子》……”
“其五《慎子》,共四十二篇。慎到是法家“势派“的创始人,早于申不害、韩非,受到申不害和韩非的称赞。
“其六《韩子》,五十五篇。韩非乃战国末期韩国人,韩非主张“法”、“术”、“势”三者并重,是法家的集大成者。”
“其七《游棣子》,游棣,其人不详,当是战国晚期与慎到、韩非同时期的法家代表人物之一。
“其八《晁错》,三十一篇。晁错乃西汉政治家,主张“重农抑商”、“移民实边”。
“其九《燕十事》,十篇……”
“其十《法家言》,二篇……”
法家代表作源自于法家代表人物,法家代表人物主要是韩非子、管子等。
韩非子汇聚了儒家、道家与法家“法”、“术”、“势”三派的思想,乃“法家思想集大成者”。
韩非在其《韩非子》里面有《解老》与《喻老》两篇,直述自己思想部分也源自于老子,故后世称之为道法家。
管子著有《管子》:法者,所以兴功惧暴也;律者,所以定分止争也;令者,所以令人知事也。
在学生看来,法家带有经济学思想。
代表作为商鞅的《商君书》:“民弱国强,民强国弱,故有道之国,务在弱民。……民,辱则贵爵,弱则尊官,贫则重赏,富则轻赏。……昔之能制天下者,必先制其民者也。”
整个大堂充斥着上官仪对法经的见解。
看着上官仪如数家珍,杨帆面上荣辱不惊,心头却暗喜不已。
真没想到上官仪腹中才华如此丰富,而且对法经理解的如此透彻。
也让杨帆更加认定了上官仪就是自己要寻找的紧缺人才。
确实,其实古代早就出现了**经济思想,从商鞅变法、从封建到专制中央集权和郡县制等等就可以看出。
正在此时,管事再一次出现,轻声请示道:“大都督,奴婢已经准备好午膳,要不我去书房请老爷出来一起用膳吧?”
杨帆放下手中的书册,笑呵呵道:“有劳了,某还真有些饿了,恩师不愧是大儒,看起书来就没个时辰,你去叫一叫他吧。”
管事弯着腰说道:“老爷就是这样,奴婢马上去叫。”
很快,陈学礼在管事的引领下来到了正堂用膳。
一见到房俊,陈学礼便埋怨道:“议善,怎么来了也不知会一声,等久了吧?”
“也没多久,刚刚到,学生是个俗人,肚子饿了,所以这才打扰恩师。”杨帆站起身,把陈学礼扶到了主位上。
陈学礼并没有推迟,笑了笑感叹道:“议善啊,我的一些学生从关中传来消息,听说这次你麻烦大了!”
听到这话,杨帆并未惊奇,反而笑道:“倒让恩师操心了,可是,人生苦短,哪能没有一点麻烦,恩师在书房里研读,也是为了学生之事吧,到让您辛苦了!”
“辛苦的谈不上,只是这事我也帮不上什么忙,所以想从书看看能有什么突破,唉,恩师无能啊!”陈学礼有些惭愧。
一旁的上官仪不知道两人说的是什么,站起身深深一揖,恭声道:“学生上官仪,拜见陈师……”
陈学礼微微一愣,这才摆手道:“勿需多礼,你也是江南学子?”
上官仪开口道:“学生惭愧,事到如今一无所成,不敢自称江南学子,不过,学生识得几个字,算是一个读书人。”
陈学礼看了杨帆一眼,既然杨帆能将上官仪带到身边,自然明白杨帆觉得此人能堪大用。
只是,与自己有什么关系?
杨帆心知肚明,微笑着解释道:“恩师,用膳时间已到,不如咱们一边用膳一边说吧。”
说着,转头对着上官仪摆手道:“过来一起用膳。”
上官仪受宠若惊,连忙推辞道:“学生不敢!”
杨帆大咧咧说道:“有什么不敢的,咱们又不是老虎,你只管填饱肚皮就行。”
说着,便径自坐到陈学礼的对面,把侧边的位置留了出来。
陈学礼当然看出杨帆对这个上官仪的重视,也欣然说道:“如此也好,大家一起用上也热闹,上官仪是吧,快坐,不必拘束,咱们一起小酌几杯。”
上官仪兴奋的欣喜若狂。
本来还以为杨帆带他来见陈学礼一面,便让他与那些侍卫一起吃饭。
这才反应过来杨帆哪里只是引荐给陈学礼,这根本就是看重自己啊。
上官仪心中感动,深吸一口气,感激道:“请恕学生无礼了。”
说着,便在杨帆一侧坐下。
陈学礼唤来一名仆人斟酒,杨帆首先敬了陈学礼一杯。
放下酒杯,陈学礼这才说道:“议善似乎早知道自己会被弹劾?”
杨帆吃了口菜,摇头道:“学生不知,只不过略有预感罢了。”
陈学礼神情略显焦灼,说道:“今日收到消息,大理寺少卿王元权带领一帮江南士族官员弹劾你在江南为虎作伥,扰乱江南秩序,请皇帝下命令把你召回长安。”
“御史台黄峦、崔保等监察御史联名上书,弹劾你在江南残暴无道、渺视王法、妄图提升容商地位霍乱朝纲等罪状!”
“据说,整个朝堂吵成了一团,你是没看到那架势,连皇帝边只得罢朝。”
虽然杨帆早已料到有人不会坐视自己坐镇江南一家独大,也预料到自己江南改革会受到极大的阻力。
甚至萧瑀回京之前也对他多有提醒,可杨帆仍然没想到会有这么多的言官弹劾他。
不由得自嘲一笑:“听着老师这么说,微臣怎地感觉自己快要成为人人喊打的奸臣了?”
陈学礼气道:“你还有心思说笑,你在江南大行商道,提高商人地位,天下世家自然会出来反对。”
“要不是魏征那倔老头犯起倔劲来,与房玄龄等人起力挺你,让那些官员退避三舍,你以为仅凭皇帝一人就能护住你?”
上官仪在一旁听得心惊胆跳。
这么多言官群起而弹劾杨帆,杨帆到底多招人恨呀?
杨帆到底做了什么天怒人怨之事让世家群起而攻之?
上官仪惊疑不定的看着身边面色如常的大都督,整个人崇拜到了极点。
事到如今还稳如老狗,杨帆这人得有多大的心,如此情况仍能谈笑风生?
只见杨帆不以为然的笑了笑,说道:“恩师,我认为这反倒是好事,任何一项措施的实行,都需要大家的讨论。”
“官员能对我在江南的举措这么关心,这也能给予江南官员有效的警醒,能够具体落实到百姓的福祉之中,这是江南百姓的福气!”
“况且,有了他们的监督,反倒能让我看出自身的不足,毕竟,绝对的权利容易导致腐败,再是聪明的也不可能每一个决定都永远正确的。”
“当一个举措能有人站出来予以指正,这才能在不断论证中走向合理,走向成熟!”
绝对的权利,容易导致绝对的腐败……
有人监督,才能发现自身的不足……
杨帆这一声声振聋发聩的发声,震得陈学礼与上官仪差点惊掉了下巴。
作为官员,想要做出一番成绩,谁又想有一丝丝的污点呢!
即使有错误的举措,也会想办法尽量掩盖。
像杨帆这样心甘情愿让别人拿出来论证和讨论的,简直是千古少有。
上官仪稳住心神,这不正是自己心头一直追求的那份正直和坦然么。
仿佛眼前的迷雾被狂风吹散,整个人变得豁然开朗。
不由举起酒杯,恭恭敬敬的对着杨帆敬酒:“大都督时时刻刻鞭策自己,上官仪佩服得五体投地,聊以此酒敬您一杯!”
陈学礼也深深吸了一口气,苦笑道:“议善之言振聋发聩,作为老师某惭愧啊!议善之大才,我早已不配为师矣。”
“但为师还是不得不提醒你,此事你不能不重视,否则江南之大好局面将会毁于一旦。”
“若是皇帝承受不住众多官员的压力,议善你怕是逃不掉一个扰乱民生、颠覆朝纲的罪名!”
杨帆举起酒杯,哈哈一笑,豪气干云的说道:“恩师多虑了,非常人行非常事,必用非常法!若是循规蹈矩,那如何打开江南的局面。”
“行前人所未有之法,才能创造前人所未有之局面!为了江南的百姓安居乐业,为了帝国强大富强,某宁愿承受任何的质疑和罪名,今朝有酒今朝醉,烦心事咱们就不去多想了,来,共饮!”
“干杯!”
三只酒杯碰在一起,一饮而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