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55章 无处安放的怒火
荣国府,厨房附近。柴房中的晴雯,乍听有人低声喊自己的名字,心中一喜,她自己现在是万人嫌的身份,若是对其不善者,必然高声呵斥。来人能如此低言悄语,想必是有些善意的。屋外人发觉晴雯没回应,忙又低声道:“晴雯,是我,麝月。”原来是贾瑛房里的丫鬟麝月姑娘。晴雯挣扎起身,挪了挪身子,来至门后,也低声问道:“麝月姑娘,你怎么来了?”说起来,晴雯真正进府没几天,因此还习惯对麝月以姑娘尊称。麝月猫着身子,蹲在门外的台阶上,悄悄道:“二爷不是吩咐我多照看你么?我得谨遵侯爷之命,要不然明日他一回来,眼看着你这般受罪,定然又要家法伺候了。”说话间,麝月不禁伸手摸了摸自己的后盈之处,俏脸有些灼热。“我连累二爷遭了牢狱之灾,受这点罪算什么。”晴雯的幽幽声音从房内传来,“不过有一事,需要麝月姑娘帮我。”麝月一听这我见犹怜的声音,当即也有些同情,忙道:“我知道你要说什么,你放心,我刚才已经去过吴家了,你母亲的灵堂还是好好的,那吴贵自知闯了大祸,早跑得没影了。”“而且我也找了个小厮,专门在灵堂守着,所以你一切都放心好了。”麝月声音又柔和了几分,继续安慰着,“等二爷明早一回来,再找太太说说情,一准儿就把你放了。”晴雯闻言,心中大定,又捏了捏怀中内衬里的借据,原是想着叫麝月拿着这方借据去拿捏吴贵,没想到这家伙跑得没影儿。“多谢麝月姑娘。唉,说到底,这一切都是我的罪过……”晴雯越想越觉得自己是个不祥之人,先是“克死”母亲,这一入荣国府,又连累二爷。“晴雯,你可别多心,明明都是那个吴贵惹出来的祸,凭什么怪到你头上?”麝月气冲酥盈,狠狠拍了一掌台阶,“那家伙最好永远躲起来,否则被我逮住的话,要他好看!”之后,麝月又陪着晴雯叙了叙,听见有巡夜的婆子出没,顿时悄悄翻墙溜走。——王夫人院,正房内。烛火彤彤,满屋明亮。王夫人正与长子贾珠说话,所谈内容主要是关于贾瑛的。屋内金钗、彩云、彩霞等一众丫鬟,端茶送水,伺候在侧。贾政从工部下值后,就坐马车回家,连早就约好的宴请应酬都推掉了。一进门,贾政就一口一个“孽障”的叱骂,这让在房中的贾珠噤若寒蝉,无疑给明亮的屋内蒙上一层阴影。贾珠今年二十出头,一直以来,都饱受贾政严苛的“棍棒”教育,所以才出现因连续两次落榜而险些崩溃自杀的惨剧。若非贾瑛及时赶到,并进行了心肺复苏,恐怕此时的贾珠早已魂归冥冥。如今作为贡生在国子监读书的贾珠,对于醉花楼发生的事,也略有耳闻。国子监的主流态度很明确,仇鹤和贾瑛都是王公子弟,竟然在醉花楼闹得如此不堪,真是有辱斯文。而对贾瑛的批判更是有点“罄竹难书”的势头,说贾瑛伪造“通灵宝玉”,借献宝而媚上,业受皇恩,不思克己,反而违背孝道,掌掴尊长……总之,国子监那帮学生,对贾瑛这个王公子弟嗤之以鼻。甚至有人说与其相比,仇鹤的行为算是风花雪月,无伤大雅。贾珠原想找王夫人问问具体情况,想不到没说几句,贾政就脸色铁青地进来了。“老爷,我看瑛哥儿虽然这次是做的过了些,但好在宫里头没怪罪于他,还专门降下口谕,指不定是因祸得福……”王夫人扶着贾政坐下吃茶。贾政坐在靠东壁面西的青缎靠背引枕上,喝了一口茶后,将茶杯放回到炕桌上,这才开口道:“那是陛下仁德,也是体念祖上荫庇,这才开了金口,赦免了这一桩不孝之罪。”“上个月在端午夜宴上,就自作主张,冒冒失失跳出来,就这么将玉献了出去。”贾政一提起此事,就气不打一处来。“如此不守尊卑有序,这个家到底我是老爷,还是他这个孽子是老爷?”“啪!”贾政重重一拍桌子,登时让侍立着的贾珠又吓了一跳,就连对面而坐的王夫人都神情有些紧张。“如此谄媚,如此阿谀奉承,将来即便封侯拜相,也是个遗臭万年的奸佞之臣。”贾政吹胡子瞪眼,怒喝道,“趁早我打死这个孽障,省得毁了我贾家一门双公的清誉。”王夫人面色一变,赶紧劝道:“老爷,瑛哥儿现在已经贵为侯爷了,你万万不可随意对他动棍棒,这要是传出去,后果不堪设想。”贾珠闻言,也小声提醒道:“父亲,二弟身居侯爵之位,乃是超品官身,倘若遭到父亲鞭打,恐怕会落个殴打朝廷命官的罪名。”“我……”贾政一时间语塞,毕竟以前是打骂惯了,如今贾瑛才被敕封为金陵侯,到现在贾政都没适应了身份的转变。“照你们这么说,那就任由他这般胡来?这打不得,骂不得,以后还不知道会闯出什么乱子来?”贾政深吸一口气,无不担忧道:“今日敢为了个丫鬟就得罪仇都尉,明天就可能是跟忠顺亲王结怨了。”“父亲,二弟不是拜了梅翰林为师么?”贾珠心思一动,试着借贾瑛拜师一事分散贾政的注意力,“等明日二弟回府后,就立即去迎梅翰林入府。有梅翰林的教导,想必二弟能安分不少。”贾政发了一通火,又听贾珠这么一劝说后,算是平息了心底的怒气,这才装作随意问道:“那个孽……他在牢里如何?有没有再闹腾?”虽骂的凶,但自己的儿子今年才十岁就锒铛入狱,从小锦衣玉食地过着,又岂能受了那份罪?“老爷放心,冯家和陈家都是世交。”王夫人又亲自给贾政倒了一杯茶,面上露出一抹笑容,“而且又有圣谕在先,所以瑛哥儿在牢里也不会吃什么苦头。”“就是怕睡不好,这孩子从小就认床。”王夫人脑海里顿时浮现贾瑛辗转反侧,夜不能寐的画面,不禁语气又沉郁了些。贾政顿了顿,却突然想起另一件事,正好趁此机会跟王夫人商榷一番。“夫人,可否今晚连夜派人收拾下梨香院?”贾政看了看王夫人,小心翼翼地试探问道。王夫人闻言不解,问道:“老爷是作何用?梨香院自从国公爷薨逝后,就一直未曾有人住过,不过倒是有人专门打扫,倒也干净。”“有个故人这两天可能来京,想……在咱们府上借助几日。”贾政素来为人端方正直,突然扯了个谎,倒显得神情扭捏,语气不自然。一听这话,再看贾政的神情,王夫人顿时觉得有种不好的预感,因问道:“什么故人?打哪边来的?老爷能请人家来家里小住,想必是关系甚笃了。”贾政眼见话都说到这个份上了,索性就不再遮遮掩掩,直言道:“夫人,妹丈林如海因进京述职,故携敏儿和外甥女……”“不行,绝对不行!”贾政的话还未说完,就被一脸盛怒的王夫人打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