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7章:本汗是老了,不是死了
高州有四郡,为合浦郡、郁林郡、苍梧郡、康海郡。
合浦郡是高州治所,北接郁林、苍梧两郡,西面与交趾郡有一山之隔,南面便是康海郡。
高州最南方的康海郡,与琼州相连。
其中南渡江横贯康海郡,为“南下者必渡之河”之意。
这道江水,即是康海郡赖以生存的水源,也是屏障。
但这条屏障,既阻拦了北方的来敌,又让南方的汉军,难以北伐。
南渡江宽广,但两岸坑塘较多。
这就导致,不管是东胡的舰船,还是汉军自己的水师,都没办法往来自如。
因为哪怕江面上,可以行驶船只,可两岸坑塘过多,不便着陆。
以至于岳少谦攻取康海郡之后,也只能暂时在康海郡郡城之中,驻兵固守。
没办法,想要继续北伐,只能渡过南渡江。
而想要渡过南渡江,就只能从谢桥过去。
谢桥虽然是一座大桥,但也不能让大军一次通行。
桥面上很狭窄,每次最多供给十来个人,并排而过。
而谢桥后面,就是东胡驻军,汉军总不可能就这么大大方方渡河。
如果岳少谦要从谢桥强行过河,东胡只需要几百兵马,就能堵着桥杀。
无异于是排队自杀。
而合浦郡的守将,也有些能耐。
在岳少谦趁着张淮阳身死,东胡南军覆灭的机会,攻陷康海郡后。
他就及时出兵,占据了谢桥以北。
见岳少谦选择稳固康海郡,没有继续北进之后。
他更是直接拿下了整个谢桥,进而在两岸挖建沟渠,布置陷阱。
几乎是将整个桥头包围了起来。
到时候,纵然汉军继续北伐,也只需要守住桥头,安排弓箭手和床弩,就足以让汉军死无葬身之地。
昭武二年,正月十五。
东胡大可汗乞颜思烈,七日前,就已经率军抵达谢桥。
只是进攻不是特别顺利。
距离谢桥最近的逐溪县,县城中守军仅一千五百人,面对东胡二十万大军,几乎无法阻挡。
乞颜思烈派遣将领攻打,岳少谦则亲自率兵,出康海郡城救援。
而乞颜思烈得知此事后,也亲自领军三千铁浮屠截击。
同时再度派遣将领,趁着岳少谦救援逐溪县,分身乏术的时机,以偏师攻打湛江港。
令人意外的是,偏师轻松攻取了湛江港,主力这边,却愣是没拿下岳少谦支援逐溪县的八千兵马。
轰隆——
大地发出宛如地崩一般的声音。
三千铁浮屠绕城而鸣。
只是马匹,就有六千多匹,一人双马。
一马驮将士,另一马,则背负着重达近百斤的双层铁甲,以及铁铸马具。
最初乞颜思烈打天下时,铁浮屠只有十三人,还是为了护卫自身安全,而设立的亲卫部队。
后来随着战事演变,东胡越来越强大,手中资源越来越多,铁浮屠也逐渐扩军。
渐渐地,便增长到了三千人,并一直维持在这个数目。
虽然只有三千人,但每个人,都是精挑细选的精锐。
每年军中演武不达标的将士,甚至还会被淘汰,保证了铁浮屠的最强战力。
铁浮屠的将士们,普遍年龄都在三十岁上下,正是一名士卒的巅峰时期,爆发出的战斗力,格外强悍。
再加上全副武装的铁甲,铁浮屠的全副武装,几乎无人能够靠近。
冲击时的杀伤力,更是令人生畏!
一般的士兵根本不敢与之相敌!
莫说三千人,便是只有一千人,也可力敌万军!
只是铁浮屠虽然野战无敌,但对于攻城,着实没什么办法。
在马蹄声阵阵的铁浮屠后方,就是东胡汗王乞颜思烈,以及一众东胡将领。
“汗王,听闻汉帝已经拿下交趾,正要发兵高州。”
“末将认为,汉军多半是要从西面海路,登陆后,从侧翼威胁我军。”
“我军既然短时间内,无法拿下逐溪县。”
“不如先派遣骑兵,快速去往沿岸港口阻拦,而后往康海郡郡城的方向,徐徐后撤。”
“做出一副我军主力,在攻打康海郡郡城的模样。”
“让汉军以为,我军在逐溪县的主力极少,以诱汉帝发兵,来解救被围困的岳少谦与逐溪县。”
“等到汉军抵达逐溪县,我军则主力尽出,一口吞下。”
谏言的,是合浦郡的守将乞颜宗元。
铁浮屠的威慑力很强,那岳少谦虽然颇有统军之能,但之前在与铁浮屠初战之时,也是损兵折将。
虽然得以顺利进入逐溪县,依托城墙固守,但依然不敢再出城门半步。
出城,就是死。
乞颜思烈摇头,若不是脸上皱纹遍布,竟是看不出几分老态。
高头大马,甲胄在身,反而有几分年轻时的影子。
仿佛能看到二十年前,那个纵横天下的大可汗英姿。
“说的不错,只是太慢了。”
乞颜思烈先是认可了乞颜宗元的说法,但是依然觉得太慢。
这次他亲征,力排众议。
几乎是压上了乞颜部大半的势力,除了倾尽家底,凑足的二十万大军之外,还有族中大部分将领。
不少人,都参与过当年的长安之战,无一例外,全是军中宿将。
饶是如此,这乞颜宗元一个外放地方的乞颜部族人,二十出头的年纪,与那些宿将相比,竟也不差分毫。
乞颜宗元的办法很踏实,无外乎诱敌来攻。
东胡人从来都不怕野战。
这次乞颜部,更是还有三千铁浮屠随军,就算你汉军再怎么能打,也打不过兵种劣势。
何况足足二十万大军,根本不是汉军那东拼西凑的兵马,能够相比的。
虽说岳少谦颇有能耐,守住了逐溪县,但东胡兵马围城,便可以将逐溪县当做诱饵,吸引汉军来救。
围你的城池,打你的援军。
如果早些日子知道,汉帝能快速平定交趾,率兵来援,东胡甚至都不一定会拿下湛江港。
而是将湛江港也团团围住,同样围点打援。
东胡大势,就是如此。
我比伱能打,我比你兵多,压根不怕两军交战,就怕汉军不敢打。
乞颜思烈甚是自信,目前汉军如何还不确定,他心中却没有丝毫疑惑,一手稳稳拉着缰绳,一手微微抬起:
“现在在逐溪县,我们有十五万兵力,军中更有无数良将。”
“堵住谢桥之后,战局对于我军来说。极为有利。”
“这康海郡,就像是一个口袋,露了一角,只等汉军进来,我们就能将口袋扎上,闷死汉军。”
乞颜宗元眉头紧皱,面容凝重,眼神显得有些迷离,仿佛在深入思考着什么:
“只是末将接到情报称,汉军收编了交趾兵马,此时汉帝手中,已有九万大军。”
“算上岳少谦在逐溪县中的八千人,以及康海郡城之中,还未轻动的一万多兵马,也不在少数。”
“若是依托郡城而守,我军想要攻城灭汉,并无太大优势。”
乞颜宗元一脸忧心仲仲的模样,早前汉帝一把火烧完了东胡水师之后,天下人心里都有预计,只怕五年内大汉不会亡。
虽说这次大可汗亲征,势在必得,他们也有信心让大汉败亡,可着实需要一些时间。
而且合浦郡距离交趾郡不远,乞颜宗元收到的情报,还要更详细一些。
汉帝的手段着实太过匪夷所思,只两个月就平定了交趾,甚至还补充了钱粮,就连兵马,也是不减反增。
这让他不得不更加谨慎。
他不是不相信大可汗的能耐,东胡将士的战斗力也极为强大,但若是拖延得太久
乞颜宗元看了眼乞颜思烈。
虽说这几天,他都没看出大可汗的异样,但一个七十高龄老头儿,你总不能指望他,还能像年轻时一样生猛吧?
而且早就有传闻,大可汗有疾在身,就算现在表现再如何,时间拖得太久,也必然会有隐患。
就乞颜部族人自己来说,他们更担心大可汗的身体问题。
毕竟乞颜构一死,乞颜部没有继承人,若是大可汗再出问题,在东胡八部之中的地位,必然一落千丈。
“你是被那刘雉儿给吓到了啊!”
乞颜思烈的老脸,上忽然现出一抹笑意。
“那刘雉儿以少敌多,以弱击强,所以才不得不百般用计,引诱张议平率交趾兵马来攻,从而借助天时地利,一战而定交趾。”
“这”
乞颜宗元挠了挠头,他确实是受到了汉帝的影响。
毕竟长山之战,以弱击强,甚至是在南越土著的主场中,还能一战而胜。
更是兵不血刃,一口气俘虏数万交趾兵马,这等用兵之能,着实太过可怕了。
纵然是末代君王,只凭借这一战,也足以名垂青史,为后世兵书战策上的典型范例。
所以乞颜宗元也想着,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
在有把握击破敌军的情况下,诱敌深入,多路夹击,确实是好办法啊!
“本汗若是再年轻二十岁,也必然会依你之计,正面和那刘雉儿,战上一场。”
乞颜思烈眼皮微微下垂,忽而面上多了几分红润:
“可惜,本汗七十有八,对付一个小辈,何须如此?”
“雉鸡初展羽翼,想要搏击长空,却被老鹰迎头撞上,岂不是太打击自信?”
“哈哈哈——”
“毕竟本汗也不是什么恶人,见着儿孙辈有成,也是颇为欣慰啊!”
乞颜思烈忽而神色一变,严肃道:
“那刘雉儿虽然手握九万兵马,看似兵多将广,实则政令不明,分化明显。”
“军中有南越土著,有刑徒,有汉军,有交趾官军,想要合力一处,并非易事。”
乞颜思烈直接大声下令道:
“兵分三路,本汗继续攻逐溪,围困岳少谦,为主攻。”
“另遣派乞颜金瀚,独领一军,佯攻康海郡郡城。”
“乞颜大显同样独领一军,绕路走湛江港,佯攻徐闻县。”
登时便有两将朗声应道:
“谨遵汗王军令!”
乞颜金瀚与乞颜大显,都是军中宿将,拿着汉军尸骨,打出来的天下闻名之将。
两人自然第一时间,便明白了乞颜思烈的意思。
就是看准了你汉军兵力不足,故意四面出击,令你顾此失彼。
如果那刘雉儿亲率主力援救逐溪,可暂时拖住。
彼时两路佯攻,立即变为主攻,趁机攻略兵力空虚的康海、徐闻两地。
这两处地方,一个是康海郡郡治所在,汉军在高州的屯粮之所。
另一个,则是距离琼州最近的县城,轻易便可危及到琼州。
最后,东胡三路兵马,可再联合从三个方向夹击,打一个漂亮的“中心开花”歼灭战。
如果那刘雉儿,选择分兵救援康海郡和徐闻县,那么就没有足够的兵力,来救援逐溪县。
甚至,分兵救援,是最愚蠢的招数。
大可汗刚才已经说的清清楚楚。
刘雉儿手中,看似有九万兵马,实际上各自成军。
四万汉军,两万南越土著,一万余刑徒军,两万余交趾官军。
这势力派系分别,跟东胡八部一样乱。
无论怎么分兵,都不能保证军中和谐。
那刘雉儿以大汉天子的身份,以及在交趾打下的恐怖战绩,自然能保证,九万兵马在他手中时,一时共进退。
可要是分了兵,让其他将领统军,可就不一定了。
更何况,那刑徒军与交趾官军,说不准还有仇怨。
一个弄不好,便会自乱阵脚,东胡人还没打,他们就自己打起来咯!
退一步来说,哪怕分兵后,依然能够保持军中和谐,共同对敌。
可处处都要顾及,就是处处都顾及不到。
等后续八部望风而动,援军一至,汉军一样得被围攻。
甚至不需要围攻,恐怕只要汉帝分兵后,以少量兵马,来解逐溪之围,大可汗就能直接率兵给他吃掉。
乞颜思烈缓缓勒住马头,招了招手。
千军万马,在令旗的引领下,彷佛感受到了整个战场的压抑和紧张,马蹄声渐缓,开始渐渐减速。
逐溪城外,一片尘烟翻腾。
乌黑色的东胡狼旗,在风中猎猎作响,如林木一般耸立。
满目所及,便是乌压压一片人海,包围了整座城池。
奔腾的气势,如洪流一般,久久不散。
若是胆小些的将领,见着如此气势,只怕早就望风而降。
烟尘渐渐消散,天空呈现出深沉的橙红色。
在夕阳的余晖下,一切都变得暗淡不明。
树木和城池的轮廓,都开始模糊,景色逐渐失去了鲜艳的明媚,呈现着一种黯淡的苍凉感。
偶尔有马匹打着响鼻的声音,时不时,还有几只鸟,在通过树枝上忽隐忽现。
一片日薄西山之景。
乞颜思烈目光一凛。
大汉,日薄西山!
“传本汗军令,铸土墙,立堡垒,与谢桥桥头堡连成一片。”
乞颜思烈大喝一声,下意识伸手,往右侧腰间拿着。
却发现那柄陪伴自己征战多年的马刀,早已随张淮阳之死,而遗失。
他闭上眼缓了缓,从背后取下长弓,双臂随之伸展,如同猎鹰展翼那般,仿若振翼千里。
对着逐溪城头的大汉旗帜,就是连发三矢。
乞颜思烈整个身体,跟着弓弦微微颤动。
同时抽出左侧腰间的马刀,扬天高举。
就在马刀高举的那一刹那,三矢皆中。
“汗王威武!!”
“东胡必胜!!”
立时便一片大呼之声,三军士气高昂。
无数乞颜部的将士们气势汹汹,都仿佛看到了二十年前,那个战无不胜的大可汗。
弓箭与马刀,征战沙场数十年,那慑人心魄的气场,已经到了顶峰。
甚至那些汉人将士,一时之间,也是心潮澎湃。
几名乞颜部的核心将领,甚至在那背影中,看到了当年的威猛与恣意。
每个人心里都有种莫名自信,只要大可汗还在,那刘雉儿绝无可能突破谢桥,再收复半寸故土!
乞颜思烈收回弓,喘了口气,面上一阵突如其来的红润,但强行隐了下去。
除了乞颜宗元,没有人看出端倪。
他望着城头上的汉军,厉声道:
“本汗是老了,病了,不是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