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6章:刘雉儿一气大可汗

刘恪自然知道固守,直接拖死大可汗,是最好的办法。

但过于被动了。

稍有不慎,容易被大可汗打出优势,然后引来望风而动的其他东胡部族,同时来攻。

而且丢了逐溪县,就等于南渡江全线失守,东胡可以肆无忌惮的打康海郡。

再说了,他都把话放出来了。

凡我大汉子民,虽远必救。

必救,那就是没有任何回旋余地。

何况刘恪也不是一时脑热,把握还是有几分的。

毕竟傅玄策去了普六茹部这么久,也该有点动静了。

——

“普六茹部没有动静吗?”

乞颜思烈陈兵逐溪县前,已经围城三月有余。

围城目的有三。

其一,吸引汉军主力来攻,进而吞灭。

其二,为乞颜金瀚、乞颜大显所部,争取攻下康海郡城、徐闻县城的时间。

其三,炫耀武力展示东胡军威,以警示潜藏在内部的有心人,从而让内部更为稳定。

当然,如果真能攻破逐溪县,乞颜思烈也是能接受的。

毕竟逐溪县一破,南渡江全线失守,东胡人可以肆意南下。

不仅仅是距离最近的普六茹部,其他距离更远的东胡各部,多半也会率军来援。

但那城中的岳少谦确实不凡。

不仅对逐溪县城池进行了大规模加固,亦对城门格局,进行了调整。

并将内墙内撤了三十步。

这一奇招,致使一些大型攻城器械,也无法直接攻破城池。

攻城最开始的那几天,他自己亲自督战,不分昼夜地对逐溪县城发动猛烈攻击,城墙多处被破坏。

可那岳少谦依然能带着守军苦战,一边战,还一边修补城墙。

“日头正烈,不如由末将代为攻城,汗王且先去阴凉地休息些。”

乞颜宗元打马而来,除了最开始的那几天,三个月里,战事其实算不上有多激烈。

但大可汗无时无刻都在观察战局,没怎么好好休息。

“哈哈!”

乞颜思烈拔出新马刀,猛地一挥,一阵风声。

“是嫌弃本汗老了吗?!”

“东胡人,是狼的子孙!”

“八九十岁是壮劳力,七十岁才算刚而立,六十岁也就还在摇篮里,你这种年轻人,不过是爹娘怀里的婴儿!”

七十多岁的乞颜思烈,面有皱纹,但精神矍铄。

在他眼中,年龄不过是个数字。

乞颜宗元更是拱手感慨。

大可汗虽然年事已高,但心气和意志力,却远胜于年轻人。

就算手臂不如年轻时那么强壮,依然充满力量!

“这一仗,咱们败不了!”

乞颜思烈神态自信,身姿挺拔。

自三月前,他就已经下令,让将士们以最快的速度,筑建土墙。

南渡江的要道,谢桥两头的桥头堡,一直连接到逐溪县。

现在,已经彻底完工,形成了对逐溪县的合围。

战略目的也很明显,对内困死岳少谦与逐溪县,对外吃掉来援的汉军主力。

再辅以两路随时可以化虚为实的兵马,料那刘雉儿再施展如何手段,都无法破局。

“汗王说的是。”

乞颜宗元拱手一拜,仔细想想,确实没有任何疏漏。

就从收到的情报来看,乞颜金瀚所部,几乎快要攻下康海郡城。

而汉帝所率的汉军主力,竟然还在徐闻县城底下,和乞颜大显干耗着。

仅仅一路五万兵马,就死死拖住了汉军。

虽然没有达成最好的战略,趁着汉军来援救徐闻县的时候,三路兵马合围,打出中心开花。

但效果也不差。

起码能拿下逐溪县与康海郡城。

有所斩获,而后东胡剩下七部,也必然会闻风而动。

而打下逐溪后,所有东胡兵马都能轻松渡江,进而全据整个康海郡,然后合力攻往琼州。

到时候,就算汉军有水师优势,也挡不住陆上的颓势。

“就让本汗继续攻城吧!”

“只怕打完逐溪县,本汗就没有继续亲临战阵的机会咯!”

乞颜思烈意气风发,什么刘雉儿,哪怕去岁威名传的再猛,也不过是打了几个小喽啰罢了。

等到他亲征,汉军虽然多撑了一阵子,可不是依然和二十年前一样,只能等着兵败?!

“报!!”

就在这时,一员哨骑风尘仆仆而来。

乞颜宗元眉头一挑,扬刀将之拦下:

“何事如此惊慌?!勿要冲撞了汗王!”

“无妨。”

乞颜思烈笑眯眯的,示意乞颜宗元放下刀:

“不过是些情报罢了,他送信来此,有功,算不上冲撞。”

“说吧,是什么消息?”

乞颜思烈看着哨骑一脸紧张的模样,心里有数。

应该不是什么好消息,可能是乞颜金瀚攻取康海郡受阻,又或是汉军有了新动作。

“乞颜大显将军兵败.”

哦,败了啊。

乞颜思烈听着,心绪没有任何波动。

纵然是败仗,他也能接受。

毕竟哪有不败的战争呢?

反正以目前这个局面来看,就算败,也不可能败的太惨。

最多就是乞颜大显小败一阵,徐闻县攻不下来,只能依托工事和汉军对峙。

这个结果,他能接受。

甚至乞颜思烈觉得,败的合情合理,而且有助战局。

一旦乞颜大显兵败,失去进取能力,刘雉儿很可能将汉军调往康海郡城之下,用来对抗乞颜金瀚。

而乞颜金瀚三兄弟,都是不错的将领,可没那么容易对付。

再配合乞颜大显,足以完成前后夹击。

不求覆灭汉军主力,十万兵马分两路前后而攻,起码能让汉军进退不得,甚至断绝粮秣。

哨骑嘴里又吐出两个字。

“身死。”

乞颜思烈愣了愣。

不是兵败,是兵败身死啊?

斩将无数,北地百姓闻名止啼的乞颜大显,怎么就死了呢?

那哨骑不敢再有任何停顿,赶忙继续道:

“汉军北上,乞颜金瀚将军派乞颜铜瀚将军,率军阻拦。”

“仅一日时间,乞颜铜瀚将军所部崩溃,其人亦是兵败身死。”

一旁的乞颜宗元一时愣神。

汉军登陆高州后,两个多月都没有动作,未曾想一动,便是雷霆之势,先破一路兵马,再解一路围城。

连斩两员大将。

不过乞颜宗元没有考虑此时的战事,而是关切的看向乞颜思烈。

汗王可不要因此出了什么事,才好啊!

听到连续兵败,大将阵亡的消息后,乞颜思烈的脸色,瞬间变得铁青,眉头深锁。

目中透着愤怒,但依然坚毅。

同时紧握马刀刀柄,仿佛还想亲自上阵,挽回局势。

噗——

突然,他喉间一阵痉挛,蹙起的眉头,几乎要贯穿整个额头。

最终忍不住,愤而吐出一口淤血。

他的身躯也随之摇晃。

“汗王!”

“汗、汗王!!”

周遭众将立时一阵紧张,纷纷上前。

这乞颜大显、乞颜铜瀚,打的是个什么东西?!

一个不世出的猛将,带着五万兵马愣是被打的兵败身死。

一个得大可汗亲传的八门金锁阵,甚至都没撑过一天的时间,也是兵败身死。

也难怪大可汗如此,换了谁都无法避免,没病死老死,也要给这群人气死了啊!

“无碍,无碍!”

乞颜思烈一手捂住胸口,压抑住自己的情绪,连道两声。

这种时候,他自己更要撑住。

只是还是无法掩住内心。

又呕了两口血,死死握住刀柄,感受着那一丝冷意,才算好上了一些。

乞颜思烈紧紧闭上双目,静静地站在那里,而后缓声道:

“战事不算太糟糕。”

“战争这个东西,就是这么残忍,没人知道捷报和败亡,哪一个会先来。”

而后他睁开眼,直视哨骑:

“以乞颜金瀚之能,必然不会坐以待毙。”

那哨骑被乞颜思烈瞪得有些心悸,这才忙不迭道:

“乞颜金瀚将军派乞颜银瀚将军趁机南下,诈取了徐闻县城。”

“不错。”

乞颜思烈脸上多了几分红润,周遭众将也松了口气。

五六万兵马,加上两员大将,换取了一个战略要地徐闻县,这么看,也不是惨败。

毕竟以东胡的国力,只要能攻城略地,死点人罢了,还真算不了什么。

“乞颜买将军已经收拢约莫两万溃军,就在十里之外,正要与汗王汇合。”

“好。”

乞颜思烈轻轻点头。

看来汉军胜的是快,但终究兵马还是少了,顾不上溃军。

乞颜思烈想了想,分析道:

“若是徐闻县为我军占有,汉军失去了与琼州的联系,多半只能走山路、水路运粮。”

“而康海郡城这个屯粮重地,更不容有失。”

“如此,多半会选择在康海郡城固守。”

众将一致点头,大可汗都吐血了,身体状况并没有看上去那么好,拖延时间,对汉军更有利,那刘雉儿很可能会选择固守。

乞颜宗元灵机一动,道:

“汗王是否要派人去普六茹部一行?”

“正是。”

乞颜思烈点着那员哨骑,下令道:

“你去普六茹部走一趟,强令他们发兵,就说逐溪县已经攻下了。”

众将登时一愣。

确实,如果逐溪县攻下了,南渡江彻底归为东胡人所有,其他部族,可能还能因距离问题,推脱一二,或是晚些发兵。

但距离高州最近的普六茹部,没有任何拒绝大可汗命令的理由。

要知道大汉是在和整个东胡为敌,而不是只与大可汗,与乞颜部为敌。

而普六茹部发兵后,其他部族,也没理由拒绝,只能陆续发兵。

到时候面对整个东胡八部,哪怕一部只有一两万人攻来,汉军也根本打不过。

那刘雉儿若是固守康海郡城,纵然东胡这边攻城攻不下,大可直接围城,然后夺取康海郡之中各个县城。

最后借着徐闻县这个门户,进入空虚的琼州。

可普六茹部发兵的前提,是建立在逐溪县告破的情况下。

他们还在攻城呢,怎么就突然攻下了呢?

“乞颜宗元,你代本汗指挥将士们,强攻逐溪县城。”

“不及损失,三日之内,必要城破人亡!”

乞颜思烈悍然下令,他倒不是个死撑的人,都吐了几口血了,怎么都得缓一缓。

反正乞颜宗元能力很强,再加上不计代价的强攻,迟早能攻破逐溪县城。

“是!”

乞颜宗元领命,其他众将也齐齐称是。

小小的县城罢了。

之前是为了围困,且吸引、牵制汉军主力,才没有动真格的。

现在倾力而为,他岳少谦凭什么能守住?!

东胡人向来是不在乎伤亡的,尤其是军中的那些汉人士卒。

要汉人士卒为了东胡的荣耀捐躯,可是他们的荣耀啊!

“雉隼试翼,风尘翕张啊.”

乞颜思烈小小感叹了一句,他又想起了乞颜构。

哎。

不得不说,这刘雉儿已经做到了极限。

“先登城者,升镇抚,赏十人、马五匹,后退者,死!”

很快东胡将士就竖起了云梯。

这时候的云梯主梯,分为两段,并采用了折叠式结构,中间以转轴连接。

不过两月前就被岳少谦破解过,以矢石猛攻,还没接近城墙时,就死伤了不少人。

这次东胡人加以生牛皮,加固底座,士卒们在棚内推车接近敌城墙时,可有效地抵御敌矢石的伤害。

一员东胡勇士,手中挥动着长刀,砍翻一名汉军。

成群的士卒,都乘着云梯登城。

除了更稳定坚固的云梯外,城墙还架设了上百架竹梯。

一个竹梯,也能承载着三四个人。

虽说不太稳定,看着随时都有可能断开。

但东胡人都不计损失了,还管这个?

城头上,一个少年郎持兵戈而立,身边都是汉军将士。

三个多月的守城战,兵刃甲胄早就没了耐久,也没空自己修造,因而他们的器械、甲仗,都是从东胡人手里缴获的。

少年郎望了眼城头。

城头下边,还有许多的东胡士卒,在等着登城。

有举着大盾的将士,让箭矢、落石都不太好发挥。

此时从上边看上去,只能见着密密麻麻的东胡士卒,让人头皮发麻。

不过再头皮发麻,也得打。

少年郎与将士们,一同推下滚石,胡乱砸向攀登着的东胡士卒。

顿时,城下一片叫喊,死命举起盾牌。

只听梆梆几声闷响,蒙着牛皮的大盾,裂开了几道口子。

但终归还是挡住了第一波滚石。

“谁能挡我!!”

一员东胡勇士悍然跳上城头,口中啊啊大喊,手中马刀挥舞的虎虎生风,一时间难以抵挡。

少年郎也忍不住退了一步。

几个持兵戈的汉军士卒,没有丝毫犹豫,堵了上去。

一时间,金铁交加,断指和鲜血飞出。

又有几个东胡勇士登上城头,周围全是喊杀声与惨叫声。

少年郎悍勇杀了上去,但被一箭流矢射中,左臂上一股刺痛的感觉。

他赶忙猛力扯出箭矢,箭矢带着鲜血,扯着创口一阵剧痛。

少年郎呲牙咧嘴的吼了一声,心中一股怒火升腾起来。

他用完好的右臂执刀,杀向城头上的东胡士卒,试图发泄一番。

城头上的东胡士卒,大多是凭着勇力登城,没什么组织。

而岳少谦此时正亲临城头,调度着兵马。

因而汉军的一举一动,有模有样,纵然东胡人悍勇,一时间也占不到什么便宜。

而且汉军居高临下,推至城墙下的滚石,伏射而出的箭矢,都对城墙下的东胡士卒,造成了大量杀伤。

双方战了一会儿。

城头滚石、箭矢的密集程度,减弱了不少。

毕竟岳少谦只带了八千人驰援逐溪县,算上逐溪县原本的守军,也就万余人。

哪怕就地征兵,受城中粮秣限制,手中兵马也不会太多。

因而守军没能更替,体力极大损耗,无法一直保持着高强度射箭、投石。

好在第一波也杀伤了不少。

此时纵然力度弱上一些,也不至于让东胡人,能顺利登城。

少年郎也是庆幸如此,战到这时候,他已经感觉不到左臂的疼痛了。

配合着几名将士,他将一个东胡人,给硬生生从城头上推了下去。

那跌落城下的东胡士卒,无人理会,被人踩来踩去。

少年郎见此,心中有些激动。

这应该能算作他军功吧!

汉军纵然人少,但守城总归占据着优势。

尤其是守城最能发挥将领的能力,岳少谦调度有致,几乎将汉军将士们的战斗力,发挥到了极限。

反观东胡人,只是强行攻城,一直都处于被动挨打的局面。

所有参加进攻的东胡将士,几乎都是高度紧张,极度疲惫。

哪怕还未登城,也必须得精神紧绷。

少年郎见着己方好像占据些优势,虽然体能越来越不支,但手中长刀,挥舞的却是越来越起劲。

也许东胡人很快就崩溃了!

就像之前一样,只能鸣金收兵!

这样,逐溪县就又多守了一日!

少年郎又望了眼。

确实如此,那上百架脆弱不堪的竹梯,已经没多少人在攀爬。

少有见着三五个东胡士卒,还都是精疲力竭,连盾牌都举不动了,好像下一步就要一脚踩空,自己栽落地上似的。

忽然,少年郎又见着一员东胡勇士,竟是将爬在身前,几个精疲力尽的东胡士卒,给一刀砍了。

自己三两步登上城头,手中马刀如风,唰唰砍倒一员汉军士卒。

“好强.”

少年郎见此,不敢有所怠慢,继续与将士们杀去。

见有如此悍勇之士,竟有几个新募的士卒,心生怯意,想要退走。

岳少谦也不拦,更未派人堵截退路,而是直挺挺的立在原地,嘶声吼道:

“本将不会离开城头,伱们都回来决战!”

如此,还真就没人退走了。

那东胡勇士,此时也被岳少谦调度弓箭手集火,十多支箭矢破空而来,有两三支箭,正中其面门。

哪怕如此悍勇,也不过是他脑袋一仰,身子一倒,一个闪现来到了城墙下头。

最开始的几波箭雨,消耗了不少体力,城中的箭矢储备,也不多了。

但集火杀这种精锐士卒,还是没问题的。

而且箭矢不足,落石倒是还不怎么缺。

内城都是些百姓,在运送石块。

还有一些青壮,抬着割制的石块,一看就知道是城中大户人家的台阶石。

“杀!”

少年郎见此,精神一震,不由得大喊道。

诸多汉军将士,也觉得是个好机会,往前近了一步。

登时,城墙上便是无数声惨叫,好些个东胡将士都无奈阵亡。

“推下竹梯!”

少年郎见机,赶忙趁着城头上没那么多东胡士卒的机会,与将士们合力推翻一架竹梯。

云梯太重,一两个人很难做什么,推翻竹梯还是没问题的。

竹梯少了,只凭着云梯,东胡士卒很难大规模登上城头。

自然也无法尽快形成突破。

哪怕汉军数量不多,东胡人也无法占据城墙,更别说占据门楼了。

一架、两架的竹梯被推翻。

城头上立时欢呼四起。

岳少谦更是勒令擂鼓,汉军将士们士气高涨,齐声助威。

不过依然有东胡士卒,顺着云梯而上。

少年郎见此,四下寻着了一根长矛。

长矛比之长刀,更好使一些,一旦刺到要害,即便当时不至于身亡,也很有可能造成重伤。

少年郎并不到前排,但拿着长柄矛,倒也不用靠的太前。

此时一名东胡勇士,拿着盾牌,登上城头。

他没有急着拿出兵刃搏杀,而是依然举盾,仗着且步伐灵活,不停的躲避、格挡。

打的很是耐心,只求拖延住城头上的汉军。

从而让身后更多的将士,也能够顺利登上城头。

他举盾格开一式劈砍,轻松之至。

眼见着又要有东胡士卒登上城头,忽的一个汉军士卒,弃了兵刃,猛地往盾牌上一撞。

尽管那汉军士卒稳不住身子,栽落城下,可那东胡勇士也没好到那里去。

人力猛撞之下,被撞得一个趔趄。

少年郎见此,猛然戳出长矛。

而事发突然,那东胡勇士完全来不及举盾,这一矛直接刺入其腹部。

东胡勇士连连惨叫着,弓着身子,往后退去。

前排一个汉军士卒,也是见机抽刀便砍,刀锋落在其面颊上,当场变出一个伏地魔,鲜血喷涌而出。

后面的东胡士卒,此时也登上城头。

但是毫无用处。

前排的汉军士卒挤在一起,长刀乱砍,后面持矛的少年郎与一应将士,也是用着长矛捅着。

登上城头的东胡士卒,在汉军的通力合作之下,变成了城墙下堆叠的尸体。

下面的东胡士卒,都不由得有些心怯。

来几个,死几个。

城头上顿时鼓声如雷,助威声惊天动地。

“胡狗不过如此!”

少年郎满脸的血污,众将士齐齐发威,城头上已经没剩几个东胡人。

可他猛然瞥见,一个躺倒在地上的汉军士卒。

看面容应当比自己大了不少。

但被一个登上城头的东胡勇士砍中,腹部血流不止,身体不断地扭动着。

整个人呼吸急促高频,嘴唇翕动着,努力想说些什么,却只有荷荷声,正在瞪大的双眼,逐渐失去焦距。

将士们都盯着云梯,盯着杀上城头上的东胡士卒,无人在意这些。

少年郎心中不忍,手中长矛一刺,给了友军一个痛快。

东胡人死伤不少,汉军也并非没有伤亡。

但随着天色渐晚,今日的逐溪县,终归算是守住了。

东胡军中,也响起了锣鼓声。

“我军胜了!!”

少年激动的扬起长矛,胸膛猛烈地起伏着。

他的身上满是血污,左臂的伤口好像恶化流脓。

但这些已经无法阻挡他内心的喜悦。

他情不自禁的微闭双目,回想起大战时的惨烈场景,心有余悸的同时,盘算起杀了几个胡狗,赚了多少军功。

噗——

还不待他睁眼,整个人就倒了下去。

与其同时,城头上也有数名汉军士卒如此。

东胡人虽是退了,但临退走前,还射了一波箭雨。

“收兵。”

岳少谦也鸣金收兵,开始统计战损,救治伤员。

轻伤不下城墙。

城头上的汉军将士,无不是透着一股子肃杀之气。

但在这股肃杀中,岳少谦还是能感觉到,士气有些低落。

三个月苦守,虽然守住了,但已经接近断粮。

而且看不到半个援军。

东胡人还直接筑了土墙,想要困死他们。

领军的更是南征北战,打的大汉节节败退的东胡大可汗。

岳少谦在城头上,踌躇两步。

忽而看向将士们,开口道:

“天下纷扰,大汉危在旦夕。”

“但别忘了,如今圣天子临朝,汉家儿郎总是不吝于在国家危难之时,挺身而出。”

“功名利禄,山河家园,将有待于你们的浴血奋战。”

“有人声称,东胡人勇武且悍不畏死,汉人显得庸弱温顺,无法硬战。”

“可是在这中原大地上,你们的祖先曾征战沙场,北逐胡虏!”

“庸弱温顺,无法硬战,是二十年前的事情了。”

“在这中原大地上,汉人绝不会输给蛮夷!”

岳少谦并不很擅长忽悠人,相比刘恪的话术,差了不少。

但下面没有人反驳他。

岳少谦那不容置疑的语气,就足够让他们热血沸腾的相信,汉军不会输给东胡人。

“今日死伤了不少弟兄,要继续招募些青壮。”

“但本将可以保证,很快你们就不用继续熟悉这些新面孔。”

“陛下不日就会率军来援。”

岳少谦说完,将士们的低落心情,已是一扫而空。

在守城之战中,岳少谦已经建立了足够的威望。

以诚待人,对于战事如何,没有任何隐瞒。

而且临敌应变,出奇无穷。

统军更是号令严明,赏罚有信,与士兵共度甘苦寒暑。

尤其是这个赏罚有信,简直了。

当初岳少谦率兵趁机攻取康海郡,算得上大功一件。

皇帝就大有赏赐。

对岳少谦这个主将,更是没少赐东西。

但岳少谦尽数分与了将士们。

也正因此,这些将士们,才会在这种困境之中,和岳少谦一同守城,而没有一个退走。

所以,所有人都对岳少谦的话,深信不疑。

很快,援军就来了。

岳少谦昂首看着所有将士们:

“各位都经历了守城之战,当知东胡人凶恶,数量成千上万。”

“你们若想在战场上活命,便得严加训练。”

岳少谦当即下令,让手下各个军官,按照各自习惯的方式,训练士卒。

副将马括不解,问道:

“将军为何如此?此举不是让他们各自为战?”

岳少谦道:“现在与胡虏战,经常要变阵,几步之间就有变化。”

“临机反应,在于瞬息之间,不能总询问大将,战场上是来不及的。”

“故我让士卒认识上级将领的意图,使用起来,便能如臂使指,若能达到这种程度,各自为战,自然无妨。”

“这样吗”

马括似懂非懂,忽而问道:

“可将军为何早前不这么做。”

岳少谦眨了眨眼,方方正正的脸上,难得咧出了笑容:

“早前只是守城,哪有变阵的空间?”

“那现在”

马括一怔:“陛下的援军,真的要来了?”

他只道之前是岳少谦为了鼓舞士气,而诈称援军要来。

毕竟完全看不到援军的眉目。

而且逐溪县被土墙堵死,根本连外界的情报,都收不到。

岳少谦摆了摆手,没有和马括在援军的事上,多做纠结,转而道:

“与本将到县中看一看。”

“是。”

马括拱手。

守城是必要的,巡城也是必要的。

毕竟要稳定民心,防止被有心人从内部攻破。

逐溪县城里挺冷清。

自战事开始,街上就没什么人,城中百业萧条。

估摸着最红火的生意,应该是棺材铺。

偶有三五行人,也大多神情落寞。

但当他们看到身着甲胄,身材不算高大的岳少谦时,却纷纷宛如吃了定心丸一样,心神大定。

甚至纷纷露出笑脸,躬身问好。

岳少谦一一点头回礼,方脸都快笑成了圆脸。

一路来到县衙。

马括提议道:

“将军要招募新丁,不如就让末将代劳。”

岳少谦点头道:

“嗯,本将带你来,就是让你做这件事。”

“是。”

岳少谦再道:

“招募之后,你顺便练练兵,休息几日,缓上一缓。”

“城头上”

马括欲言又止,他自觉得有几分能力,在城头上调度将士,更能发挥作用。

反正练兵练几日时间,也练不出个所以然来。

岳少谦摇头道:

“我知道你的性子,要不是东胡人筑了土墙,你现在只怕已经当了逃兵。”

马括涨红了脸,还想为自己争辩一二:

“末将.”

“无妨。”

岳少谦还是板着脸摇头道:

“你有心,但没逃,就算不得逃兵。”

“练练兵,休息几日也好,调整好心态,才好再来助我。”

“末将.”

岳少谦又打断了马括:

“军事紧急,我这就要回城头上,你要有什么想说的,就赶快说。”

“末将.”

马括吸了吸鼻子:

“我绝后了。”

马括眼圈通红,双手紧紧握着,身体不由自主地颤抖着。

他脸上的表情难以言喻,嘴唇不住地颤动着,似乎想要再说些什么,但喉咙里,只剩下断断续续的抽泣声。

他的儿子在今日的守城战之中,颇为活跃。

杀了几个东胡人,还推到了几架竹梯。

只是最后庆贺时,被东胡人的箭雨射杀了。

马括真的很难过。

不仅是丧子之痛,他兄长马成岩在康海郡城苦守,只怕情况也不好。

说不定不只是他,就连马家,都得绝后。

岳少谦看着马括,而后在其背上抚了抚:

“练练兵,休息几日,再来助我。”

岳少谦不声不响的离开了,马括在县衙中痛哭几阵后,便开始征募新兵。

次日。

战事再起。

“先登城者,升镇抚,赏十人、马五匹,后退者,死!”

乞颜宗元再度下令攻城。

他也不玩什么花活儿,大可汗都下令了不计伤亡,那他就索性用最笨的办法,用人命堆出胜利。

反正城中汉军就一万人上下。

他们有十万人,夜里还汇合了乞颜买的两万人。

十二万人打一万人驻守的城池,再不计伤亡,怎么也都得给他攻破了。

而且办法越笨,越不会出意外。

那岳少谦的统兵机变之能,着实让东胡将领们忌惮。

一通混战,城头上伤亡惨重。

乞颜宗元见此,派人喊话:

“岳少谦速速来降,本将可保得城中百姓安然无恙,你与麾下将士,定然得汗王重用!”

这话说的也是实话。

如果岳少谦降了,乞颜思烈是敢用的。

毕竟放着人才不用,就太浪费了。

反正岳少谦降了,等于逐溪县告破,然后东胡八部齐出,大汉就灭了。

那岳少谦总不能还给亡了的国家效力吧?

至于岳少谦不降,也无所谓。

多少能打击士气,你岳少谦不降,手底下的将士,面对必败的仗,总有想要投降的。

城头上的岳少谦,方方正正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只是往将士中问了一句:

“胡狗要咱们投降。”

城头上的汉军将士,纷纷对视一眼,极有默契的笑了笑:

“誓死不休!”

主将的性格,是能影响到将士的。

更何况,是岳少谦这种与将士们同甘共苦的名将。

其实皇帝三个月都没能引军来援,确实让不少将士心有怨言。

但他们还有岳少谦。

不为了大汉,也得为了将军啊!

有点拥兵自重的嫌疑,说不准会引来君主忌惮,要是换成乞颜构,指不定还得在征战途中,被拉回去砍了。

“这就没办法了!”

“国家养士千百年,仗义死节,正在今日!”

岳少谦调动将士,继续有条不紊的守着城。

乞颜宗元见今日也无法攻下逐溪县,只得鸣金收兵。

不过想来也快了。

连日猛攻,至多再三五天,就能破城。

岳少谦见东胡人收兵,心中却没有轻松多少。

而是看着望着南方的地平线,不知在想什么。

他不知道高州此时的情况,但东胡人对逐溪县,现在显然是势在必得。

东胡人如此不计损失的攻城,他更不知道还要守多久,还能守多久。

城头上的将士,大多也是如此。

昨天的深信不疑,在猛攻与劝降下,终究还是动摇了。

将士们站在城头,个个面容阴沉,神情疲惫。

这座城墙,仿佛就是他们的命运之所。

即便不投降,他们也明白,在东胡人如此猛烈的攻势下,守住逐溪县城,已经没有任何可能。

他们会咬着牙,坚持到死亡的那一刻。

但是,他们也知道这样的坚持,只是徒劳无功。

没有援军的支持,他们再纵身勇猛,也无法抵御东胡人的进攻。

将士们怔怔地望着城墙下密集的敌军,又望着空空如也的远处。

夕阳西下的时候,景色十分凄惨。

半个太阳不再亮丽,只剩下残留的余晖,透出淡淡的橙赤之色。

日光柔和而黯淡,不再那么耀眼和温暖,就像是这满目疮痍逐溪县城一般,苍凉而孤独。

天空中,也弥漫着一片灰霾,让人觉得压抑萧瑟。

似乎不再有什么阳光,可以照耀大地,只有草木的枯黄和沙土的干裂。

城头上的汉军将士,也显得愈发失落。

早前东胡攻势没这么激烈的时候,还不怎么觉得。

现在却愈发难耐。

就像夕阳最后一缕余辉消失时,霎那间的那种空虚感。

忽的。

嘎嘎嘎——

天空中掠过一群大雁。

远处的坡地上出现一骑。

夕阳西下中,跨过青山的尽头。

一面旗帜游刃而至,那愁云惨淡之中,隆隆升起。

那旗帜被哨骑猛力晃动着。

城头上的汉军将士们,看见这面旗帜,纷纷站起来,下意识朝着方向聚拢。

因为旗帜上的字眼,很是明显。

汉。

火红的旗帜。

炎汉!

那哨骑一边猛力晃动汉旗,一边大声呼喊着:

“天子有令,犯我强汉者,虽远必诛,凡我大汉子民,虽远必救!”

距离太远了。

能看见旗帜上的“汉”字,都已经是视力好。

再想听到声音,有点难。

不过只是看见旗帜,就已经足够了。

城头上已是一片欢呼声。

看见援军的将士们,动作异常疯狂,高声喧闹。

一些人更是颤抖着,嘴唇还在咕咕发抖,仿佛着迷般,欣喜万分。

耳边的鼓噪声越来越密,仿佛三个月来的苦守颓丧之气,在一刹那间,倾泻一空。

时间空间仿佛已经被冻结,眼前唯一能见到的,只有那面大汉旗帜。

城头上的岳少谦也是猛然精神一震。

他做了一个无论是东胡大军,还是汉军,都想不到的命令。

“传本将军令,出城杀敌!”

“犯我大汉者,世世诛之!”